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一字一顿:“是因为先王妃吗?” “……不是。” 沉默许久,封疆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是平静漠然的,但那双深苍色的眸子中多了独孤遥读不懂的感情: “你只是你。” 独孤遥脱口而出:“我不相信。” 封疆慢慢抬起手,独孤遥尚未反应过来,行动却先思绪一步,下意识就把手伸给他。他的眼中几番明灭,指尖细细描摹着她掌心的纹路,什么都没有说。 “我是有镇国公府给的犀角。” 独孤遥的手微微动了动,却没有抽出来。她的声音很轻,“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害王上。王上对我很好。” 即使王上是因为别人才对我好的。 “我失忆了,谁都不认识,谁也不记得。你和太子是对我最好的两个人,我不能恩将仇报。” 封疆静静听着,问她:“王妃与本王举案齐眉,只是为了报恩吗?” 过去数月相处的日夜在脑海中闪过,可紧接着她意识到,所有的温存都是带刺的,背后都有一个名字,不可说。 独孤遥抿了抿唇,到底是点头承认:“是。” 封疆又问道: “那王妃很喜欢太子吗?” 独孤遥愣住了。 见小姑娘没有说话,封疆垂下眼,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 “若真的很喜欢他……” 他没有说完,外面骤然响起的喧闹声将这一切都打断了。 “奉陛下圣旨,前来捉拿行刺襄王殿下的罪女!” “谁敢!”云翎厉声喝道,“襄亲王府,容不得你们撒野!” “哟,云千户。” 领头的是个年轻人,身形高挑,丹凤眼,右眼下头一颗痣,金甲白衣,护心镜上错金一朵灼灼牡丹,衬得人明艳风流。 他把手搭在腰间,一把懒洋洋的嗓子,带着几分散漫,“属下可是有圣旨的,您恐怕拦不得。” 说着,他抬起手,身后的禁卫军立刻上前,眼见着就要闯进寝殿,却被守在门口的亲卫系数顶了回去。 “秦鸾。”云翎咬着牙,平日里严肃沉稳的面皮微动,隐带怒气,“襄亲王府不容你放肆!” 他越动怒,秦鸾越放肆,懒洋洋抬眼将他一睇,带着几分骄纵轻慢:“怎的?” “你……!” 眼见着云翎就要拔刀了,他身后寝殿的门忽然无声洞开,封疆一袭玄色蟒袍,披着银狐风氅,容色冷肃苍白地走出来:“想带走本王的王妃,也要先问过本王的意思。” 他周身威压太盛,饶是秦鸾,也下意识挺直腰板,颔首规矩行礼: “王上,属下奉旨来将行刺的罪女捉拿归案。” “行刺。”封疆重复,听不出喜怒,“谁告诉你们陛下的?” “镇国公连夜进宫请罪,说凌氏省亲后,他就发现府中犀角失窃。犀角贵重,镇国公本不愿张扬,可得知今日情形,却也是不得不说了。” 封疆唔了一唔,不冷不淡道:“镇国公素日与本王不和,如今竟舍得大义灭亲。” 秦鸾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恐怕不是大义灭亲这么简单。” “我不是镇国公的女儿——如果他要说的是这个。” 一把清泠泠的嗓子骤然响起,所有人都闻声转过头,独孤遥拎着裙摆走了出来。她明显是哭过了,眼尾微微发红,却不见半分脆弱的容色,神情决然地望着封疆。 她慢慢福下身,跪在封疆面前:“欺君重罪,草民认罚。” 独孤遥以为封疆会震怒的,或是拂袖而去。正低头等着男人动怒,却感觉微凉的大手轻轻扶住她的臂弯,将她抱起来。 “本王知道。” 她错愕地抬起头,想要在他眼中揣摩出几分心思,却发现那双钢蓝色的眸子深不见底,皆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说。 独孤遥听着,心中的酸涩涨得胸口发闷。她不明白为什么,封疆对自己维护至此,一瞬间她都怀疑,他是真的爱她至深、无条件信任她。 可是,在看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柔软后,她转而了然。 独孤遥已经不在了。若她也死了,恐怕他连替身都没机会看到了吧? 封疆将独孤遥揽入怀中,语气坚决,不容置喙:“本王与王妃一道进宫。” “王上!” 独孤遥、云翎和秦鸾同时开口。 独孤遥最先自知失言,默默抿嘴,垂下眼。 云翎狠狠瞪了愕然的秦鸾一眼,上前道:“您的伤……” “无妨。” 封疆不轻不重扫过满院禁卫军,冷冷道:“都滚。” === 一路无话。进了养心殿,镇国公已经跪在御前了,脊背伏低,卸下金冠官袍,脱簪待罪,露出苍苍白发。太子站在皇帝身边,一双凌厉的凤眸死死盯着地上的镇国公,看不出喜怒。 宦官尖声通传,襄亲王与王妃求见,皇帝抬起眸,沉声道:“进来。” 封疆与独孤遥一前一后进来:“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摆了摆手,颇为伤神地揉着眉心,“镇国公,给襄亲王说说怎么回事。” 镇国公身子一颤,不敢抬头,反而把身子伏得更低了,嗫嚅道: “回,回陛下,回王爷,老臣该死,竟不知小女被人冒名顶替,实在是欺君重罪……” 他磕磕绊绊又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句句意有所指,暗示独孤遥自知与凌府失踪幼女有几分相似,便找到凌府家奴,打听好凌家小公子去千林山行猎的时间,故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装作失忆,来冒名顶替凌霄魄。 