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独孤遥绞尽脑汁,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荣仪。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干巴巴道:“虽然你们并无血缘关系,但明面上到底是写在同一页族谱上的亲兄妹……” “……不错,我看话本子上写的,我们这种关系,都是生米煮成熟饭。”荣仪胡乱抹了一把眼睛,“等这里的事情谈拢了,咱们回帝都,庆功宴上我就把我哥灌醉。” 她郑重其事地拍了拍独孤遥的肩,“届时你给我留出一间偏殿,好让我办正事。” 独孤遥失笑:“话本子写的,你也当真?” “要不然怎么办呢?”愁云又攀上荣仪漂亮英气的脸蛋,“我哥就是块石头,他死都不会开窍的。” “呸呸呸。”独孤遥脸色变了变,忙去捂她的嘴,“别提那个字儿。” 荣仪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小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两人正说着,一个斥候从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扑通”跪在了两人面前:“殿下,小姐,西边有异动,怕是钦察出兵了!” === 独孤遥赶到了望台时,远远就看见萧悲迟一袭白衣,正侧耳听着下属的汇报。 他仍以白绫缚目,披了件雪白的鹤氅,里头是月色重锦白龙箭衣,腰间束了四指荆山白玉玲珑带,勾勒出清瘦结实的腰身。 身后雪山绵延,萧悲迟银发皓衣,恍惚间如同自九重天落入凡世的仙人,清冷出尘。 他实在是与封疆十分不同。 听到独孤遥的脚步声,萧悲迟转过身,对她笑了笑,将怀里裹着银鼠皮的手炉递给她:“殿下。” 他的神色自若,仿佛昨晚在马车上被扒衣服的人不是自己。独孤遥巴不得无事发生,便也顺水推舟地接过手炉,“多谢大汗。” “殿下看那边。”萧悲迟抬手给她指了个方向,顺着望去,能看见远处雪山上若隐若现的尘烟,“这是钦察行军传信用的狼烟,说明还有部队紧随其后。” 独孤遥蹙了蹙眉,“钦察人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萧悲迟轻笑一声,听不出喜怒,“封陵那样的人,就像闻到血腥气的鬣狗,什么好处都不肯放过的。” 独孤遥眼前浮现出封陵那张颠倒众生的妖冶容颜,轻轻笑了一下:“确实。” 萧悲迟微笑着转向她,“听闻封陵做太子时就一直心悦殿下,前段时间还想求娶殿下做大妃。” 独孤遥眉心微微一动。她这时若是应了是有这么回事,萧悲迟肯定会顺着话风问起当年的旧事。 这是官场上惯常的路数,讲究个循循善诱,别有用心,套话套得水到渠成。 只是独孤遥对于北疆的旧事已经十分疲惫,也懒得与萧悲迟打官腔,干脆明明白白说了: “封陵如何看本宫是他的事,与本宫无关。本宫无意与他成婚,否则也不会主动同大汗示好议和。” 她望着萧悲迟,也笑了笑,“若是大汗担心本宫与封陵有旧情,本宫今日带兵撤出云中郡就是,察合台与钦察自古两立,维持现状于舜国也无妨。” 在北疆那一年是独孤遥不愿触及的旧事,如今封陵也要掺合进来,她乐得逃个清静。 察合台与钦察多年来摩擦不断,三年前又有了萧悲隼害死封疆的新仇,独孤遥倒是不担心他们会联合起来对付舜国。 萧悲迟笑着咳起来,“殿下如此说,是以为孤怀疑殿下了。原本是封陵狡诈,兴许殿下更了解此人,绝无旁的意思。” 想起当年被封陵篡改的家书,独孤遥轻轻哼了一声,“他确实狡猾。封陵来势汹汹,大汗怎么考虑的?” “既来之,则安之。”萧悲迟道,“孤已在卡口处增派兵力把守,他若是来和谈那最好;若是动了什么歪心思,也只会空手而归。” 独孤遥想了想,“既然这样,本宫也抽调出人手,与察合台一道巡视。” 萧悲迟颔首道:“如此最好。” 零星有雪花飘下来,落入独孤遥的后颈,激得她一抖,讶然抬头,“北疆果然高寒,如今已是春末,还会落雪?” 萧悲迟默了一下,抬手摘下自己的风氅,轻轻披到独孤遥肩头,“殿下穿得单薄,莫要着凉。” 熟悉而霸道的龙涎香气立刻将独孤遥笼罩得严严实实,她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耳朵突然烧起来似的。“多,多谢大汗,”她低着头小声说,“大汗也快回去吧。”
第35章 丹凤南城秋夜长 (5)(二更) 独孤遥回到舜国大营时, 天已经彻底阴沉下来,雪也落得更大了。 荣焕带人在大营门口候着,英俊整肃的面容沉沉, 让独孤遥想起自己少时背不过课文,铁青着脸的太傅大人。 雪花顺着衣领往里灌, 荣焕上前半跪下来,想要将独孤遥扶下马,小姑娘却怵得下意识缩手,小心翼翼问他:“先生……不是, 二哥哥, 我可是闯祸了?” 荣焕怔了一下, 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神色太严肃, 忙道:“是臣失仪了, 殿下恕罪。”说着示意副官上前给独孤遥撑伞, 他自己则稳住马镫, 抬手护在独孤遥身后: “有位贵客要见殿下。” 贵客? 果然有数十个熟悉的骑兵停在校场外,金甲白马, 身后斜插两张雕着蛟龙的长弓。 独孤遥微微蹙眉,拎起裙摆朝大营里走去。 远远看见一个人负手站在她的王帐前, 玄缎织金云水氅衣,手腕上的佛珠哗啦作响。隔着纷飞的大雪,他回过头, 对她笑了笑: “遥遥。” 独孤遥知道他们迟早要再见面的, 她还曾想过,若真的再遇见了, 自己应该与他说什么。 