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四年前出征时,封疆的身体为什么会衰败得这么快。 心底有种不好的猜测慢慢浮现起。 “——原来是他又娶了你。”封陵冷笑,他看着独孤遥,贪婪而宠溺,“他两次与父皇决裂,都是因为你。” 独孤遥下意识咬牙,“你们用寒雪散威胁他,他还敢有二心?” 封陵眼中的笑意消失,转而成为遗憾的神色。 “怎么不敢呢?他为了你,布下那么大一盘棋,连我和父皇都被骗过了,以为他是真心要攻打舜国。” 独孤遥蹙眉,冷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封陵说。他甩着佛珠的流苏,“你知道四月十九你哥哥为什么还活着吗?” “因为上一世他根本没有死。”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 “封疆联合中原做局,先放出太子战死的消息,将我和父皇都骗进了局里,一网打尽。” 独孤遥手中的长剑应声落地。 封陵低头,看着地上的剑,露出一个极为熟悉的笑。 “父皇看出他对你动了真心,便以你为要挟,逼他攻打中原。他为了让父皇放过你,才故意亲近乌雅,甚至不惜放弃你的孩子。”封陵说着,状似惋惜地摇了摇头,“父皇确实信了,他以为皇叔对你并无真心,因此才会放你走……可惜,皇叔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你是个烈性子。” 国破家亡,她怎会独活,于是死在了封疆带兵反攻的那天。 独孤遥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亲卫拾起长剑,低头奉上,她看着,却突然丧失了提剑的力气。 她没有抬头。 “我只问你一句。” 独孤遥的声音很平静,却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碗堕胎药,到底是谁授意给我的?” “我。”封陵说,“父皇忌惮他的出身,长大后难以控制,不如早早扼杀。” 独孤遥抬起眼,望向眼前的男人。 她看得那么用力,眼泪突然慢慢滑落下来。 紧接着,她一把夺过亲卫手中的剑,不顾一切地向封陵刺去! 月光下,金石铮鸣,封陵后退一步,抬手用佛珠缠住了独孤遥的刀。独孤遥哭着,却挣脱不开,干脆松手回身又去拔另一个亲卫的剑,再次直逼封陵的面门。 封陵身形一闪,躲开了。他抖了抖佛珠,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在这金属的蜂鸣声中,他问她:“遥遥,你杀了我,兵符怎么办?” “我与萧悲迟带兵北援,不怕不能退敌。”独孤遥死死盯着他,“明天就是五月十六,本来我也不得活了,拉你一个垫背,替我儿子报仇!”她又像在哭,又像在笑,“你大可以试试!” 封陵看着她,看了许久,久到远处的报恩寺传来阵阵钟声。 最后,他突然道:“算了。” 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摸一摸独孤遥的脸颊,却立刻被她反手用剑抵住胸口。 封陵低头看着剑,笑起来: “生时得不到你,若是同死,也算白头……” 他抬起头,看着独孤遥,笑容是难得的温柔平静。 “遥遥,地狱太冷,你来陪我吧。” 电光火石之间,佛珠“哗啦”作响,一把缠住独孤遥的颈子,将她拉进封陵的怀中。 他的力气很大,随着窒息,安息香气在鼻腔炸开,独孤遥的瞳孔骤缩,她颤抖着,喘息着,毫不犹豫,将长剑自背后深深刺入封陵的心口。 封陵吃痛,咳出一口血,手立刻更用力。 独孤遥眼前发黑,终于意识模糊。 就在这时,她的颈上一松,封陵突然松开了佛珠,紧接着,像狼一样狠狠俯身吻了下去。 他吻得那么用力,甚至咬破了独孤遥的嘴唇。 唇齿间,皆是血腥气。有他的,也有独孤遥的,鲜血交融。 独孤遥挣扎着,将长剑彻底送进他的心口。 封陵的身体一滞,终于彻底脱力。温热的唇划过独孤遥的嘴角,他几乎倒在独孤遥的怀里,只有出气,血不断涌了出来。 血腥的气息呼在独孤遥的耳畔,染血后荔枝色还要秾艳的嘴唇颤了颤,他最后在她耳畔轻声道: “恨我也好……恨总比爱更长久。” “……今天是五月十六,我一直想着呢。”他说,像小兽那样细碎地喘息着,慢慢蹭了蹭独孤遥的颈窝,深吸一口气。 “我要你以后每一天,都记住,你的命,是我给你换来的…… ”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接着,头突然重重一坠,落在她的肩上。 独孤遥死死抿着唇,她轻轻松开手,封陵的身体慢慢滑落在地上,大片血液在身下扩散开来。 独孤遥垂下眼。她反手拔出剑,指尖按在他的颈窝,确定没有了脉搏,才将剑扔给亲卫。 另一个亲卫扶着她起身。她却没有动,而是伸手将封陵脸颊上的血迹慢慢擦掉。 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薄纱。月光之下,封陵的容色很平静,仿佛只是陷入沉睡。 这几年他的模样并未变过,独孤遥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在东宫的那个晚上,她伏在他的床边,替他上药,看着他静静睡去。 一晃这么多年。 故人长辞,他音容如初,恍若初见那日。
