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乌雅吓得不清,动脉割开后喷涌出的血淋了她一身,她尖叫着,一下瘫坐在地上。 独孤遥突然冷下脸,她将弓扔给身边的亲卫,“怎么这就怕了,”她嗤笑一声,很失望地,调转马头,“没意思,都滚吧。” 乌雅带着人狼狈地落荒而逃,甚至没将亲卫的尸体带走。独孤遥让人处理这一片狼藉,自己下了马,沿着河岸慢悠悠溜跶。 荣仪刚折了一个兵,心情不好,就跟在独孤遥身边,低头不说话。 正往上游走,独孤遥突然“啊”了一声:“你看对面,是不是萧悲迟?”
第36章 丹凤南城秋夜长 (6)(一更) 确实是萧悲迟, 一袭白衣,走在半人高的芦花荡里。身边跟着一个挂甲的年轻武将,独孤遥认出来是那天送她回营的张澜, 正捧着地图,往这边张望。 独孤遥心道不好, 低声跟荣仪道:“这次丢人丢大发,肯定全都被萧悲迟听去了。” 果然,看见独孤遥后,张澜眼睛一亮, 跳起来向她招手:“殿下——!” 萧悲迟听到了声音, 也淡淡转过脸, 冲独孤遥的方向笑了笑。 独孤遥没办法, 硬着头皮, 拎起裙摆, 踩着溪流中嶙峋的石头走到了江对岸。 这里是赤水河的上游, 河床窄,水势也不算湍急, 春末又快到枯水季,独孤遥走得很快。萧悲迟像是能看见似的, 站在岸边等着她,伸出一只手,稳稳将她拉了过来。 他的手很凉, 也许是久病的缘故, 并没有剑茧,只是支离枯瘦的一把病骨, 手劲儿明显绵软。 原先封疆在时,也喜欢这样倾着身子去扶独孤遥。 那双能搅动天下风云的手, 温暖干燥,却在握住独孤遥的柔荑时格外轻柔小心。 张澜挠了挠头,依样画瓢,凑上去就要扶独孤遥身后的荣仪。哪知荣仪一把拍掉他的胳膊,比量片刻一下跳到岸上,“让一下让一下,小将军你挡路了。” 独孤遥听到,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悲迟也笑了,他低咳两声,“苍狼嗅到这边有血腥气,孤和张澜出来看看。” 独孤遥远远看了看对岸,乌雅的人已经彻底没了踪影:“都是家丑,让可汗见笑了。” 萧悲迟淡淡一笑,“殿下的名字还在封氏的玉碟上?” “是。封疆死之后,很快我就和皇兄回了舜国,什么都没管,名字也就留在了上面。”独孤遥收回视线,苦笑,“可汗应该知道,我和封疆……关系不算好。” 独孤遥没有注意到,萧悲迟脚步微顿,薄唇很快地抿了一下。 旋即他笑了笑,语气并不是很意外:“确实,无意中看过几封殿下写给封疆的家书。” “……嗯。” 应该是他在给封疆处理后事时看到的,独孤遥垂下眼,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我们……就是信里写的那样。” 那些被封陵篡改的家书,独孤遥落笔时有多浓厚的爱意,送到封疆手上时就有多冷酷无情。 独孤辽说,到最后封疆已经没有了生念,否则也不会旧疾发作,被萧悲隼万箭穿心,坠下悬崖。 封疆看到的是什么,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再次爱上封疆本就是错的,他们之间隔着家仇、国恨,他杀了她的哥哥,她的儿子,她怎么能对这种混蛋动心? 于是独孤遥也就默认了,仿佛那些被封陵篡改的家书句句属实,她一直都在恨他,她打掉他们的孩子,与他一刀两断。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那些恨和爱撕扯到崩溃。 独孤遥从未爱过封疆。 “那个混蛋……死了还一屁股风流债。” 独孤遥深吸一口气,把这些密密麻麻的痛楚都压到最低下,“名字在封氏的玉碟上,确实挺晦气,但能用来恶心乌雅,倒也值得。”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澜和荣仪,两个小孩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又在研究什么新奇的东西。 独孤遥转过头,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半块残玉,沉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正好趁着这次来北疆,等事情谈完了,就让钦察将我的名字抹了去。” 两人正说着话,远远地一个斥候打马往这边来,芦花纷纷,是独孤遥的人。 “殿下,可汗。”那人下马行礼,一脸为难,“殿下,帝都来报,小,小郡王……逃出宫了!” “啊?”独孤遥眉峰一跳,额角突突地痛了起来,“怎么回事?” 阿衍不是顽皮的孩子,长到这么大,从来没做过出格的事。 斥候为难地看了一眼萧悲迟,独孤遥道:“可汗不是外人,尽管说便是。” “是。”斥候低头应下,吞吞吐吐,“昨夜子时,小殿下趁着守卫换班,混在出宫采买的火者中跑了出去,随他们出了帝都。” 独孤遥低声用北疆话骂了一句,“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哪?” “帝都西郊往这边来的官路上,沉将军已经带兵去追了。” 