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宿羽此言, 她才道:“我刚被掳走的时候还有些知觉, 隐约听见有人问靖安王到哪了, 不过并不确定。后来那件事情发生不久,靖安王便奉命押送粮草去前线。身在帝王家, 夺权见多了,难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多了些猜测。” 施云琳解释完, 忽然叹了口气。 宿羽早觉得施云琳心事重重,他略思索,问:“夫人是担心大将军,还是有什么棘手事?不知在下可能做些什么?” 亓山狼若当真是贺兰人、是皇贵妃的骨血,那必然要掀起巨浪。她不敢草率,不敢在亓山狼知晓之前让旁人知晓。在这一刻,她甚至连宿羽也不敢轻信。 “有些担心罢了。”施云琳轻轻摇头。她决定等,等皇贵妃那边先有行动。 贺青宜一个人在梳妆台坐了很久,久到繁星撒到夜布上。她忽然起身,快步走出窈月楼。 一楼的两个宫婢对视一眼,也不阻拦她,只默默跟在后面。 除夕夜,宫里甬路上铺着红绸,檐下枝头亦都悬着红灯笼。贺青宜一身单薄白衣,瘦骨如柴的身躯在夜风里仿佛随时都能随风消散而去。 贺青宜在寒风里走了很久,去了皇祠。 齐英纵将皇祠建在贺人的白骨之上。皇祠之前的开阔的广场曾是屠杀贺氏皇族之地。过去了这么多年,贺青宜仍然记得族人的鲜血将白砖染成红色,头颅堆积成山的情景。 远远望着那片开阔之地,惧地驻足。 灯光将广场照得大亮,早就不见鲜血,如今白砖路面干干净净了,好似从未有过罪恶。 一阵寒风吹来,吹起贺青宜单薄的广袖衣摆,也吹动一阵阵铁链之声。 铁链声让贺青宜回过神,她朝着声音来处而去。 那是一把被铁链锁在地下的重刀。 那是她父皇的刀。 贺青宜奔过去,在重刀前摔倒,她手肘撑在地面往前挪,去抱那把被锁住的重刀。 齐英纵下令杀无赦的时候,父皇率众做最后的反抗。无数刀剑刺穿他的身体,他鲜血流尽战到最后一刻。刀刃刺进砖缝,这把重刀支撑着他的身躯在最后一刻也不肯跪。 她好像又看见了父皇,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 贺青宜闭上眼睛,感受着眼泪在眼睑里翻滚。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尽,没想到还能再落泪。 “爹爹,我不敢去查……” 她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麻木又努力地活着。遥远的那一年除夕,她便再也没有希望。不知道“希望”是个什么东西了。 贺青宜睁开眼睛,眼泪落在锈迹斑斑的刀身。 齐嘉恕听说今日亓帝去了窈月楼,他一路赶过来,远远看见母亲抱着那柄久刀垂泪。寒风也不善,恶意欺着母亲,让她在寒风中瑟缩。 齐嘉恕大步走过去,却又在距离贺青宜三步的时候生生顿住脚步。 现在还好了些,他记得小时候他每次碰触到母亲,母亲都会呕吐。 那个时候身边嬷嬷说皇贵妃身体不适。 后来他才明白,母亲碰到他会生理性恶心。甚至母亲亲口告诉他,在怀他的时候,每一次胎动于她而言都是凌.辱。 “等天暖我启程去封地,您和我一起走好不好?”齐嘉恕哑声,“只要您愿意跟我走,我就一定能带您走。您要是不想见我,我不会打扰您以后的生活。” 凉风吹干了贺青宜脸上的泪痕。好半晌,她才开口:“你过来。” 齐嘉恕下意识地去看母亲手里有没有匕首剪刀。 他走过去,迟疑着不知道该在怎样的距离停步。他蹲下来,诧异又小心翼翼地去看母亲。 贺青宜朝齐嘉恕伸出手,齐嘉恕一动不动眼珠子轻转去看母亲手心里有没有簪子。 没有。 母亲的手心贴在他脸上,齐嘉恕整个身体都绷紧,甚至心跳也停。 贺青宜细细打量齐嘉恕的五官,凉声自语:“你为什么要长得像我呢?为什么要长得像贺氏呢?” 贺青宜打量了他很久,收回手的同时目光也移开。她扶着父皇的旧刀站起身,拖着疲惫脆弱的身躯缓步离去。 齐嘉恕望着母亲的背影,恢复跳动的心脏却是一阵剧痛。 他知道母亲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是说,他不配。 齐嘉恕消沉了两日,第三日他正在府里一个人玩投壶,忽见柏之被恶犬追一样跑过来禀事。 “王、王爷……”柏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皇贵妃来了!” 齐嘉恕手里的东西一丢,立刻站起身。 可皇贵妃不是来找齐嘉恕的,而是来找施云琳的。齐嘉恕识趣地避开,让下人将皇贵妃领去宝林苑。 施云琳在书房里单独见皇贵妃,她又让也青在院子里盯着不许人靠近。 “天寒,娘娘先喝杯热茶暖暖身。”施云琳亲自给贺青宜倒了一杯热茶。 贺青宜的身心冷了二十多年,早就习惯了。她没端茶,而是说:“产婆曾在赵府做过事。二十多年前就离宫了,不知是死是活,没有消息。” “赵府?赵兴安吗?”施云琳立刻追问。 贺青宜点头,她又说:“我查不到什么。” 贺青宜垂眸。在这个世上,她孤零零了大半生,早就无人可信无人可用了。 “好!”施云琳连声说,“您已经给了我很重要的线索。