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掉。”最后,他说,“乌雅也没了孩子。” 独孤遥仿佛被人一头雪水浇个透。只觉得所有血都冲到头顶,让她发晕,世界天旋地转,只剩封疆那句“打掉”。 她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乌雅自己想不开,跳进水里,掉了孩子。凭什么要诬陷她,还要赔上她孩子的性命? 皇帝突然笑了起来。“一命换一命,倒是个好法子。不过,岱钦,你真的舍得?” 封疆敛眸:“她是舜国人。” 言下之意,他不要血统不纯的孩子。 皇帝眼中露出满意之色,他扬起下巴,示意嬷嬷松开手,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朕很满意。岱钦,你是朕的好弟弟。” 独孤遥仿佛被抽走所有力气,倒在了冰凉的金砖上。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她却不在乎了,下意识护住小腹,眼睛酸得发痛,却再流不出泪来。 知道怀孕的那一天,她去灵隐寺三步一叩首,为孩子求了一张符,请神佛护佑他平安喜乐。她不精女红,为了这个孩子,笨手笨脚跟嬷嬷学着绣花样,手指扎破了无数次。她甚至翻遍书房的藏书,为未出世的孩儿想了无数名字,只等封疆回来定夺。 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对她有多么重要。 她幼年无依,背井离乡,一直想要一个家。 可是如今,封疆亲手把这个家撕毁了。 独孤遥如梦初醒。 四载红尘痴缠,皆作泡影。
第4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 (4) 封疆一直没有回府,但是王府里却渐渐热闹了起来。 不断有人将成箱的嫁妆搬进王府,红木箱子雕龙画凤,煊赫地摆在院子里。很快,有人按着刀闯进独孤遥的寝殿,要她搬走,为未来的正妃腾位置。 独孤遥被从主院里赶了出来,被迫搬去王府后面的偏院。 宝音气得不行,要去找乌兰公主理论,独孤遥却悄悄拉住她。 她怀着这个孩子,已经是封疆的眼中钉。也许,乌兰公主正暗处观察着,就等着寻个理由,名正言顺把她的孩子打掉。 上次在皇宫里,没有当场堕掉独孤遥的胎儿,是太子破天荒为她求了情。 “昭德公主的孩子,也是舜国太子的外甥,舜国皇帝的外孙。”太子支着下巴,一双漂亮的凤眸微微弯着,“父皇,我们到底还与舜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皇帝阴沉的目光扫过独孤遥,旋即笑着望向封疆:“确实,不急在这一时。” 封疆敛眸,什么都没有说。 那时独孤遥还不懂“不急在这一时”是什么意思。 搬去偏院没几天,一个夜里,宝音突然悄悄推门走了进来。 她跪在纱帐外,哽咽着嗓子,小声问道:“娘娘,娘娘,您醒了吗?” 独孤遥朦胧着睁开眼。她沙哑着开口,“怎么了?” “奴婢偷偷去小厨房熬药,听见有几个仆役说……王上出兵舜国,已经攻破玉门关了!” 独孤遥怔了一下。 “当真?” 宝音哭了出来,“奴婢不敢欺瞒您……” 独孤遥听着,胡乱摸到什么,似乎是床幔,立刻求生般用力抓住了。只有这样,身子才不会摇摇欲坠地倒下去。 她想起那时皇帝说,“不急在这一时。” 原来她的孩儿能留到现在,并不是封疆起了恻隐之心,而是忌惮舜国。如今两国开战,没什么能牵制他了。 封疆先是摧毁了她的家,又摧毁了她的国。 “我要去见他。”她说,“我要他给我一个说法。” 她嫁到这里来,是作为和平的筹码,而不是任人□□的玩具。如今母国岌岌可危,她身为舜国的公主,无论如何也要站出来,与他谈判。 至于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这时候独孤遥已经怀孕八个月,那个即将瓜熟蒂落的孩子压得她直不起身。她不知道封疆在哪,是宫里还是军营,他已经数月没有回府。 她想着去玉门关找他,那是他最后攻破的地方。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听从独孤遥的调遣,她没有办法,自己牵出了封疆送给她的那匹马。 宝音哭着跪在她面前,“娘娘,求您别去,您不在乎自己,至少要为小世子考虑……” 这个月份骑马,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 独孤遥笑了起来,是那种很惨淡的笑,在她伤痕累累的脸上,显得尤为凄凉。 “若是舜国真的不在了,我和孩子的死活,还重要吗?” 她低声道:“谢谢你,宝音。” 说完,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向城外而去。 === 大都离玉门关很近,当年高祖皇帝建都,特地选在了这个与舜国接壤的地方。如此,日后吞并舜国,钦察版图扩大,大都就会是这个幅员辽阔帝国的中心。 这两个国家,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世仇。独孤遥嫁过来,只是给了舜国几年苟延残喘的时间而已。 独孤遥披星戴月,跑了半日,小腹的疼痛已经麻木。她跌跌撞撞下了马,军营门口的守卫见到她俱是一惊。 守军并不是封疆的亲兵,但独孤遥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她有力抓着马缰,哑声道:“我要见王上。” 两个守军对视一眼,毫不犹豫道:“不行。” 显然,封疆早就知道她要来,已经提前下过命令。 独孤遥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她勾起一个讥讽的笑,“他总是要出营巡视吧?好,那我就跪在这里,迟早能等到他。” 守军怔了一下,没想到襄亲王养得这个玩物这么有骨气。他们蹙起眉,移开眼:“姑娘请便。” 独孤遥就这样一跪不起。 从日上三竿,她一直跪到暮色四合。偶尔有将领经过她身边,总是免不了要打量几眼,再讥讽地笑几声。