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独孤遥并不明白封疆为什么会动这么大的气。即使她是他受宠的正妃,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宫里这些“意外”数不胜数,没出人命就不算是大事。 可是,封疆为了她,不仅责罚了凌霄雪,还责罚了朝廷重臣镇国公。 独孤遥又想起那天,封疆抱着她走离开时,与封陵擦身而过。 电光火石之间,封陵低声问了他一句话。 他说,皇叔,旧事重演,你可曾怕过? 旧事重演,又是哪里来的旧事? 独孤遥不知道那件事的结果如何,但恐怕不算太好。 否则封疆也不会震怒至此。 她慢慢移开视线。今晚难得没有去书房,心里装着事儿,她总是有几分抵触与封疆亲近。 心烦意乱,正准备继续前夜没看完的话本子,随手摸空了,才想起来话本子还在封疆的书房。 本事打算拿了书就走,哪知还没进院儿,就闻见一阵刺鼻的血腥气,还有皮鞭落在血肉上的闷响。 独孤遥脚步一顿。 芸纱也听到了,上前低声道:“娘娘,怕是亲卫正在处理刺客呢,莫要脏了您的眼。” 独孤遥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里头接着又是一声闷哼,似乎有几分熟悉。她心下一紧,拎起裙摆就跨进内院。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倒在院子中央,身下全是暗色血迹,边缘已经微微干涸。亲卫们单手拎着棘鞭,一左一右站在血污之中,鞭身的倒刺上还在淋淋漓漓往下滴血。 封疆披着风氅,容色苍白地站在殿檐下,漠然看着这一切,月白织银蟒袍一尘不染,不沾一滴血污。 亲卫厉声道:“再问你一次,你是谁派来的?” “……” 地上那人不语,亲卫干脆扔下棘鞭,弯腰一把将人拉了起来:“说话!” 那人像是块破烂的娃娃,任由亲卫翻过来,粘结成块的头发散下,露出一张血污交错的脸。 这下独孤遥看清楚了,是小厨房的厨娘清荷! 清荷是宫里拨进来的点心厨子。独孤遥落水的事情传到御前,为表安抚,皇帝特地赐了十个点心厨娘入府,其中就有清荷,最擅长做枣花酥。 独孤遥很喜欢吃她做的点心,因此经常传她来宫里的小厨房开小灶。印象里这个乡下来的女孩很老实,话也不多,见了人就只是抿嘴笑。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封疆闻声抬起头,微微蹙眉:“王妃?” 独孤遥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王上,我,我来拿书。” 看出她害怕,他的眼神温柔几分,向她伸出手,“过来。” 独孤遥一步步往封疆身边走过去。一时间院子里很静,静到能听见她那缀满珠玉的裙摆在地上逶迤的沙沙声。走过清荷时,清荷突然用尽全力抬起手,一把抓住她的裙摆: “娘娘……娘娘……救我。” 独孤遥还没有说什么,亲卫已经狠狠踩在她的手上:“放肆!” 清荷吃痛松手,独孤遥没有回头,乖巧地走到封疆身边。 封疆拢过她的手,放在掌中慢慢捂着:“让王妃害怕了。” 独孤遥摇了摇头,问他:“王上,她怎么了?” “想要进书房偷兵符。”封疆回答得很简短,又低声哄她,“新的点心厨子明日就入府了,嗯?” 她不同意又能怎样呢。独孤遥点点头,封疆垂下眼,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不愿她再看到这些血腥:“书放在哪里了?我陪你去取。” 书自然还放在独孤遥惯常卧的罗汉榻上,她跟在封疆身后进去的时候,悄悄留心了一下,发现书桌上有些许血迹,应该是清荷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亲卫伤了。 血迹的位置,离那天她发现的机关很近。 独孤遥愈发确定,那里藏着很重要的东西。 这时,亲卫从外头进来,附在封疆耳畔低声说了什么。封疆脸色微变,沉声道:“你下去吧。” 他回过身,“遥遥,你……” 独孤遥一怔,脱口而出:“王上叫我什么?” 封疆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晦暗的神色。他抬起眼,望着独孤遥:“王妃。” 独孤遥笑了一下:“我很像她?” 她终于明白,封陵所说的“旧事”,恐怕是那个叫遥遥的女孩。彼时,那个女孩也曾被人用落水的手段诬陷,如今这把戏又用在了她的身上,所以是“旧事重演”。 封疆那日的震怒,恐怕也不是为了她。 独孤遥看过那么多话本子,自然知道“替身”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想起封疆从一开始就对她毫不遮掩的偏爱,到情乱之时那一声“遥遥”,她步步深陷,又怎会轻易释然。 “是臣妾多嘴了。”她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臣妾不该问的。” 封疆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望着她,声音就如同他的容色与眼神一样,温存如故:“以防清荷在你的点心中做手脚,我传了太医来为你诊脉。” === 清荷并没有那么多歪心思,那些点心很安全,甚至独孤遥的脉象还比刚成婚时强健了不少。 独孤遥和封疆很默契,谁都没有再提那日的风波。