第62章 我愿拭剑与君同 独孤遥从诏狱出来时, 大队骑兵纵马穿过长街,如同海事般涌向北方的安定门。所有骑兵皆是银甲白衣,她认出来了, 是岑云夜的雪骑。 她的心下一沉,“去安定门。” 远远的, 就看见安定门外甲光向月,兵戈肃杀。阵前,岑云夜反手拎一把长枪,正在慢慢擦拭着剑尖。 他身后, 是一架宽大的马车, 门窗皆以厚实的皮草作挡, 侧壁上是错金的察合台狼王家徽。 看见独孤遥, 岑云夜的手顿了顿, 他不耐烦地抬起眼:“帝姬来做什么?” 独孤遥并未动怒。“萧悲迟在哪里?我有话要对他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岑云夜冷笑, “他为了你, 连命都不要了,走到这一步, 不需要你假惺惺的眼泪。” “岑云夜,本宫警告你, 说话最好注意点。”独孤遥抬眼看着他,“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插手。” “是吗?”岑云夜怒极反笑, 他猛地向前倾身, 鼻尖几乎顶到独孤遥的眼下,低声狠狠道, “当年,他用自己的性命与我谈判, 要我保你后半生平安,帝姬现在又说与我无关?” 他用力敲着马鞍:“临了临了,事到如今,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他在给谁打江山!” “我没有想让他去北疆!”独孤遥终于忍无可忍,她抬起眼,死死盯着岑云夜,一字一顿,“我来找他,就是要他收兵,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他的喜欢,我担待不起!” “而且,”她看着岑云夜,冷笑一声,“岑将军也犯不着把自己举得这么高,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比我懂,就算可汗不是萧悲迟,今天察合台依旧会出兵,你用不着拿这个要挟我!” “你!” 岑云夜语塞,他凶狠地瞪着独孤遥,独孤遥毫无惧意地冷冷回望: “退兵啊!” 岑云夜没办法退兵。 独孤遥说的不错,察合台出兵北援,不仅是为了舜国,也是为了自己。 如今封陵身死,钦察群龙无首,是吞并的最好时机。 这支北上的军队不仅有骑兵,还包括不轻易出动的铁浮屠与拐子马,是下了必须攻破钦察的决心。 独孤遥嗤笑一声:“得了便宜,就别再卖乖!”她看着岑云夜身后的马车,“我要见萧悲迟。” 岑云夜的眼神一沉,正欲开口,一只素白的手微微撩开车帘:“云夜。” 怔了一下,岑云夜向身后望去,他不甘心地用力一夹马腹,将路让了出来。 独孤遥没再理会他。她翻身下马,走上封疆的马车。 已是暮春时分,马车里却还烧着银丝炭,封疆一袭白衣,拥银狐裘,容色苍白地半靠在软枕上。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微微笑了笑。 “遥遥。” 独孤遥看着他,突然愣了一下。 她来的路上思绪万千,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要对他说,想要问他,可是真的见到他,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还能再说什么呢? 不知何时,他们竟然已经走到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封疆很有耐心地等着她开口,一时间马车里寂静无声,能听到外面晨鸟鸣啾啾,战马轻声打着响鼻。 “封陵死了。” 最后,独孤遥说,“他把之前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封疆搭在兵书上的指尖微微抽动,他说,“从前的事情……对错已经说不清了。” “封疆,当年的鼠疫,是你投下去的,对不对?” 独孤遥问他。 封疆抿了抿唇:“是。”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再没有解释什么。 独孤遥知道,当年给舜国军队投毒,是他被逼无奈。 正如他出兵舜国,也是被逼无奈。 可是那些百姓,都是真真正正死了,死在钦察的铁蹄之下。 独孤遥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慢慢流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从巫祝殿拿到解鼠疫的方子,放进阿衍的骨殖盒中,送回了舜国。” “他还那么小,只有细细一掊。”眼泪低落在她的手背上,这么多年过去,独孤遥终于把这些话都说给他听,“我对不起他。他这样好,我不配做他的母亲。”越来越多的眼泪涌出来,她的声音颤抖着,“封疆,我宁可那天死掉的人是我,你懂吗?” “我嫁给你,卷入两国纷争,这是我的命,我不恨你。” 她说,“我只恨自己当初爱上了你。” 说完这句话,独孤遥终于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入掌心,失声痛哭。 冰冷的大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独孤遥哭着抱住他,“怎么办,王上,怎么办啊……” 重生四年,在一切的恩怨都结束之后,那长久以来被她压在心里的脆弱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独孤遥从未像此刻这般,想要放任自己,扔下一切,只做个普通人。 血流漂橹如何,民不聊生如何,尸骨遍野又如何。她为这个帝国背负了两世重担,从来都是身不由己,临了临了,什么都没留住。 她努力过了,封疆也努力过了。 最后,他们遍体鳞伤,却再也回不去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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