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家吗?”皇贵妃问。 施云琳立刻点头。她不管皇贵妃和大将军夫人的身份, 此时此刻,她们都是流落异国的公主。 “你会回去的。希望你能回去……”贺青宜垂眼, 不像她再也无家可归。她轻轻地叹息, 带着几许幽怨地说:“和我说说你家乡的事情吧。” 施云琳说好, 柔声说起自己的故土。原先身在湘国时不觉哪里美,如今回忆却觉得一花一草都是珍宝。 贺青宜安静地听施云琳描述另一个国家的轮廓, 眼前却浮现故国的风土,那些被踏平的再也不存在的一切。 亓帝的忽然到访, 打破了三楼的祥和。 贺青宜有些惊讶。齐英纵今日不该过来的,这是这些年的默契。她从回忆里抽神,眼底立刻浮现厌恶。 她让施云琳留在三楼等着,她自己下楼去见亓帝。她立在二楼的楼梯上,冷眼看着亓帝。“出去。” 明明是寒冬腊月,可是亓帝心烦得发闷。他扯了扯衣领,仰头看向一辈子都没有征服的女人。他一步步朝楼上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这窈月楼都是我建的,为什么我不能来?” “今天不行。”贺青宜脸色冰寒。 亓帝的脚步只是稍微顿了一下,继续往上走。国事战事都太烦,难道连一个女人也解决不了? 他抛下这二十多年的默契,非要今日踏足这里,非要今日要贺青宜承欢陪伴! 在三楼的施云琳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贺青宜的尖叫。略迟疑后,她才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她刚走到门口往外望,就见贺青宜已经跑回了三楼,披头散发坐在三楼的窗台上。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遮去她仇恨的大半面庞。她手中握着发上的银簪,抵在颈前,鲜血如注。 “你下来!好好好……”亓帝向后退,“我……我走!” 亓帝已经走远,贺青宜还一动不动坐在窗上。宫婢不知去了哪里,无人去扶。 施云琳迟疑了一下,才提裙小跑着过去。 “娘娘!”她赶忙将贺青宜从窗口扶下来,将她被扯乱的衣领拢好,又将她手里的簪子拿过来。不小心碰到贺青宜的手,惊觉她的手那么凉。 “除夕,是我被掳进皇宫的日子。是贺国被灭,父母手足夫君子民被杀的日子。”贺青宜声音轻飘飘的。也是从那年除夕开始,她的人生掉进炼狱。 一瞬间,施云琳心里难受极了。她的感同身受到达了顶点。她心想自己只是运气好,若运气不好也是皇贵妃这样的下场。 三楼只有书册经文没有自用品,施云琳擅作主张,扶着贺青宜去了二楼。 施云琳扶贺青宜在梳妆台前坐下,她忍了泪,先帮她止血,再拿起木梳帮贺青宜梳理被扯乱、吹乱的长发。 贺青宜凌乱遮面的长发被施云琳梳顺,施云琳抬眼时却愣住。 贺青宜转眸望过来。 近距离四目相对,施云琳神情更愣。 贺青宜似猜到了什么,拿起桌上的小圆镜望向自己的眼睛。再次见到自己苍白色的眼睛,贺青宜有些恍惚。 她在这深宫里如一潭死水,早就鲜少怒极。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齐英纵那个狗东西的到来,才让这双眼睛变了颜色。 “吓到你了?”贺青宜道,“贺兰人传下来的隐疾。” 施云琳终于稳下心神。她心思飞转,第一个念头就是亓山狼难道是贺兰人?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贺兰人的眼睛都是这样的,那么亓山狼再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眼睛特殊而心存芥蒂了!她心里攀上丝欢喜,喃声:“原来很多人的眼睛都会变成蓝色的……” “很多人?不。”贺青宜再开口,语气里噙着丝罕见的骄傲。“这是贺兰皇族血脉传下来的。我父皇如此,我兄弟姊妹十二人,唯我承了这样的眼睛。” 也正是因为只有她承了这珍贵血脉,父皇总是格外偏爱她。想起遥远的旧事,贺青宜唇角攀笑。 “噔”的一声响,是施云琳手里的梳子落了地。 贺青宜望过来,打量着施云琳的神色,重新品她刚刚的话,问:“难道你还见过别人有这样的眼睛?” 施云琳点头。 “不可能。”贺青宜说得斩钉截铁。她是贺国最后一个人,这世上再也没有贺国人。更何况她曾亲眼见过贺国皇室被尽数屠杀。 施云琳心跳极快,她说:“可、可是不仅我见过。很多人都知道他在战场上杀人时,偶尔眼睛会有变化!” 贺青宜转过脸,盯着施云琳。“你在说什么?” 施云琳脑子里很乱,她问:“陛下知道您的眼睛吗?亓国人知道贺兰皇室的眼睛可能会不一样吗?”施云琳的声音在发抖。 贺青宜摇头。 她这一生,这双眼睛鲜少起变化,一手之数罢了。她待亓帝向来冷漠,不给他任何情绪,更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 她困在窈月楼里,不问外事,谁也不认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你许是看错了。”贺青宜有些累,“你走吧。” 施云琳没有走。她将手心贴在心口去压了压疯狂跳动的心脏,再颤声问:“娘娘,您……您确定您第一个孩子夭折了吗?” 贺青宜拿圆镜的手僵住,脸上瞬间煞白。 