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光顾着自己那点心思,也不想想今儿是什麽日子,陛下刚才叫呢。” 秦恪没看她,半截身子都隐在柱後,目光游游向上,不知在瞧什麽,可那话却分明透着不悦。 萧曼自然听得出来,心下也有些暗悔,但自忖又不是他想的那样,索性也不回嘴反驳,横了一眼回瞪过去,才走到澜煜身边,俯近低声道:“殿试大典非同寻常,陛下昨晚不是答应得好好的麽,就是要回宫,怎麽也得等……” “嗯,不嘛,这冠怎麽像石头一样,我昨天是不知道才答应的,不算数。我要回宫,现在就要回宫!” 澜煜扭着身子,声音渐响,只要再稍大些许,定然便会引人侧目。 “刚才那叫什麽话,就是天大的事也须以陛下为重,怎麽就不能走?” 秦恪这时却也随声而近。 昨日还小心谨慎地各处走叮嘱吩咐着,这会子却说得轻描淡写,全然不将眼前的大典当做一回事。 他也不理萧曼颦眉瞪眼的样子,在帘侧低声又道:“可今儿朝中各位大人都在,陛下若是就这麽走了,冷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回头再上朝时又是个麻烦事儿。这麽着吧,就由臣陪着陛下到下头转悠一圈,好歹做做样子,谅他们也就不好说话了。” 澜煜起初嘟嘴不愿,但一听上朝时要被那些朝臣七嘴八舌地烦,登时就没了脾气,只好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秦恪躬身搭手相扶,侧眸朝惊愕不已的萧曼嗬然一笑,便搀着那孩子慢悠悠地走了下去。
第248章 春残滋味 大言不惭地说什麽不能冷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其实还不是自己心里不痛快。 现下叫澜煜去巡阅,定然是暗地里又在动什麽歪脑筋,却拿这孩子在前头做幌子。 萧曼有点没料到他在如此场合之下还会为这等事计较,活脱脱就是一派醋意陡生,不肯轻易善罢甘休的架势。 她知道他为什麽忽然又闹起烂脾气,却不知自己心里凭什麽也忐忑难定,无端端地来置这份闲气。 该就是恼他这副不拿正心度人的臭毛病,还能有别的麽? 这般想着,非但没觉释然,反倒更加心乱如麻,仿佛当面扯了谎似的。 若不是为着她,他还会如此不依不饶的麽? 尤其是方才那一瞥的神色,笑中也透着膈应和不屑,分明就是在拈酸吃醋。 不知何时,萧曼的双颊已熨烫如火,那股子热蒸得眼前也盈起一层薄蒙蒙的雾。 位份高也好,长得俊也罢,说到底无非就是个宫奴而已,自己究竟在瞎琢磨什麽? 堪堪只是一霎的胡思乱想,他已半扶半搀着澜煜下到了红锦铺就的玉阶上。 这是冲着谁去的,压根儿就不用思量。 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怎麽就能惹起气来,莫非他当真要跟那吴鸿轩为难麽? 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便断送了人家本来大好的前程? 可这会子想拦也拦不住了。 萧曼忍不住又朝左手边瞥过去,见吴鸿轩正垂目凝神,润笔沉思,对周遭浑然不觉。 这时候也无从提醒,怕只能暗自着急,不免更是惴惴。 那边一大一小已走下最後一级台阶,秦恪朝斜前比了比,牵手携着澜煜,沿一侧的矮几巡过去。 能会试得中的人不止经纶满腹,修身养性的功夫也都有相当造诣,但毕竟是头回经历这阵势,方才一入龙庭不少人便已心生悸悸。 这时天子降阶而来,虽只是个孩童,却也有股龙行虎步的威仪,尤其是那个跟在旁边身着大红蟒袍,头戴描金乌纱的人,光瞧那昂扬睥睨的模样,便与传闻中的东厂提督秦恪十分相似。 但凡瞥见的,人人都是大气不敢出,打头那排有几个不济事的竟连笔都握不住了,埋着脑袋在那里哆嗦。 这些个连正眼抬头都不敢的窝囊废,居然也有本事爬到金銮殿里来考试,想想都觉好笑。 秦恪看在眼里只作不见,澜煜急着想走,目光漫不经心地从众人身上扫过去,更是没加半点留意,但这时候也知道顾忌自己的身份,只得这麽随着他不紧不慢地走。 两人在右侧粗略绕了一圈,便转而向左,也不再从头阅起,径直就折进中间那排。 奉天殿虽然深广,但那些矮几的间距却不甚宽,有些士子伏在案上低眼瞧见那绦红色的袍摆从眼前拖曳而过,再嗅到上头熏染的龙涎脑香,便莫名生悸。 秦恪打从转过弯来的时候,便睨着前面不远处的吴鸿轩,见他眸光不凝不散,正色而不拘谨,这时已将稿纸推到一旁,在正卷上书写起来,走笔间挥洒洋溢,心中果然雄川万里,江海洋洋。 他轻翘了下唇,若无其事地牵着澜煜径直走过去,渐渐将步子放得更慢,故作左右检视的样子,刻意等吴鸿轩笔尖的墨淡了,到砚中浸蘸时便恰好挨到近处,假装不经意地在矮几上轻撞了一下。 这下力道拿捏得极好,虽然不重,但还是颠得那砚台向後滑撤了半寸。 吴鸿轩本来全心沉浸於自己那篇精心构思的策问文章之中,根本不知有人到了近处,手中的笔因这一下失了准头,整根毫尖都戳在了砚石上。 他一愣,不自禁地抬起头来,便望见那双也恰好垂睨下来的眼。 俊美无俦,含笑带哂,不用开口说话,逼人的气势便能叫你为之气沮,可那张面孔又是说不出的熟悉。 