大约是漠然转过头,端着十成的礼数, 冷静而疏离地道一声好久不见。 可如今看着那人熟悉而锋利的丹凤眼,她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十分天真。 她看着他,嘴唇颤了颤,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 是说四年前在东宫的暧昧情动与不可言说,说三年前在前线他联手萧悲隼逼死封疆,还是说过去的过去,在巫祝殿里圈住她的那个怀抱? 她站在漫漫风雪中,听到对面的人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天地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艰难地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雪势太大,可汗先进帐吧。” 王帐里早就点起了暖炉,独孤遥摘掉手套,想要脱下淋湿的风氅,指尖却冰凉得使不上劲。 封陵“啧”了一声,伸手要为她解开领口的赤金珍珠搭扣,被独孤遥不露痕迹地躲开了。 他眯起漂亮的丹凤眼,目光扫过溅了雪泥的衣角,“独狼花纹……是萧悲迟的风氅?” 独孤遥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封陵小声用北疆话骂了一句,随手指了个跪在旁边的婢女,“还看着做什么?快替你家主子将衣服换了,别再沾上那病秧子的病气。” 萧悲迟的风氅看着轻快,穿上却很厚实,是以独孤遥里面的衣服都还是干燥的。 她褪下风氅,站在铜炭炉前烘了烘,龙涎香气愈发浓烈起来,那风氅竟是将她的衣服都染上了萧悲迟的气息。 封陵的脸色更难看了:“殿下领口湿了,不换件衣服?” “不用。”独孤遥满心都是怎么把封陵打发走,不明白他怎么又突然要自己去换衣服,“一小块而已,很快就干了。” “你……”封陵蹙眉望着独孤遥,又突然松下肩膀,“算了。” 独孤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示意婢女上茶,“可汗大驾,不知有何贵干?” “想你了。”说到这,封陵放轻了声音,“你退了我的婚书,情愿千里迢迢来同察合台和谈,我想不明白。” “没什么不明白的。”独孤遥接过婢女递上来的手炉,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我非可汗良配,不能负了可汗。” 婢女把茶端上来,封陵站着没动。他望着独孤遥,“你还在恨我,是不是?” 独孤遥没 说话,而是扫了眼婢女手里的茶:“换成凤凰单丛,用今年开春本宫收的那罐雪水泡,七分热。” 她说完,抬眼淡淡望向封陵那双漂亮勾人的丹凤眼,“恨与不恨,重要吗?我只是累了,在钦察的每一个晚上,我都会被噩梦惊醒,可汗,我不要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封陵毫不犹豫道:“孤会给你最好的,没人能再伤你分毫!” “是吗?”独孤遥笑起来,她看着封陵泛起绯红的眼角,讽刺地勾起唇,“阿衍怎么办?他是我儿子,我难道要嫁给他的杀父仇人做大妃,让他管你叫父汗?” 封陵的脸色变了,一瞬间,愕然,狠戾,后悔,这些情绪翻滚片刻,最后他却像骤然被抽走根骨一样,垂下眸,低声道: “你还在恨我逼死封疆……你心里一直有他,是不是?” 独孤遥挑眉,像是听到了一句玩笑。“和封疆有什么关系?原本待他凯旋,我就要与他和离。”她平静地说,“我们两个注定走不到一起。” 新泡的凤凰单丛端上来了,茶盏里头汪汪一抔绿水,从前在东宫时,独孤遥日日都亲手泡给封陵。 “三足鼎立的局面持续不了多久,这一点你比我清楚。”封陵笑了,轻声道,“萧悲迟可比我狠心。” 他微微向前倾身,那股熟悉的血腥气也翻涌起来,“遥遥,来我这里吧,这样我才能保护你。” “那舜国呢?”独孤遥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冷冷反问,“难道要永远任人摆布,受人庇护?” 封陵似乎是想要为她拢起鬓边的碎发,闻言手在半途停住。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者平静回望。 僵持片刻,他突然笑了一下,用那种懒洋洋、近乎撒娇的语气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好对付,遥遥。” 封陵突然抓住独孤遥的手腕,不轻不重放在自己的胸口。 “若你愿意回到我身边,”他看着她,苍色的眸中是少见的认真,“在我有生之年,钦察绝不进犯舜国。” 修长的指节下,少女一直沉稳的脉搏,终于激烈起来。 “算了。” 她笑了笑,踮起脚尖,倾身将唇附在封陵耳畔,气若幽兰: “可汗,当年你明知我心悦封疆,却还要调换家书,勾结萧悲隼,将他逼死在燕山——” “——你只想挑起战争杀掉封疆强娶我,却没想过我的故国生灵涂炭,我的哥哥因此又上战场,我才成婚一年就失去了夫君,我又该如何面对我的孩子。” 她直起身,看着封陵眼中变幻莫测的神色,抬手慢慢掰开他的手指:“封疆是个混蛋,但他也是为了舜国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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