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自己好好用膳,不许麻烦萧叔叔。”她干巴巴道。 阿衍把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午膳已经摆好了,萧悲迟让独孤遥先用,转身把阿衍抱进内帐。 侍从早就备下了温水和干净衣服,片刻就将小家伙收拾利落。很快,下人端着金盆鱼贯而出,留下两个亲卫打帘,萧悲迟抱着阿衍走了出来。 独孤遥抬头去看,只一眼,手中添茶的玉壶应声而落。 阿衍穿着北疆的白狼绒袍,额间缀了镶嵌东珠的银链。红珊瑚串在颈间绕了三圈,心口位置镶嵌着一块错金狼牙的护身符。 他乖乖坐在萧悲迟怀中,一双蓝眼睛眨啊眨。 天光盛大,透过王帐的窗格落下,照着两人一模一样的英俊眉眼,交相辉映。 胡风声,练兵声,雪落声,她什么都听不到了,独孤遥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幕,心跳快如擂鼓。 如果封疆还活着,会是如今的光景吗? “娘亲。”阿衍看母亲定定盯着自己,忍不住像小孔雀一样挺起胸膛,“好看吗?” 萧悲迟也笑起来,“来不及为小殿下赶制新衣,只能临时换上北疆的衣裳,先告罪了。” “啊,好,好看。”独孤遥猛地回过神,别过身胡乱抹了一把眼角的水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颤得不那么厉害,“很好看,给大汗添麻烦了。” 萧悲迟淡淡一笑,随口道:“孤的孩子若是还在,也该如小殿下这么大了。” 说这话时,他仍是笑着的,可如今却有了几分苦涩的意味。 萧悲迟向来清冷温柔,难得露出如今这般疲惫的神色。独孤遥心下一软,低声安慰:“还……还会再有的。” “是。”萧悲迟静静听着阿衍的心跳,苦笑,“还会再有的。” === 午膳没吃完,阿衍就在萧悲迟怀里静静睡去。轻轻拿走儿子手里还抓着的半块乳饼,独孤遥俯身要把阿衍抱起来交给下人: “闹了大汗一晌午,实在是说不过去。” 萧悲迟笑着摇了摇头。这时,阿衍察觉到那双落在自己腰间的手,蹙着眉就要躲,翻身一把抱住萧悲迟精瘦结实的腰身,半梦半醒呢喃道: “爹爹……” 两人俱是一怔。 还是萧悲迟先反应过来,对独孤遥温声道:“若是殿下信得过,不如就让小郡王睡在孤这里。孩子睡得热气腾腾,抱回去被冷风吹了反而不好。” “自然是信得过。”独孤遥叹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只是太麻烦大汗了。” 萧悲迟嘴上说没事,可中午用膳也只进了半盏撇去油的鸡茸枸杞粥,就脸色苍白地停下箸。 独孤遥看在眼里,不想阿衍在萧悲迟身边多叨扰。她担忧地望着萧悲迟,“大汗身子还没好透,是不是?” 萧悲迟摇头,“老毛病了。” “不行。”独孤遥不放心,“还是请军医来看看吧。要不然阿衍留在这,我总是忧心他吵到大汗。” 萧悲迟拗不过她,只好颔首答应。军医很快来了,跪在一旁为萧悲迟切脉,很快下了定论,大汗只是近来思虑过重,心脉不稳,开药方调理几日即可。 独孤遥松了口气,也只好纵容阿衍在萧悲迟怀里接着睡。 对于阿衍,她总是有几份愧疚的,他这样可怜地黏着萧悲迟,她不忍心。 “……小郡王的生父呢?”沉默片刻,萧悲迟又开口,语气虽是淡淡的,却有了几分冷意: “殿下在北疆殚精竭虑,怎么坐镇帝都的那位,反而没能照顾好自己儿子?” 独孤遥听出他心疼自己和阿衍,耳朵热了热,心里莫名熨贴。 “阿衍一生下来……他爹就离开了。” 她不愿提起封疆的死,微微抿唇,难得放轻了声音: “阿衍不知道有爹爹是什么感觉,大汗对他好,他就巴巴凑上去,我实在是难受,不忍将他推开……大汗就当是我这个做娘亲的自私吧。” 萧悲迟怔了怔,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这时,睡得迷迷糊糊的阿衍在萧悲迟怀里动了动,把脸埋进他毛茸茸的前襟里,很满足地小小叹了口气。 萧悲迟身子一僵,他迟疑了片刻,轻轻抬起手,温柔落在阿衍的后背上。 阿衍似有所感,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儿蹭蹭萧悲迟的心口,小声呢喃: “爹爹香香。” === 阿衍一觉睡到日落西山,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还在漂亮叔叔的怀里。 眼波流转,就看见娘亲也坐在叔叔对面,正单手支颐,翻着一本账册。 阿衍很希望时间就停在此刻,他有娘亲,还有温柔的漂亮叔叔,他们三个在一起,像是一家人。 这时,一双微凉的大手落在他的发顶,“醒了?” 漂亮叔叔身上有好闻的龙涎香气,阿衍在舅舅身上也闻到过。但漂亮叔叔身上的龙涎香,不似舅舅那般醇厚悠长,反而凛冽透练,隐约还有血腥味。 阿衍悄悄抽了抽鼻子,很好闻。 太傅说,只有至尊之人才能用龙涎香。阿衍忍不住想,如果爹爹还活着,他身上也会是如此的气息吗? 娘亲也在这时开口了:“阿衍,醒了就别再黏着你萧叔叔,萧叔叔抱你一下午,让萧叔叔歇歇。” 漂亮叔叔笑起来:“无妨。”又温柔地捏了捏阿衍的小耳垂儿。 