“母亲,这里才是心脏。”齐嘉恕从来没像今日这样轻松,他望着母亲,如孩童般笑着,“母亲,如果我的死能抹去你的痛苦,那也是好事。” 也许贺青宜本就羸弱没什么力气,也许刚刚向齐英纵千刀万剐的时候耗尽了力气,她感觉自己用尽了全力,却也没能让剑锋更深地往前刺。 她盯着剑刃上不停流淌的鲜血,告诉自己杀了齐嘉恕没有错。齐氏满门都该死,这个人也不例外! 是这样吗? 贺青宜忽然转过头,如濒死之人一般望向她的儿子。她在求助。 亓山狼握住母亲的手,将她手里的剑拿开。 颓然一下子席卷了贺青宜,手里的剑落了地,她无力地靠着亓山狼,亓山狼扶着她离去。 齐嘉恕低着头。 他从没有过母亲,今日也没有父亲了。鲜血从他的胸膛和手淌落,可是他一点也觉察不到疼痛。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许久,直到亓山狼回来。 亓山狼握住他的小臂,将他拽进齐氏皇祠。 将火折子扔到他脚边,亓山狼冷声:“改去姓氏,毁掉这里与齐断清,饶你不死。” 亓山狼丢下这句话,冷脸转身离去。 亓山狼并没有走远,他背对着祠堂,等待着。 不多时,身后的祠堂着起大火。暖意让亓山狼转过身,他微眯着眼去看熊熊大火。 可他等了等没等到齐嘉恕再出来。 亓山狼朝祠堂走去,却发现沉重的大门从里面闩上了。亓山狼歪了头,用力一脚踹过去。山也要轰榻,何况一座门。 他在烟雾腾腾里看见齐嘉恕,他蹲在角落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齐嘉恕抬眼,嫌亓山狼多管闲事,他烦躁地皱眉,再云淡风轻地说:“你不懂。她不会准我随她的姓。” 亓山狼看着昏暗角落里的齐嘉恕,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任阳和任旭出事之后,躲在亓山洞穴里不敢见人的自己。 他大步走过去,将胆小鬼从角落拎出来。 齐嘉恕烦躁地想挣,可就算没伤也未必挣得开亓山狼的钳制,何况此时。 “你随的,是孤的姓氏。” 齐嘉恕挣扎的手一顿,好半晌,恼声:“谁稀罕!” 亓山狼将齐嘉恕扔给手下,带其治伤。而他则是大步往前殿去,以贺族后人的身份称帝为尊。 大典匆忙也简单,亓山狼也不喜复杂。整个大典,所有人鸦雀无声。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亓山狼去看齐嘉恕,得知他冷脸不配合太医诊治。 亓山狼迈进屋,看见地上的血迹,还有齐嘉恕被子上的血。他靠在床头,正在发呆。看见亓山狼,他立刻皱眉恼怒样。 亓山狼走过去,端起床头的汤药,递给他。 齐嘉恕冷着脸,不想理他。 “喝。” 齐嘉恕冷哼。 亓山狼就把一整碗汤药泼到他脸上。 齐嘉恕懵了一下,抹一把脸,立刻恼怒地吼:“亓山狼,你别欺人太甚!” 亓山狼没理他,吩咐一旁的宫人再端一碗药来。 宫里的东西向来都会多备一份,宫人很快从外间再端来一碗。 亓山狼接过来,再递。 齐嘉恕转头。 亓山狼毫不犹豫当头再泼一遍。 齐嘉恕气炸,欲要跳下床拼个你死我活! 亓山狼一脚踹过去,踹在他胸口的伤处。齐嘉恕疼得打颤,眼冒金星,抖着躺倒在床上。他咬牙切齿:“亓山狼你这个不磊落的小人!” 亓山狼侧首吩咐:“再拿。” “是……”宫人颤声禀告,“需、需要点时、时间再煮……” “把沈檀溪接进宫。” 齐嘉恕一僵,怒不可遏地瞪着亓山狼。“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小人!你这个野人!” 亓山狼抬开脚,却将手里的刀刃抵在齐嘉恕的脖子上。他居高临下地睥着他,冷声:“你闹什么?” “你以为你很可怜?锦衣玉食的王爷,要什么有什么,就因为你母亲不要你,就不想活了?这世上偏心父母,有。易子而食的父母,有。无父无母的孤儿,更有。” “战火之下,妻离子散,无数生命枉死。你这点可怜算个什么东西?” 齐嘉恕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亓山狼这话就差指着鼻子骂他矫情了! 沈檀溪比预料要快被送来。她一进来,齐嘉恕立刻扭过头,飞快去擦脸上乌七八糟的汤药,和身上被亓山狼踹的泥脚印。 亓山狼收了刀,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给他弄干净,上药包扎。” 沈檀溪忐忑地进去,见齐嘉恕十分狼狈的模样,她胆战心惊地拿了帕子去擦他额上的脏药汤。 齐嘉恕避开。 沈檀溪迟疑了一下,又伸手去擦。 齐嘉恕压着满腔丢人的狼狈,没再躲。 亓山狼立在门口,看着暴躁的齐嘉恕逐渐安静下来,才转身离去。 他没有做过兄长,可是曾被兄长不计前嫌地宽恕。 