又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凌府的家奴就跪在殿外,那家奴承认自己某日醉酒后似是曾同一个陌生女子提起过,凌府小少爷不日要去千林山行猎。 如此更做实了独孤遥别有用心。 独孤遥听着,只觉得可笑。她反问:“既然公爷查得这么清楚,不如说一说,我在冒名顶替之前,是个什么出身?父母健在否?家中几个兄妹?” 镇国公噎了一下,脸涨得通红,旋即怒道:“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儿,我怎么查的出来!” “镇国公查不出来,那孤来告诉你。” 一把冷冷的嗓子打断了他,独孤遥愕然回过头,封疆没有看她,而是抬眼望向皇帝: “回禀皇兄,臣弟的王妃,就是舜国九公主,独孤遥。” 独孤遥怔住了。 封陵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他把玩佛珠的手慢了下来,蓝色的眸死死盯着封疆。 “哦?”皇帝饶有趣味地往前倾了倾身子,“舜国的小公主,不是在路上自戕了吗?” “自戕未遂。”封疆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不过是一封寻常战报。“王妃大喜大悲之下失忆,太医怕刺激到王妃,道莫要轻易提起旧事。臣弟本打算将王妃带回帝都好好调养,却不料在千林山时臣弟遇刺,混乱之中王妃失踪了。” 他转向跪在地上的镇国公,冷冷眯起眼:“孤还派人查了查——当初镇国公想要通过婚约讨好太子,却缺个女儿,于是打算掠走个寻常人家的孤女充数。却不想,你带走的那个迷路的孤女,就是孤的王妃。” 镇国公登时抬起头,结结巴巴半天,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封疆转身从亲卫手中拿过一沓纸,放在御前宦官的托盘中,“这是当时军医给王妃开的方子,皇兄鉴察。” 小宦官把药方子呈上前,皇帝摆了摆手:“朕不用看,就知道岱钦对九公主上心了。”他拿起书案上的茶盏,一边撇着浮沫,一边慢慢松下身子倚进龙椅里,语气阴晴不定,“倒是镇国公,朕还没想过,你有这么多心思。” 镇国公瞪大眼,喊道:“皇上,老臣冤枉啊!” “皇叔说这个,倒教侄儿想起来那日御花园,婶婶落水之事。凌家的那个庶女儿,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封陵也开口了,他笑盈盈望着镇国公,看到对方眼中亮起来的希冀的光,故意放慢了语气: “原来是镇国公又寻了个女子来笼络孤啊。难怪她话里话外,有恃无恐,仿佛孤的太子妃之位她势在必得,还敢把皇叔的正妃推下水。” 皇帝眯起眼:“是么?!” “冤枉啊!殿下!”镇国公这时候完全慌了,一刻不停地伏在地上磕头,“老臣冤枉啊!” “皇考在世时,最恨权臣站队夺嫡。”封疆淡淡道,“镇国公两朝老臣,倒是健忘了。” “皇,皇上……” “行了。” 皇帝冷冷打断镇国公,“朕看凌卿在朝中的时间太久,这些年操劳得都糊涂了。”他把茶盏往书案上重重一放,“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他看了眼一直站在封疆身边不发一言的独孤遥,又道:“至于凌府新寻来那个庶女,出身不明,赐婚黄门郎。”他指了指封陵,后者乖顺地弯下腰候命,“太子随便给她寻一个说得过去的,嫁出去吧。” 后面镇国公又喊了什么,独孤遥就不在乎了。她木然跟着封疆走出养心殿,一把甩开他想要扶过来的手:“王上觉得,把臣妾蒙在鼓里,很好玩是么?”
第27章 君从怀海去东南 (5) 如今再想起从前种种, 便都有了缘由。她看着封疆冷静的眸子,唇畔勾起自嘲的笑意: “臣妾是舜国人,是钦察的心腹大患, 所以王上那么急切想要与臣妾有个孩子,来掣肘舜国;所以王上专拣着臣妾去取书的时候杀清荷, 来以以儆效尤,要臣妾老老实实;所以王上知道臣妾有犀角也不说,准备等时机成熟再找出来,拿臣妾的错处要挟舜国, 是不是?” 她眼睛发酸, 酸痛从心口一直坠到小腹, 却还强撑着笑得灿烂, “王上帝王心术, 步步谋划, 不愧是统御百万王军的将才。” 封疆只是静静看着她, 什么都没说。他的眼中闪过很多复杂的情绪,独孤遥读不懂, 也没有心思再去读,她抬头看着宫墙勾勒出的四方天空, 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舜国战败,百姓流离, 这都是独孤遥亲眼看见的。而如今, 她是舜国的公主,万民供奉生长起来的, 为了讨好钦察,为了舜国的百姓, 她也只能做最端方的襄王妃。 钦察的太阳好亮啊,她想,亮得刺痛双目,眼泪就流了下来。 “不是。”封疆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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