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遥没有回答。她深深看了他一眼, 没再多说,转身向外走去: “若是不谈兵符,那我与可汗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遥遥真的要如此绝情吗?”封陵在她身后说,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独孤遥的脚步停了一下, 最后,她说: “算是错误。” 在东宫的日子已经模糊了,却不会彻底忘掉,也许有甜蜜, 但更多的是苦涩和刺痛。 午夜梦回, 独孤遥会想起当初无忧无虑的光景, 她不记得过去, 不知道未来, 封陵在执起她的手, 在觥筹交错的宫宴上, 他眉眼温柔,那时她真的想过与他度过一生。 梦醒后睁开眼, 北风呼啸,满目冰冷煊赫的装潢, 阿衍睡在她身边,呼吸平静。 这样就很好,独孤遥想。 封陵没有再说话。他长久地沉默着, 独孤遥转过弯走出甬道时, 余光看到他还站在那里,紧紧抿着唇。 待转到封陵看不到的地方, 独孤遥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眼睛。 亲卫看到了,迟疑着, “殿下,要不要逼供?” 独孤遥看了他一眼。 她的嘴唇颤了颤,正欲开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封陵那双浅苍色的眼睛。 她别过头:“让京兆府看着办就是了。” === 次日,独孤遥在书房陪着阿衍写策论。 看阿衍端端正正写完策论的最后一个字,她才开口:“今天娘亲去见你爹爹,把你的策论一起带过去,你就不用去了。” 阿衍抬起头,惊喜道,“娘亲,你终于要去见爹爹了!” 独孤遥笑了一下。“嗯。”她把阿衍手中的毛笔拿走,又将策论收进匣子里,“以后娘亲和爹爹的事情,你不必太在意。” 阿衍“哦”了一声,又问道:“那,娘亲,你会和爹爹和好吗?” 独孤遥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不置可否,“和不和好,他都是你爹爹。” 阿衍懵懂地点点头,又说:“那请娘亲代儿臣向爹爹问安。” “知道了。”独孤遥最后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娘亲走了啊。” === 封疆的气色看着比前几日好些,也能起身处理军务了,只是消瘦了许多。 独孤遥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她把阿衍的策论放在桌边,转身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中,看著书案后的封疆,开门见山:“我要带兵去北疆驰援沉戈。此行生死未卜,不得不考虑好阿衍。” 封疆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没有说话。 “阿衍留给你,我自然是不放心的。”她也没想打官腔,两个人走到如今的地步,多说一句客套话都是麻烦,“我也不与大汗兜圈子。说句难听的,大汗从前就不喜欢这个儿子,以后更未可知。” 她看着封疆,“大汗许诺的察合台储君之位,阿衍受不住。我走以后,阿衍留在中原教养,只做个平平安安的闲散王爷就好,绝不会对北疆产生威胁。若是大汗想他了,让他去小住一段就是。” 封疆听着,容色渐渐变得苍白。他轻咳着开口:“殿下这是防备我。” “是。”独孤遥坦然承认了,“上一世大汗不想留下阿衍,无非是因为他血统不纯,既不是中原人,也不是北疆人。如今大汗重权在握,只会更在意储君之位,对于大汗而言,这个混血的儿子很多余。” 曾经切肤的痛,如今也可以如此自然地说出来了,独孤遥最后道: “我不会让阿衍妨碍大汗,也请大汗给我们的儿子一条生路。” “……从前的事,是我的错。”封疆转过头,又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阿衍是我的孩子,我不会伤害他半分。” 他慢慢放下笔,将手里一直写写画画的文书递给独孤遥:“至于领兵驰援北疆…… 我已经安排好,明日就带兵出发。” 独孤遥怔住了。她迟疑了一下,才倾身从封疆手中拿过文书。 文书上是这次北援的路线、人马与粮草安排,一如既往的缜密雷厉。因着久病的缘故,封疆的字难得有些虚浮,却还带着铁画银钩的戾气。 “我可以按照大汗的安排,带兵过去。”独孤遥看完了,对封疆说,“大汗身子还未养好,不适合带兵。” 他的身体连日常政务都难以应付,若是真的带兵出征,绝对凶多吉少,更毋论这次战况尤其险峻,用九死一生形容也毫不过分。 封疆摇头,“不行……阿衍还太小了,不能离开母亲。” “不能离开母亲……”独孤遥笑起来,很无奈,也很疲惫,“……也没有办法了。” 马上就是五月十六,上一世她跳崖的日子。 “大汗应该也察觉到了?”她平静地说,“这接二连三的死亡。若是大汗还记得,五月十六,就是……”她没说完,顿了顿,换了个说法,“……就轮到我了。” “横竖都是死,”独孤遥随手拿起阿衍留在小柜旁的羊拐骨,慢慢摩挲着,她的语气很平静,“文死谏,武死战,若能战死沙场,也算完满。” 