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略滞了一下,火燎似的转了回来,耳根早已红透,赶忙抬手假作支颐的样子掩着,暗想幸好没被他瞧见,要不然可真不知该怎麽好了。 如此一来,再不敢瞎看了,就窝在那里与他隔得远远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耳畔车流人声渐响,似已到了内城热闹处。 萧曼不经意地抬头一瞥,窗外果然已是熙攘嘈杂的街市,但似乎又有些不对,她又定眼瞧了瞧,当即诧然道:“怎麽,这不是回宫的路。”
第186章 柳宠花迷 萧曼话刚出口便惊觉失言,掩口歉然止了声。 摆明了他此番前来没那麽简单,如今果不其然。 但依她的脾气,只要是定好了的事儿,便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 这般贸贸然的起头挑明,不但无用,说不得还要引出几句呲弄人的难听话来。 她也不知道怎麽就这麽随意脱口而出了。 似乎只是不经意的脑筋一热,又像是自然而然的在他面前顾忌越来越少。 正想寻个由头揭掩过去,秦恪已在那边斜侧里开了口:“这麽着急忙慌地赶着回去,连这一两个时辰都等不得了,到底宫里哪个让你如此眷着,上回问你不说,这次怎麽着?” 果然,难听的话说来便来。 萧曼还没什麽预备,又不想平白无故再落进他的话套里,索性也打消了拿澜煜当挡箭牌的念头,便直言道:“是我唐突多嘴,一切都听师兄安排。” 说识相还真就识相了,虽然多半都是言不由衷,但知道敛气相随,瞧着倒也叫人顺意。 他嗬了一声:“不急,这会子回宫也没什麽要紧事,既然已经出来了,今儿这午膳干脆就在外头将就着吧。” 萧曼只听得一愣,刻意不回宫去,还绕了半个城,就是为了寻个用午膳的地方? 这话听着便像是在明目张胆地扯谎,谁敢信半个字? 她暗忖就算真是要吃饭,定然也另有别的事,十之八九是要借着席面见什麽人,带上她更是暗有深意。 左不过也就是那些事,这麽一想忽然也不觉得有多奇怪了,既来之则安之,说了由他安排,那就由他摆弄去吧。 当下只应了声“是”,便不再言语。 秦恪勾了勾唇,也没说话,半阖着眼仰靠得更深。 马车沿街而行,径往那帘幡幌招林立的地方而去,过不多时,就听张怀在外面勒马叫了声“吁”,随即又贴到窗口低声道:“督主,到了。” 萧曼撑起身子,先打了帘出去,由张怀接过手,从梆盘上跳下来。 抬起头来看,只见迎面的门楼形制陈旧,门口两根矗立的柱子都有些漆落斑驳了,与沿街其它的楼阁相比丝毫没有出挑之处,但却车马驻足,各色人等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像是生意极旺的样子。 这时秦恪也已下了车,不紧不慢地抬步就朝里走,张怀忙快赶两步,在前开道。 甫一进门,眼前霍然开朗。 但见屋宇壮阔,厅堂华美,厅内数十张席面都已被食客占满了,人声喧阗,哄若闹市。 大夏虽然商货亨通,物华丰阜,但萧曼却知道历朝历代都严守“抑商戒奢”的祖训,尤其京畿一带,无论商家民家都不得外饰奢靡,至於里头想摆弄成什麽模样,那就无人去管了。 三人刚往里走了几步,当即便有店伴迎上前,嗬腰堆笑道:“哎呦喂,三位爷来得真不巧,这会子正在饭时上,生意太旺,您瞧……上上下下都满了,要不小的领您三位到边上瞧瞧,在哪拚张桌子凑合凑合?” “既然长了一对招子,就该放亮点,别留着擤鼻涕用。” 张怀寒眼望他笑着,做样掸着衣袍,那下摆看似无意地被撩开,便露出暗藏在里面的垂坠之物来,但见漆黑的一张木牌,外饰八棱云花圆纹,上头的金字却是耀眼刺目。 那店伴兀自还朝里头比着手,一见那东西,登时瞪圆了眼睛,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得像打起了摆子。 “这……这……小的,这……这眼珠子真是擤鼻涕用的,差官老爷恕罪,老爷饶命……” 萧曼在一旁瞧着,总算亲眼见识了一回寻常人在东厂面前是何等的畏如猛虎。其实这间酒肆能开在内城繁华之处,主人家定然是有些根底的,尚且都怕成这样,更不要说普通的平民百姓了。 她不由自主地瞥过眼去,就看秦恪望着楼上,唇角淡噙着笑,似乎并没在意这事,心情依旧像是很好。 “罢了,叫他不要声张,到楼上腾间清静些的地方。” 他说着,人已挪步朝楼梯那里走了。 张怀早已抚平了袍子,点头应了吩咐,回过眼来睨着那店伴:“还不快去,没听清?” 那店伴僵白着脸,似乎这时才魂魄归位,慌不迭地连声应着,如蒙大赦地退了下去。 秦恪走上楼梯,便站在凭栏後负手闲望,萧曼也只好随在旁边,心中却在纳罕。 连房位都要临时叫人腾出来,莫非不是安排好了有别的什麽勾当,单单就是真想用顿午膳? 无论怎麽琢磨,都不像他平素的行事做派,这可真是奇了。 过不多时,张怀便过来禀报那头已备好。 秦恪点点头,由他引着径往东厢,到尽头的那处雅间,门头的铭牌上竖写着“望潮居”三个字。 萧曼暗觉这厅名取得倒文雅,跟着走进去,张怀便在外头将门掩了。 那厅内陈设果然古朴雅致,正中已铺开了席面,一桌子大盘小碟,十二道菜肴排布整齐,另还配有汤品点心,样样都是形色精美,飘香四溢。 她留心多瞧了瞧,发觉那案面椅凳丝毫没有刚被人用过的痕迹,多半是刚刚换的,才这麽一会儿工夫,又要备席,可也真是难为了,但慑於东厂的名号,自然要伺候周全,这也是没法子。 秦恪对那满桌子珍馐佳肴看也没看,进门便缓步走到大开的窗前,负手立在那里,仍旧透风似的闲看。 话没明说,可意思却已昭然若揭。 萧曼暗叹了口气,走到席前,轻手拿过一双长箸给他布菜。 她毕竟是官宦家出身,席面上的事还略懂些,这时便瞧出上的都是些淮扬菜,品相却是之前从没见过的,有的能说出名堂,有的却根本不识。 须臾布好之後,便搁下手,转向他道:“师兄请用。” 秦恪缓然转身,垂了一眼案上分拨细致的菜肴,唇角微挑,便走过来在椅上坐下,接过她递来的筷子磕齐了,夹起一只汤汁饱满的丸子。 “你上次给晋王妃殿下把脉,还瞧出什麽没有?”