这世间宽恕和善意也该被继承传递。 亓山狼做不到任旭的和善温柔,反正殊途同归,就这样吧。 亓山狼八月上旬杀到京城复国称帝,等到了年底,已经扫尽异党,朝臣中进行了一波大换血。 刚入朝的一些年轻官员,对仕途一片雄心壮志,效仿宿羽求赐姓。亓山狼也都准了。 这段时间,忙于拢内,边地被鲁夺去两城。亓山狼并不理会,全心安顾朝堂。 而过了年,到了二月末,亓山狼才率领大军出征。 贺国光复之事早已天下知,亓山狼当众剥去亓帝人皮之事更是令全天下一阵胆寒。面对气势汹汹的贺国大军,鲁帝不敢轻视,顾不得正和湘激战,连连撤兵回访。 可是亓山狼率兵并不是去鲁,而是去了相近的胡。 六月末,胡国归顺贺。 紧接着到了八月初,收青。 到了十月初,小国津和西蛮不战而降。 鲁国面对贺国此番架势,不惜丢下湘,举全国之力回防。 在亓山狼率兵抵达鲁国边地前一月,施彦同夺回了国土,终于回到了都城。 湘国开始重整山河。而贺国和鲁国有一场长久战役要打。 年底,亓山狼率兵回国,路经湘国边地,他停马驻足。 冯英迟疑着迎上去问:“陛下,要去湘吗?” 亓山狼将额上的狼首面具拉下来,面无表情地纵马回贺。 不过在回到贺国都城前,亓山狼先去了一趟亓山。 幽潭旁的旧屋掩在杂草之中,一片颓败。 他已经很久没回这里。 他绕过去,看悬在檐下的珍珠。寒风吹其晃动,那一串串珍珠竟缺了许多。 “我们走了之后,那只兔狲会不会来偷呢?” 亓山狼猛地转身,身后空荡荡,并不见施云琳的身影。 细微的声响惹得亓山狼回头,那只兔狲躲在远处朝这边张望,不见施云琳有些失望,它很快攀着山石逃走。 远在湘京的施云琳蹲下来,抱起地上的一只小奶猫。她捏捏小奶猫的后颈,柔声:“你比那只兔狲好看多了呢。” 日落之时,亓山狼离开亓山。第二天大军凯旋,他坐在马背上听着百姓的欢呼。 他打仗,早已不是因为骨子里的嗜血。 他会想起施云琳指着万家灯火给他看,告诉他国泰民安的伟大。他永远记得她那个时候红着眼睛对回家的向往,对战乱平盛世康的渴望。 他也记得八十万贺人的惨死。 如何止战乱? 唯有,以战止战。 一个小孩子忽然跑出人群,人群立刻惊呼。 亓山狼勒住马缰,马蹄高抬,被他生生转了方向。他弯腰抱起吓坏了的孩童,递给他的父母。 路边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亓山狼拿了一串糖葫芦,送给呆怔的孩童。 云琳,你再等等我。 远在湘都,施云琳咬了一口糖葫芦,立刻失望地皱眉。是错觉吗?她总觉得湘国的糖葫芦不好吃,糖一点也不脆,也不够甜。 “殿下,许世子和谢三郎给您的帖子,您看过没有?”也青问。 再绯抱着一个盒子从外面进来,弯着眼睛笑:“殿下,周公子又送了您好玩的!” “都放那吧。”施云琳一点兴致也没有。 她心知肚明,那些奉承巴结都是别有用心。 当初原以为被封太子是权宜之计,可她回到父皇身边快一年半了,还当着太子,日日随父皇上朝。 那些适婚龄郎君们,总是想方设法往她身边凑,赶都赶不走。 施云琳起身,往外走,掀开珍珠做的垂帘到了外间,提了水壶去给院子里的桂树浇水。 她立在院子里,望着桂树走神。 ——也不知道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 她听说齐嘉恕离开了曾经的亓京现在的贺京,应该也将姐姐带走了吧? 另两个宫婢搬着一箱东西过来,是施云琳让她们去仓库寻来的玉器。 这些玉器大部分原本就是她的东西,战乱让这些东西遗失,回来后,下面的人费尽心思给她寻回的。 不过如今最珍贵的东西是粮食,这些曾经价值不菲的玉石之物倒不怎么值钱了。 施云琳将箱子打开,拿出一块玉佩朝石阶砸去。 “哎呦!”也青惊呼了一声,“现在不值钱了也不用砸呀!” 施云琳没理她,又拿了一块玉佩砸。 再绯也焦声:“殿下,您以前可喜欢那块玉佩了!” 施云琳望了一眼摔成两块的玉佩,却没什么印象了。 她又挑了些平整的玉佩、玉环,毫不心疼地全摔了,然后又令人拿来锥子、长针、小刀和鱼线。 她将摔碎的玉石们拾起,再一个个磨出小孔,穿进鱼线里。 她午膳也只是简单吃了两口,又忙碌起来。忙了几乎整整一日,才将这些碎玉穿成一串又一串。 施砚年过来的时候,就见施云琳踩着小绣凳立在内门,将一串串碎玉悬在门梁上,和那些珍珠作伴。 隔着珠帘,施云琳望他一眼,道:“哥哥可不许训我暴殄天物。” 施砚年见过亓山狼腰间的那半块玉佩。 不仅是他见过。 亓山狼征战四方时,脸上狼首面具、腰间半块玉佩、偶尔从战甲里跑出来的平安符,还有那柄重刀,都成了他所向披靡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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