封疆没有说话,苍白英俊的容色只有一片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轻咳着开口: “……不会……殿下不会有事的。” 他抬起头,明明缠着鲛绡,独孤遥却觉得自己仿佛在和他对视。 “我活不久了。”封疆平静地开口,“让我代你去。” 独孤遥愣了一下。 他要替她去死? “不……”嘴唇颤了颤,独孤遥下意识攥紧手中的羊拐骨,“你的寒毒,不是才四年吗?” 封疆笑着摇头,“今年已经是中毒的第十年。”他说,“我本来就不得活了。让我代你去,好不好?”事到如今,他的语气还是温柔平静的,“阿衍很依赖你,你不能出事。” 独孤遥怔住了。 怎么会? 他中寒雪散,不是四年前的事情吗? “什么时候的事?”独孤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封疆轻轻摇了摇头,“前尘旧事,不提也罢。”他说,“只是,你不要去北疆,好不好?” 独孤遥死死盯着他,紧抿着唇,眼神中有许多复杂的情绪闪过。 “我去找封陵。”最后,她说,“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拿到兵符,再说北援之事也不迟。” === 月光森森,封陵站在光影交错的地方。 他向来一尘不染的箭袖如今已经血泥斑驳,玉似的脸颊上一道血痕,白银莲花冠歪戴着,一缕碎发掉落下来,垂在耳畔。 听到脚步声,封陵慢慢抬起头,待看清来人的面容,向来恣肆狠戾的容色竟然闪过一丝脆弱。 “你来了,遥遥。”他笑起来,很悲凉,也很疲惫,“是要来杀我了吗?” 独孤遥看了眼牢房的锁链,典狱会意,为她打开牢门。 “可汗曾经救过我,我也不想把事情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看着他,“可汗想通了吗?兵符在哪里?” 封陵不答,反而看着她:“你不杀我,仅仅是因为我于你有恩?那今日,若是换另外一个有恩于你的人在这里,你也会心慈手软吗?” 独孤遥看着他,毫不犹豫:“会的。” 封陵愣了一下,接着,他放声大笑起来: “遥遥,这些年,你可曾对我动过心?从前你被封疆逼到绝路,是我陪在你身边;这一世,你不喜欢见血光,我也改了。遥遥,你知道吗?去年从焚水河畔,看到你在萧悲迟身边,我多想把你抢回来,又怕你生气……我这辈子没对谁低过头,只有你。” 他说完了,胸口剧烈起伏着,自嘲地笑起来,手指拨弄着佛珠,“啪嗒”响个不停。 独孤遥平静地看着他。 “你说了这么多,却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她终于开口,“舜国人在你眼里仿佛蝼蚁,你为了得到我,不惜起兵攻打舜国。这种爱,我消受不起。” 她笑了一下,却是讥诮的,“这次,你联合我三哥,再次攻打舜国。却从未想过,我是舜国的帝姬,怎么会爱上一个踏平自己故土的刽子手。” 战俘,舞女,官妓……国破家亡,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拨弄佛珠的声音骤然消失,只能听见角落里的小虫窸窣作响。 封陵看着她,笑容渐渐退去,一瞬间,浅苍色的眸中闪过许多情绪。 “为什么要这么认真?遥遥。”他慢慢走向她,“从上一世,我就在想,你为什么不能乖乖做个小狸奴呢?不论是皇叔,还是我,都能保你一世安乐无忧,荣宠不尽——” 他的话没有说完,独孤遥反手抽出亲卫腰间的长剑,不轻不重,抵在他的胸口上。 封陵笑起来。他不仅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还向前顶了顶。雪白的剑尖划破衣物,殷红的血登时自内而外氤氲开来。 “我不怕死的。”封陵轻声说,“上次在陪都受的伤还没好呢,遥遥。” 他说的是当时替独孤遥挡下的那一箭。 如果没有这处伤,封陵根本不会沦落到被岑云夜俘虏的地步。 然而,不同于上次,如今独孤遥的手腕纹丝不动:“无需聊这些其他的,可汗只需要告诉我,愿不愿意交出兵符。” 封陵怔了一下,继而笑出声:“果真是只养不熟的狸奴,心狠起来,同我们这些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低头看着胸口的血迹,“我的性命,还没有一枚兵符重要吗?” “自然。”独孤遥冷笑,“封陵身体力行,教会我许多道理。他给了我剥皮削骨的痛,我若再记不住,就太没用了。” “你这样恨他。”封陵突然说,“遥遥,你恨我多,还是恨他多?” 独孤遥心念一动,反问道:“封疆什么时候中的寒雪散?” “十年前。” 说起封疆,封陵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眼底只剩下无尽的凉薄。 一阵晚风吹过,窗外云散月开,他俊美惨白的容色在月下如同厉鬼。 “皇叔年轻时也跌过跟头。父皇暗中给他下了寒雪散,以每个月压制寒毒的药物为交换,要他替父皇做事。” 他冷笑,“不然你以为,以他的手腕和能力,怎么会心甘情愿血洗宫禁,帮我父皇弑兄夺嫡?” 他顿了顿,“哪知,四年前,他突然起了反骨,宁可忍受毒发的痛苦,也要离开父皇。” 独孤遥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0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