独孤遥自幼养尊处优,何时受过如此折辱,但她只是抿着唇,淡淡把头别过去。 在独孤遥又一次倒下,然后摇摇晃晃撑着地面直起身后,左边那个守卫终是忍不住了: “姑娘,你回去吧。” 独孤遥慢慢抬起头,一张漂亮的脸早已失了血色。 右边的守卫闻言,悄悄给他递眼神,示意他收声。他恍若未觉,咬着牙说了下去:“王上……已经数日没有出营了!” “是……吗?”她笑了,“那看看是我先死在这,还是他先出营。” “——婶婶来了,怎么无人通禀给孤?” 突然,一把清亮慵懒的嗓子响起,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太子封陵金甲白衣,身后跟着几十个骑兵,正带人往门口走来。 独孤遥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封陵会出现在这里。他的清秀温润的眉眼隐带杀机,金甲上犹带血迹,周身是散不去的血腥气,显然是刚从战场下来。 她下意识抓紧衣襟。 对于封疆的这个小侄子,独孤遥是有几分惧意的。 她还记得自己刚嫁给封疆时,曾被太子带人围堵在御花园的角落。 少年一袭明黄色的龙袍,五官英俊中有棱角,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更显得眉目如同墨写,望之舒朗若见月。 同样是英气深邃,他与封疆的长相有七分相似,却没有他叔叔眉宇间沉淀的从容与威仪,更多的是不动声色的阴鸷。 他甩着一串黑檀佛珠,不紧不慢走进独孤遥,“你就是皇叔新娶的小王妃?” 独孤遥敛眉行礼:“参见殿下。” 她一直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会突然找自己。这时,明黄色的衣角已经翻飞到近前,冰凉的手指突然嵌住她的下巴,太子一把勾起她明丽漂亮的脸。 他像蛇观察猎物那样细细端详独孤遥,独孤遥只觉得背后阵阵发凉,下意识移开了眼。太子突然笑了起来:“这么害怕做什么?前几日杀乌兰王时,不还很大胆吗?”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很厌恶地“啧”了一声,猛地甩开她。 “无趣。” 他说。 “你还真是喜欢皇叔,为了他不惜杀人。”他笑了起来,“真傻,傻得可笑。早晚你会后悔。” 他没再说什么,一甩佛珠,冲四周的随侍招了招手。一群人围簇过来,太子众星拱月地带人走了,把独孤遥一人留在水边。 一晃四年,如今独孤遥跪在军营前,抬头望着他,与当时别无二致。 “皇叔是不会见你的。”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讥诮,不屑,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他知道你要来,让孤给你两样东西。” 他抬了抬手,立刻有亲卫会意,往军营里跑去。 “三年前,孤对你说,你嫁给皇叔,一定会后悔。”太子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独孤遥,“且看着吧。” 他说完没多久,亲卫托着漆盘跑到近前,“殿下。” 太子扬了扬下巴,“给她看。” 亲卫揭开漆盘上的红布。 一盏漆黑的汤药,还有一尊独孤遥再熟悉不过的金印。 她只觉得呼吸都凝滞了。 “你认出来了。”太子嗤笑一声,那清亮冷漠的嗓子像是一条滑腻冰凉的蛇,无声无息扼住独孤遥的颈子,“你哥哥独孤辽的金印。” 他半怜悯半讽刺地望着身形摇晃的独孤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独孤遥颤抖着抬起头,几乎是乞求般摇头,“求你,不要……” 太子恍若未闻,慢条斯理把剩下的话说完: “他战死了。全军覆没。皇叔养的鬼鹰,啄瞎了他的眼睛,随后他被一枪挑落马下。” 独孤遥跪了这么久,都没有折腰。可是他的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把她的脊梁砸断了。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终是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孤听说……昔日你得宠时,皇叔曾将败军将领的章印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你。”他说着,执起独孤辽的金印,不轻不重扔到独孤遥面前: “今年的礼物,提前送给你。” 金印落到地上,溅起无数飞尘,迷濛了独孤遥的眼睛。太痛了,那么痛,她却流不出泪来。模糊中,有人粗暴地把她拉起来,将漆盘上剩下的那盏汤药灌进了她嘴里。 堕胎药并不苦,甚至还带着一丝甜味。 小腹撕裂般疼痛起来,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很远。 对不起,阿衍,娘亲没能保护好你……
第5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 (5) 不知疼了多久,独孤遥似乎在一片血海中沉浮。迷迷糊糊中,她想起许多儿时旧事,那时母妃还在,她和哥哥独孤辽整天在皇宫乱跑。 哥哥那么宠她。有一次,独孤遥不慎打破父皇最喜欢的瓷瓶,是哥哥揽下一切责备,在宗庙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后来他离宫去了边境,临走时独孤遥抱着他掉眼泪,他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掰开她的手,说哥哥很快就回来,哥哥只有爬得高,才能保护我们遥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0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