剩下的事情,我去查!” 贺青宜望向施云琳身上的氅衣。 这个冬天,施云琳习惯了披着亓山狼的貂裘氅衣,虽然不够漂亮也不够合身,可穿着他的氅衣,她才觉得暖和。 贺青宜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氅衣。她声音轻轻地:“你确定他的眼睛……” 施云琳点头:“他几乎每个晚上眼睛都会起变化。” “每个晚上?”贺青宜愣住。 施云琳目光有点躲闪,生怕贺青宜追问亓山狼的眼睛在什么时候会变蓝。 可贺青宜没追问。她只是很惊讶。贺兰人这眼睛上的隐疾有几分奇怪,承了这隐疾的人眼睛会变颜色的原因可能不同,不过都是因情绪而起,且变幻次数并不多。比如她,这一生也只显出五六次罢了。 良久,贺青宜说:“就算不是。他应当也是我们贺国人。” 就算他不是那个孩子,贺青宜心里也欢喜,因为她不再是贺国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贺青宜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安慰自己,怕自己希望落空。 贺青宜走的时候,施云琳拿了件亓山狼的氅衣追出去。 “天寒,一会儿恐怕要下雪。您披着吧。”施云琳双手捧递。 贺青宜看着那件玄色的氅衣良久,才伸手去接。她也没披在身上,只是抱在怀里,登上了马车。 施云琳目送贺青宜离去,心里犯难应该让谁是查。 在亓京,有几个藏在暗处的湘国人听使唤,不过他们隐在暗处行事多有不便。 有能力去查的人,便只剩下了宿羽和靖勇王。可二人应当信谁?施云琳纠结了两日,选了宿羽。 “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产婆,她在赵老将军府中做过事,也为皇贵妃接生过。” 宿羽何等聪慧之人,他收起脸上的笑,在脑海里飞快琢磨起来。 施云琳觉得冷,拢了拢身上的氅衣,道:“若真相证实猜测,以他的性格第一件事就会提刀砍了亓帝。到那个时候,他就算不想反,也反了。” 施云琳盯着宿羽的眼睛,再道:“宿大人之才不该居于小职。” 宿羽早就变了脸色。他沉吟片刻,忽然问:“这次湘帝连续打了好几场胜仗,关良骥有很大功劳。夫人如何评价关良骥此人?” “不忠者,不该重用。” 宿羽笑笑,问施云琳:“那我是该忠于大将军,还是忠于夫人?” 施云琳有些意外他会这样问。她说:“自然是他。只不过我总不会害他半分。我也知他会如何选择,不会与他意见相左。” 微顿,施云琳再道:“若当真有一日我与他意见相左,宿大人自然是听他的。” 宿羽站起身,颔首道:“臣知道了。” 要找一个失踪了二十多年的人并不容易,尤其这二十多年来时不时要起战事。 两个半月后,宿羽带回了消息。那个产婆死了,死在了给皇贵妃引产后十日内。 线索断了,可是产婆的死太像灭口,反而加重了猜测。 “接下来如何查?”宿羽问,“需要派人去禀告大将军吗?” 施云琳摇头。这样重要的事情,施云琳实在担心送信人出了差错。亓山狼那个性格,她又担心他听错或莽撞行事。尤其他现在正有两场硬仗要打,她更担心他在战场上分心。 “对了,”宿羽道,“陛下召了许多宗室的侄子进宫陪伴。这是宁肯过继选储君,也没有把皇位传给靖勇王的意思。” 施云琳点头。宿羽走了之后,施云琳去见了齐嘉恕。 齐嘉恕正在雕刻玩具打发时间,待施云琳进来,他先开口:“夫人最近好像挺忙。” 自皇贵妃找过施云琳,齐嘉恕就想知道是什么事情。可惜,他从施云琳口中问不到,去调查宿羽,宿羽做事完全不透风,什么也没查出来。 “无聊找人闲聊打发时间罢了。”施云琳轻飘飘地敷衍过去,然后她说:“听闻陛下召了几个年幼的侄子进宫作伴。” 齐嘉恕拿着小刀雕刻的动作一顿,他笑了,打断施云琳的话:“知道亓山狼为什么把你放在我这里吗?” 施云琳摇头。 “因为他知道,我对那个位置一点兴趣也没有。”齐嘉恕重新雕刻玩具,“正如他也是。” 施云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回宝林苑的路上,施云琳还在琢磨靖勇王的话。她忍不住反思自己在亓山狼离开的半年里所做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急了。 或许是因为等待太煎熬。 施云琳在这一刻深刻体会到了姐姐等待周泽明的心情。 到了六月初,施彦同忽然占了亓国的边地广裕城。为何能被他抢占?当然是因为亓军正被亓山狼率领全力攻打鲁,广裕城几乎是座空城。 亓帝勃然大怒,于朝堂之上恶语咒骂。 不过很快,施彦同派来了使臣。愿以广裕城来换接回妻女。 亓帝令使臣回去回信,可用湘国皇后来换,但是施云琳不可能放走。 施云琳是湘国皇帝的女儿,是心腹大患亓山狼的妻子,是最好的人质,决不能放走。以施云琳已是亓人妇为由,拒绝送施云琳回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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