就在那一年的除夕,她被齐英纵掳进皇宫。她身为公主第一次向仇敌求饶,她护着自己的肚子求齐英纵放过她的孩子。可是齐英纵仍旧对她用强。 她流血三日,终是没保住那个孩子,让其胎死腹中。 后来她怀上齐嘉恕,因为想堕胎,被绑在床上直到生产。 她每次看见齐嘉恕就会想起那个夭折的孩子。齐英纵给他起名恕,是希望她宽恕。 怎么可能宽恕。 看着齐嘉恕说话、走路,长大,她眼前总是忍不住去想若和鸿郎的孩子能活下来……能活下来…… 她恨齐嘉恕。仿佛他的存在取代了她的亲骨肉。齐嘉恕越是健康伶俐荣华,她越是会想起那个夭折在血泊里的亲骨肉。 贺青宜闭上眼睛,努力抑制全身的发抖,冷声:“出去!” 施云琳被她这一吼吓了一跳。她看得出来贺青宜整个人此时此刻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她在心里劝自己要冷静,不能让其空欢喜。她也不知道真相,她应该先调查清楚…… 她慌忙地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顿住脚步。她转回身,大步朝贺青宜走过去,一步比一步坚定。 立在她面前,施云琳吐字清晰缓慢又坚定:“我确实见过一个人的眼睛会随情绪变颜色,有时是幽蓝色,有时是苍白色。我见过无数次!” “他自小被人遗弃在深山里,被狼群养大。有人告诉他倘若上战场名扬万里,就能找到父母。他离开熟悉的山林,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现在整个天下都知他。” “可是他的父母还是没有去找他。他还是不明白是不是因为眼睛天生有异才被抛弃。” 施云琳深吸一口气,再问:“娘娘,您确定那个孩子没有活下来吗?” 贺青宜沉默了很久很久,她脑袋里空空的,好像在听一个陌生的、遥远的故事。 “他是谁?”贺青宜问。 “亓山狼。他现在叫琅玉。” “多大了?生辰是什么时候?” 施云琳摇头:“不知道。他应该也很想知道。” “我……我应该去把事情查清楚再来说这些。可是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恐怕很难查清楚。又怕蹉跎误。娘娘,您帮我查好吗?” “年宴要开了。你去吧。” 施云琳还想再说什么,见皇贵妃似有逃避之意。也不敢再逼迫,福了福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望去,见贺青宜去拿梳子,她的手在发抖。 施云琳垂眸往外走,心里在琢磨这件事情要怎么去调查。她一路心事重重,即将到了办年宴的万寿殿,她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去。 可是万寿殿里一片喧哗,还有刀剑之声。 施云琳跟着宫婢快步走进去,看着齐嘉辰被侍卫摁在地上,玉冠掉了,披头散发。 宿羽站在远处,对施云琳点了点头。 亓帝指着跪地的齐嘉辰,手指发抖。 若齐嘉辰杀害齐嘉安的事情是私下查出来,亓帝会选择瞒下来。可今日被人当着满朝文武揭发,他根本无法包庇! “你……你为了太子之位残害手足,实在蛇蝎心肠!今废太子之位,贬为废人!” “父皇!我没有我没有!”齐嘉辰挣扎。他一回头看文武百官嫌弃、摇头。人证物证具在,他知道无法抵赖。 他怒声:“父皇明鉴,是四弟想先杀我!” 亓帝摆了摆手,令人将他拖出去。 齐嘉辰被侍卫刚拖出万寿殿,齐嘉致跌跌撞撞跑来。齐嘉致满身污泥,披头散发地傻笑。 他如今疯疯癫癫,在宫中胡闹,有亓帝纵着,无人管。 齐嘉致扑上来的时候,满身污泥蹭在齐嘉辰身上。他嘿嘿傻笑,凑到三弟耳边,低声:“思鸿寺、别院。” 齐嘉辰震惊。原来四弟从未背叛他。 施云琳被送进别院是齐嘉致所为,也是他引齐嘉安去。他要三弟四弟自相残杀。 他得不到的,那就毁掉。
第97章 097 年宴还没开始, 便草草结束。群臣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敢在宫里议论,纷纷快步离宫。 施云琳是跟着靖勇王进宫的,可离宫的时候松之匆匆迎上来说靖勇王有事, 让施云琳乘着他的马车先回王府。 宿羽挤过人群,走到施云琳身边, 登上了她的车内。待离宫有段距离了, 宿羽才一脸兴奋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给施云琳。 “……没想到竟真是他干的。”宿羽十分感慨。他说了好些话, 才去瞧施云琳脸色,见她脸色平静,一点也没有高兴之意。宿羽不由有些意外。 如今如了愿,宫里乱了起来。亓帝必然没有心力管战场上的事情,给亓山狼行了很大的方便。这样难道不值得高兴吗?夫人的表现实在太沉稳。 宿羽忍不住问:“夫人,难道您早知道齐嘉辰做了些什么?” 他这样问出来,自己都觉得荒谬。施云琳湘国公主的身份, 使得她在亓京谨小慎微, 大门不出无人可用,她怎么可能有那本事? 施云琳这才收了收心神。能够做成这件事, 她心里也欢喜, 若是往常必定高兴得不得了。只是此刻她心里乱糟糟的, 都是亓山狼身世的事情,没有心力去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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