独孤遥沉了沉气,“知道了。这小子一定是奔着云中来的,调一队骑兵,迎着帝都方向,从云中往回找。” 她转过身,对萧悲迟歉然道:“大汗,幼子顽皮,本宫要先回营处理,失陪了。” 萧悲迟微微颔首,“察合狼骑豢养的苍狼嗅觉灵敏,可千里寻踪,殿下若不嫌弃,让张澜带着几匹苍狼一起去找吧。” 儿子还下落不明,独孤遥顾不上推辞,“那就劳驾小将军了。” === 阿衍突然失踪,和谈的事却不能耽搁。 第二天晚上接风宴,独孤遥依旧是明艳霸道的朝元帝姬,胭脂在眼尾抹出凌厉的绯红,石榴裙迤逦耀目,她在明枪暗箭的交锋中巧笑倩兮,鲜得刺目。 只有嗓子沙哑得厉害。 酒过三巡,钦察和察合台的礼兵按照惯例,在赤水河畔点燃烟花,人们起身出帐观礼。 独孤遥难得露出几分疲态,站在桌案后,愣愣地望着外头乌泱泱一群人。 这时,一双瓷白的手将汤盏放在她面前,不轻不重一声,独孤遥后知后觉抬起头,是萧悲迟。 他微微俯下身,皓雪似的白发自肩头滑落,声音温柔: “宫人说殿下今晚进得不多,孤命后厨炖了一盏燕窝,多少用一些。” 独孤遥抬起头,他的面容平静温柔,让人无端安心。她鼻子酸酸的,低声道:“多谢大汗。” 打开瓷盖,鸡汤的清香扑面而来,是独孤遥惯常喜欢的口味。 正要拿起银匙,独孤遥突然注意到萧悲迟一直扶着桌案的手,用力得骨节都发白了,忙问道:“大汗身子不适?” 萧悲迟怔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老毛病,不碍事。” 独孤遥却不信,再仔细一看,萧悲今日容色病态更甚,连薄唇都几乎没了血色。她紧张起来,忙起身扶住他,“我去请御医。” 独孤遥说着就要起身,手腕却骤然被冰凉的大手轻轻按住。独孤遥愣了一下,萧悲迟对她微微摇头,“陪我……坐一会儿就好。” 他指了指外面映得半边天都亮起来的烟花,“太吵,心脉难受。” 独孤遥扶着萧悲迟坐在自己身边,他看着身形高大,身上却使不出力,轻飘飘的像是一片雪花。 独孤遥的心像是被拧了一把,酸涩得难受,忍不住低声问:“怎么弄成这样子的?” 她还记得那日醉酒,半梦半醒在马车上扒开了萧悲迟的前襟。 他的身上太干净,没有半分刀兵留下的痕迹,可是若没有旧伤,身子怎会衰败成这样? “寒毒。”萧悲迟淡淡道,仿佛说的是旁人的事,“毒太霸道,拔毒时伤了根本。” 他抬起手,轻轻点了点缚在双目上的白绫,“这双眼,也是在那时废掉的。” “……很痛吗?” 独孤遥下意识脱口而出,问完才反应过来,能将人摧折至如此的毒,怎么会不痛。 萧悲迟被她逗笑了。他没回答,只是摸索着,将汤盏慢慢推到独孤遥面前:“趁热喝,凉了就腥气了。” === “遥遥,我遍找你寻不到,你怎么没——” 声音戛然而止,独孤遥抬起头,封陵正站在王帐门口,手还搭在毡子上,定定地看着独孤遥身边的萧悲迟。 他冷笑一声,慢慢走上前,脸色不太好看:“呼和可汗倒是会偷懒,都躲到朝元帝姬的身边来了。” 他话里带刺儿,萧悲迟却还是淡淡的。他抬起头,微微一笑:“大汗有何贵干?” “哼!”封陵不理他,转头面对独孤遥,声音放软了几分,“遥遥,方才守卫抓到只迷路的狼崽儿,还没断奶呢,你要去看看吗?” 独孤遥叹了口气,“不了。”她没什么表情,垂下眼,用银匙慢慢搅着盏中的燕窝,“夜里凉,我不想出去了。” 她还要说什么,这时一个婢女跑进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殿下,张澜将军那边传来消息,似乎是有小殿下的行踪了。” 拈着银匙的手停住了。她微微抬起眼,“真的?” “是,将军带着苍狼找了两天两夜,在千林山一带找到了小殿下的外袍。如今,将军的副官正在外头候着,要多带几头狼过去。” 千林山,离云中大营就不远了。独孤遥骂了句“臭小子”,将盏中剩下的鸡汤一饮而尽,低声对萧悲迟道:“殿下,张澜将军那边有信儿了,恐怕我得提前离席。” 说着就要起身。 萧悲迟也扶着桌案站起来,“孤陪殿下一起去。” 独孤遥笑了笑,“夜里风大,大汗还是别出去了。”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等把那个臭小子找回来,我亲自拎着他来给萧叔叔道谢。” 萧悲迟也笑了,“那殿下小心。” “没事。”独孤遥毫不在意,她抬头,对封陵颔首,“可汗,家事,先失陪了。”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毡帐外,封陵冷冷的视线转回萧悲迟身上,方才面对独孤遥时的温柔和和耐心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而辛辣的注视: “抢了孤的地,还要抢孤的人,呼和可汗真是霸道。” “哦?”萧悲迟静静反问,“只听说岱钦可汗求婚不成,帝姬什么时候成了您的人?” 封陵的脸色更臭了,他一甩毡帘走进来,挂着金饰的玄狐风氅衬得他气场沉沉,那双浅蓝色的眸子更像是淬了毒一样阴鸷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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