去岁那场让他铭记犹新的大雨,茶寮之中萍水相逢,却莫名的一见如故,推心置腹。 得他告知萧家的下落,又关切提点,赠银送伞。 他身旁还有个面目俊秀的随童…… 原来那并不是什麽机缘巧合,更不是一见如故,他就是那个东厂提督秦恪,一切都在这个人的算计之中,而他却懵然不知,大半年来还时常在心中感念,浑然不觉正做着可笑的傻子。 他脸上抽搐了两下,双眼一瞠,整个人像凝住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对方,手上猛地一颤,那支仍戳在砚中的笔也随即挑起,撩着墨汁扬溅起来,正泼在面前那条金线攒聚的金蟒上。 “哎呀,你……” 澜煜起初没注意两人神色间的变化,眼见秦恪污了蟒袍,才猝然惊觉,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近旁随行的内侍也吃了一惊,当即尖着嗓子喝道:“大胆!圣驾和厂公大人面前竟敢失仪,你管什麽吃的!” 不远处的礼部官员见状,也拂袖跟腔:“有才无根能做什麽事,亏你这等心性居然也敢来应考,出去吧。” 这便等同公堂上判了极刑,半句也不容人分辩了。 吴鸿轩面色苍白,眉心绞缠纠弄,眼中分明是落寞之极的痛苦,但却一闪即逝,垂着眸默然轻叹,那只手缓缓垂落,显是真的要将笔搁下。 “只是弄脏了一件衣服而已,换了就是了,干嘛要赶他走?” 澜煜不知是瞧眼前这人太过可怜,还是当真觉得这原本就是件小小不然的事情,有些不乐意地开了口,还扬起头来望向秦恪,意带询问。 秦恪像也极享受这种被天子仰望的感觉,眉眼都是舒展的,看不出丝毫弄脏赐服的不悦,噙笑俯盯着那几滴溅在“鳞片”上,愈发让蟒显得层次分明的墨迹。 “陛下仁德圣明,十年寒窗不易,殿试自古以来便没有黜落贡士的先例,再者宽恩体恤读书人,便是为我大夏保存斯文元气,臣怎能不遵?” 他微倾着身,虚拢着手打了一躬,不回眼地朝身後道:“愣着做什麽,还不依陛下的旨意,另拿一份考题过来。”
第249章 复幕重帘 二月十八,仍是残夜未尽。 月已落了,那一颗颗星却还像珠玉缀穹,满天竞辉。 东方尚未泛起一丝光亮来,承天门早已隆隆而开。 查验过腰牌的今科贡士由鸿胪寺官员引领,至五凤楼前候立。 毕竟先前经过见过了,再入皇城禁地便与头回不同,心里多少都有两分底。 再加上科考已毕,不论结果如何,都能入朝为官。 稍後的传胪大典授官赐服,昭告天下,列名碑林,更是足以荣誉一生,光宗耀祖。 不过,殿试的等第名次既关乎将来的仕途高下,也是官场交结的资历,又有哪个能不看中? 因此,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兴奋而又忐忑的样子。 众人噤声立在仍显萧索微冷的风中,焦心等了许久,直到天光徐徐亮起,楼上响起了悠扬的锺鸣,才终於被接引进宫。 但这次没有再入奉天门,而是改由礼部官员领着,径去了右厢廊下的直庐。 刚一进门,就见那厅内的长案上齐齐摆放着上百套公服冠带。 这便是传胪大典上要穿的礼袍。 众人正瞧得暗自欢喜不已,引路的礼部官员却高声喝令肃静,目光左右扫掠了一圈,便点出其中三人的名字,随即朝旁边的小厅抬手一指。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便是今科殿试的三鼎甲。 进士本已是人中之极,一甲及第的状元、榜眼、探花更是极中之极,自然身份待遇都与众不同。 众人神情各异,却都难掩艳羡之色,直勾勾地目送那三人转进里间去了。 虽说是偏厅,里面竟也十分宽敞,三名内侍已候在那儿,各自拿托盘捧着一套袍服冠带。 那两边都是一套深蓝罗袍,皂靴纱带,与外面那些进士公服并没什麽两样,但展脚纱帽上却加了金翅红绸花,另披大绶,以显示身份不同。 而中间那套却是一件绯红圆领袍,玉带梁冠,再加上那柄笏板,俨然便是爵臣公卿的穿戴。 那内侍走到近处,一躬身将托盘捧到吴鸿轩面前,这下轮到其他两人吞涎眼羡了,可又不敢着了行迹,赶忙将自己的袍服冠带接了过来,又见旁边的内侍朝门外比手,只得颔首轻点,默声转了出去。 吴鸿轩俯着手中那身绯红的袍子兀自有些发愣。 他原以为得个後进的名次便已是万幸,却没想到竟能考中一甲头名,算上先前的乡试、会试,已是连中三元,大夏开国百余年来,似乎他还是第一人。 如此喜事本来该是纵情得意之时,他却莫名地心中迷乱。 尤其想起殿试上将墨汁泼在那东厂提督秦恪身上,对方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可非但没加严惩,反而叫另换了卷子,准他继续作答,用意绝不简单,再看这身袍子,便愈发叫人忐忑难安。 他回过神,也转身往外走,门口的内侍却伸臂一拦,涎着脸笑道:“吴大人且慢,您是状元公,怎麽能跟他们混在一块儿?待奴婢们伺候您换了这身衣裳。” 传胪大典还未举行,官职也未授,居然便以“大人”相称,再看那副别有深意的笑容,便是十足的话里有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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