阿衍的耳朵开始发烫,他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在漂亮叔叔怀里睡了一下午,还有点不好意思。 独孤遥看着儿子把脸埋在萧悲迟怀里,耳朵却奇异地红了起来,忍不住笑出声:“小东西,脸皮还挺薄。”她起身,从萧悲迟怀里抱起阿衍,“明天跟娘亲回大营,嗯?” 阿衍的身子一僵,半天才鼓起勇气,闷声道:“娘亲,阿衍可以在叔父身边多留几天吗?阿衍很乖,不会闯祸的。” “啊?” 独孤遥愣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绝阿衍,萧悲迟就温声道,“小殿下喜欢,留在这里便是。” “不行不行。”独孤遥连忙摆手,“这小子可闹了,非得把大汗折腾病不可。” 阿衍听见了,低头在独孤遥的肩膀上蹭着眼睛,却什么也没说。 独孤遥立刻感觉到肩膀一阵凉意。 小东西哭了。 和同龄孩子比,阿衍已算乖顺,但到底还是太小,她平日照看都心力交瘁,更不要说病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萧悲迟。 听见孩子小声的啜泣,独孤遥心疼得难受,只能好言劝阿衍,“叔父还要忙呢,你在这里,娘亲和叔父的事情谈不妥,好多和你这么大的弟弟妹妹就没饭吃了。” 阿衍很懂事,听独孤遥如此说,也不愿泄出哭腔,便闷闷点了点头。 倒是萧悲迟,听见阿衍哭鼻子,慢慢扶着桌案起身走到独孤遥面前,微微俯身,温柔地哄着阿衍,“不哭了,乖乖,一会儿叔父带阿衍去看鹰,好不好?” 那双微凉的手慢慢在阿衍后背轻抚着,仿佛有魔力一般,小家伙的呼吸也慢慢平静下来。 独孤遥惊讶地看了眼萧悲迟。阿衍从小心思重,哪次掉眼泪都要哄上一个时辰才罢休,没想到在萧悲迟这里,给摸几下后背,就止了哭。 萧悲迟看不到,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完成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他顺势两指轻轻夹住阿衍的手腕,替他切了一把脉,虽然细弱却平稳,没什么大碍。 萧悲迟对阿衍用心,独孤遥看在眼里。她心里有点酸涩,这样好的人,怎么就会失了孩子呢? 又想起封疆临走前给阿衍挑的衣裳,做的摇篮,还有那枚从未见过的羊拐骨,如果封疆在的话,他会这样喜欢阿衍吗? 阿衍哭出一身虚汗,独孤遥让婢女抱着他去换衣服。王帐里一时静下来,独孤遥看着背过身在书架前找书的萧悲迟,犹豫片刻,开口道: “大汗为封疆……”她顿了顿,很艰难地说出那几个字,“……整理遗物。”她闭上眼,咬牙一气呵成地把后面的话说了,“可曾看见过他留下什么关于孩子的东西?” 萧悲迟摸索兵书的手顿了顿,他没回头,声音温柔如旧:“不曾。” “这样吗?”独孤遥苦笑,“我打掉那个孩子,伤透的他的心,是不是?” 不等萧悲迟开口,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是他真的想要…… 我和他的孩子吗?” 口中泛起苦涩,仿佛上一世被人灌下的那碗堕胎药还未咽下。 她自嘲一笑,“当时舜国与钦察交好,他自然是欢喜那个孩子的。可日后若两国兵戎相见了,他又怎能容下流着一半舜国血液的孩子?” 纤长苍白的指尖触电般颤了一下。萧悲迟的胸口急剧起伏片刻,才声音如常地开口:“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 独孤遥轻声说。 她怀胎孕育十个月的孩子,拜他所赐,一点点在母亲体内死去。阿衍越乖巧,独孤遥就越想起上一世,这样好的孩子,却被父亲亲手杀了。 萧悲迟没有说话。他的手停在凹凸不平的书脊上,指尖微微颤抖。 “说起这些没意思的往事,让大汗见笑了。” 独孤遥眨了眨眼,眼里噙着的泪落到地毯上。她深吸一口气,笑了笑,走到萧悲迟身边,“大汗要拿哪本书?我帮大汗找。” “《兵谏十策》。”萧悲迟低咳一声,仿佛也如梦初醒,“应该是在左边,有劳殿下了。” 独孤遥很快就找到了萧悲迟的书,她转过身,却看到他还扶著书架站在那,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她心下一紧,顾不得手里的书,连忙上前拿起他的手腕,去摸脉搏:“大汗?” 阿衍久病,独孤遥也成了半个医生,切脉还是能应付的,只觉得萧悲迟的脉搏软弱无力,却又急促,危险万分。 她以为是萧悲迟带了阿衍一天,累到了,急得不行:“早知道这样,就不把那小子带来了!” 说着就要去唤太医,还没转身,就被萧悲迟一把反手扣住手腕。她愕然抬头,他摇摇头,脸色脆弱得近乎透明:“没事……” “怎么能没事!”独孤遥着急了,又不敢大声说话,怕惊到萧悲迟的心脉,“不能硬撑着,大汗。” 萧悲迟薄唇微张,吃力地气声道:“……陪陪我,好不好?” 只这一句,独孤遥就心软了。“哎呀。”她半无奈半心疼地叹了口气,慢慢扶着萧悲迟半靠在软榻上,“再不行可就要请御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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