封疆依旧宠爱她如故,看不出半分不同,可独孤遥却始终放不下心结,总是淡淡的。 转眼到了七月十三,整日都阴沉沉的,太阳还未落山,就已经黑透了。 封疆知道独孤遥害怕雷声,特意在落雨前回到王府。 晚膳已经备好了,菜品端上来,一应皆是独孤遥喜欢的口味。见他提前回来,小姑娘很高兴,不停为他布菜。 只是封疆似乎有些累了,脸色微微发白,只进了一盏鸡汤血燕。 用过晚膳,长随又端上来一盏药,是封疆平日进的安神药。 这是独孤遥头回看到他进安神药,一瞬间恍惚一下。 但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封疆神色淡淡,将药一饮而尽,一边净手,一边对独孤遥道:“过几日不忙了,我带你去后山看……” 他没说完,脸色突然一白,紧接着捂住嘴剧烈地咳喘起来,随即乌红的血不断渗出指缝。 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雪水,独孤遥猛地站起身,袖袋里的寒玉小瓶却在此时撞到她的手腕上,是镇国公夫人塞给她的药。 她知道王府处处都是封疆的暗卫和亲卫,便不敢随意安放那瓶药,生怕被人查到,一直都随身携带不曾离身。 小姑娘登时僵在原地。 封疆的身形晃了晃,他吃力撑在桌上,一双钢蓝色眸子平静地盯着独孤遥。 那双眸子从来都是深不见底,而今愈甚,一如既往如同无垠冰原,看不出半分喜怒。 独孤遥下意识想要后退,可是看到他唇畔缓缓流下的血,她的心头蓦地一痛一紧,脚步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王妃,”封疆侧过头又咳了起来,他的声音愈发低下去,“过来扶我一把……没有力气了。” 独孤遥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上前扶住他。这毒性极强,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的身子就越来越重,接着那鹰眸也慢慢合上了。 独孤遥慌了,“王上!” 这时太医鱼贯而入,提着药箱涌上前来,混乱中不知是谁撞了她一下,紧接着,寒玉小瓶应声落到地上。 花厅中登时静了。 是封疆的亲卫首领云翎先反应过来,他俯身拾起寒玉小瓶,打开瓶塞。立刻有太医托着丝帕上前,云翎将带着腥气的甲片悉数倒出,太医细细分辨片刻,神色渐渐肃然起来。 “是犀角。”太医抬头望向云翎,“与王上药中的川乌相克,有剧毒。” 他话音放落,云翎立刻拔出剑,白光一闪,那刀就已经横在独孤遥的颈上:“你这妖女!”他死死盯着独孤遥,眼中的恨意几乎能化成利刃,将独孤遥刺个对穿,“王上待你不薄,你怎么敢!”
第26章 君从怀海去东南 (4) 独孤遥怔住了。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却撞上亲卫的剑柄,他们不由分说顶住她,如同不可违逆的铜墙铁壁。 “来人。”云翎咬牙切齿, “将这妖女打入刑狱,待王上……” 那些亲卫立刻伸手去掰独孤遥的肩膀, 就在他们要抓住她时,一把沙哑虚弱的声音骤然响起:“住手。” 所有人都回过头,是封疆。他已经醒了,脸色苍白得吓人, 却还是吃力抬起手, “过来。” 在封疆开口时, 亲卫就已经松开了束缚。他们默默后退, 为独孤遥辟出一条窄道, 她穿过林立的刀兵, 走到封疆面前。 “不是我。”她开口, 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不像话,“王上, 真的不是我。” 独孤遥站在床边,不敢上前。封疆没有说话, 而是喘息着,缓缓地抬起手,将她拉到身边。 “我知道。” 云翎紧紧抿着唇, 听到这句话, 他收刀入鞘,头也不回地带人走出了花厅。 夜色中, 甲兵闪烁,亲卫无声向四下散去。 他们从来不会违逆封疆的命令。 即使眼下看起来已经是人赃俱获, 既然封疆说独孤遥不是凶手,那么他们就相信凶手确实另有其人。 “……云翎。” 封疆低声唤住他。云翎转身,利落跪下待命:“王上。” “保护好王妃。” “是。” 犀角川乌虽然相克,所幸封疆并没有服下太多,太医切脉毕,很快就带人下去煎药。一时间寝殿又静了下来,独孤遥坐在床边,背着身没有看封疆,低声问道: “王上早就知道臣妾有犀角,是不是?” 封疆阖着眼,似乎很累,容色倦怠地低低应了一声。 独孤遥默了默,“为什么?” 襄亲王多疑冷酷,手腕铁血。 他已经知道凌家给独孤遥塞了犀角,为什么还要留她到现在? “是因为‘遥遥’吗?” 独孤遥突然问他,“我听说,先王妃舜国六公主名唤独孤遥,她在千林山自戕那日,王上也在附近,随后突遭敌袭,命悬一线。” 两人每夜同床共枕,她自然是知道他身上那处旧伤的。狰狞的疤痕自后背穿透前胸,至今尚未完全愈合如初,足以看出当时行刺的人是下了死手。 封疆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他低咳一声,睁开眼,“王妃想要问什么?” 独孤遥终于转过身,她望着他,一双漂亮的眸中隐约水光闪动,却紧抿着唇故作镇定。“我的家世并不煊赫,性格也不算软糯,王上到底为什么要留我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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