第187章 盐香风色 无缘无故的,怎麽就突然问起她来了? 不过想想,慕婉婷能入宫为晋王妃本就是他暗中一力促成的。 再牵扯着同澜建瑧的争较,关切这个故意送到他身边的人也是理所当然。 可慕婉婷不是暗藏心机的太子妃,澜建瑧更不是太子那样的鲁莽之辈。 一早便有了防备,起初新婚一过就借口北境战事,一走了之。 现下虽然回宫了,却仍让慕婉婷一个人留在澄清坊的馆邸,自己则每日在坤宁宫给太皇太後朝夕侍疾。 两下里根本就不在一处,他心里也清楚得很,这麽问到底有什麽用意。 萧曼一时间摸不清他的心思,念着慕婉婷的处境,还是不愿当着面说出来,何况那点内情都是明摆着的,即便不说他也能料想得到。 她索性假作淡然,一边拿竹签子继续给香螺去壳剥肉,搁到他面前,一边摇头:“没有,晋王妃殿下就是湿寒入体,脾胃违和,前日我还当面见了一回,早无碍了。” 这样子显然是没把话听明白。 秦恪却也不急,将那只丸子放在口中咀嚼,品着其中汤汁流溢的香润,有意无意的点点头:“哦,照这麽说,人和身子都是好的,定能替晋王殿下诞育王嗣,永续藩篱了?” 这麽一说,便有点近乎明指的意味了。 萧曼总算知道了他之前那话的深意,心下却更加奇怪。 国丧刚过,宗室後宫仍在孝期之内,这时候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没头没脑的闹出孕事来? 况且就算是有,他也用不着这等关切,难不成还盼着慕婉婷给晋王一宗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正纳罕间,蓦地里又是一激灵。 子嗣统系乃是国本,自来都是皇家最看重的事,眼下澜煜小小年纪便继承皇位,虽然有遗诏在,但朝内朝外都是暗流涌动,尤其是那些朝臣,多半仍倾向由澜建瑧继位才是正道。 可倘若他将来无子无嗣的话,皇统便从此断绝,这可是天崩地裂的大事,要能早一步知道,恐怕便没有几个人还会属意晋王继位了。 莫非他的意思是…… 一念及此,萧曼登时心头揪紧,竹签子在手上颤了一下,从螺壳里刺出来,正戳在指腹上,痛得低声一“噝”,赶忙放在唇间轻吮。 “啧,问两句话而已,这是怕的什麽?” 秦恪望着落回盘中的那只螺,里面细嫩的肉还没拨出来,将露未露的探了小半截头在外面。 他眉梢轻挑,眼中忽然亮起一丝玩笑似的狡黠,把那只螺捏了起来,顺手又捡起她方才失手落在一旁的签子。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纤细的竹身竟然还有温热之感,尖端那点殷红浮在汤汁上,沁出丰腻的油亮,说不出的诱人。 “你……那上头沾了……” 萧曼瞧出苗头不对,才刚开口,秦恪却已用那根竹签子将螺肉挑了出来,抿在口中细嚼,随手将螺壳丢在一旁。 他不是向来都爱洁成癖麽?那东西明明沾了血,他却不嫌不避的拿来挑东西吃,究竟是怎麽了? 萧曼已红透了耳根,双颊也烧得如同火燎,却见他双眸微狭,细薄的唇一蹙一蹙地抿动,嘴角还撩挑着笑,全然是一副颇得其味的样子,不由更是羞赧难当。 片刻间,那双略盈着润光的唇终於停了下来,却像兴致寥然,将那竹签子也丢下,向後一靠。 “原来我在你眼里便是这等不堪,什麽下三滥的勾当都敢琢磨?” 别说琢磨,便是真的去做,这世上有哪件事是他不敢的麽? 想起入宫以来经过见过的那一幕幕,萧曼不禁心生悸悸,连手上的刺痛都觉不出了。 他凭着手段的确是无法无天,甚至行事还有些阴损,但的确是说不上是那种下三滥的无所不用其极。 就像横在江心的铁索,若能设法绕过去便万事大吉,一旦纠缠上去,就被永远拦在那里,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去了。 萧曼索性也不去想他究竟存的什麽念头,更不回他刚才的问话,只点头道:“师兄的计较定然不会错,我听吩咐就是了。” 这麽快就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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