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远侯有些坐不住了,赶忙起身追过去叫了声:“曹公公请留步!” 曹成福闻声停步,回过身来冷眼一诧:“哟,侯爷怎麽自个儿起来了?这些个奴婢没点眼力价,您先坐着,咱家吩咐人来添茶。” “不,不,多谢曹公公,茶……便不用了。”平远侯脸上抽了两下,迎笑陪着小心道,“这个……眼瞧着要过子正了,不知厂公大人……嗯,那头的公事处置得怎样,何时能回来?” 曹成福油滑的脸上扬起一抹让人无法捉摸的冷笑:“侯爷这话问的,督主可是去神霄宫面见陛下和老祖宗,这里头的时辰早晚,谁拿捏得准?” 平远侯有些不自然的点头干笑两下:“曹公公说得是,那本侯……” “侯爷怎麽了?” 曹成福“嗬”了一声,唇角坠着不屑:“我们督主是劳碌命,比不得侯爷清闲。他老人家今儿天刚亮就奉诏去了青阳,下半晌便赶回京师,再到神霄宫复旨,这中间马不停蹄,连口气儿也没歇,还特意交代给侯爷传信,您可倒好,这还没进後半夜呢,便等不得了?” 略略一顿,又叹气:“那也罢,既然都这麽说了,咱家这就恭送侯爷回府,等督主到了,咱家这里有个话回就得了。” 平远侯胀红着脸,喉头咕哝了几声,勉强挤出一丝笑,拱手道:“曹公公误会了,厂公大人执掌机要,千头万绪,百忙之中还如此眷顾,本侯感激尚且不及,怎敢存着半点怠慢的心思?这个……曹公公有事只管请便,本侯自在这里静候厂公大人就好。” 曹成福深以为然似的赞声点点头:“哎,咱家就说麽,若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督主也不会想着侯爷不是?” 说话间外面就有了动静。 “瞧瞧,眨眼功夫不就到了麽?这望着喜事儿就得有点耐性,您稍候,咱家这就迎去。”曹成福说着便将拂尘一抖,搭在袖子上,径自往外走,到门口处自然而然地加快了步子,到廊外的台阶下时,轿帘恰好揭开。 他迎上去,伸臂做个扶手:“督主一路辛苦,奴婢们都候着呢。” “人什麽时候到的?”秦恪在他臂上稍搭了一下,迈过轿杠,却没往里走。 “督主的信儿刚到,奴婢立时便叫下头去传话,没一会儿人就颠颠儿地来了。”曹成福嗤着鼻子笑,又凑近些低声道,“奴婢索性就把他晾在那儿,没怎麽搭理,专等督主回来,这会子都火烧火燎地坐不住了。嘁,想拿好处也得知道便宜难得,别忘了自个儿的斤两。” 还真是,先拿线吊着,再把人冷凉了,搁急了,闷慌了,後头那把火才好往上加。 秦恪听着舒心,若有若无地拂挑了下眉,抬步走上石阶:“晾着做什麽?回头要是真的父凭女贵了,就不怕人家记恨上?” 这般打趣地口吻在他身上可是罕见少有,想来是心情极好的缘故。 曹成福嗬腰随在旁边,察言观色,嘻着一张脸道:“奴婢是依着规矩办事儿,怕的什麽?督主舍下这天大的好处叫他接着,谢都来不及,还敢记恨?” 秦恪勾唇哼了一声,那丝笑意已从眸中隐去:“英国公这事儿要多费些心思,咱们不能光借着变天换衣裳,还不知道是谁下的雨,瀛山王那头更不能松劲儿,我总觉得这里头连着筋似的,你亲自盯着点,陛下如今见好了,司礼监的事倒是可以放一放。” 曹成福连声唯唯,一一都应下了。 这说话间,已穿过外廊直入正门。平远侯早迎在那里,果然是一脸疲乏,发际间还湿濡濡的浸着汗,尽力遮掩着目光中急切的兴奋,上前行礼相见。 “本督来迟,劳侯爷久候了。”秦恪拱了拱手回礼。 平远侯赶忙应道:“厂公大人一路奔波辛劳,本侯不过略等几时,又叨扰曹公公相陪,实在万不敢当。” 秦恪也无意多做寒暄,当即便朝里面做个相请的手势,平远侯更是受宠若惊,同一比手,却不敢走在前面,堕後半步,随着他的脚踪到了斜侧的里间。 两人各自落座,仆厮奉茶上来,随即退出去掩了门。 “方才在神霄宫,本督该说的话都已说了,陛下瞧着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料想该是差不多的。”秦恪没看对方,自顾自地捋着袖子,语声轻缓,话却直截了当。 平远侯抱拳喜道:“多谢厂公大人成全,此恩此德,本侯没齿难忘。” “哎,不忙说这个,此乃上天所定,也是令嫒千金福泽深厚,该有这样的机缘,本督不过是成人之美而已。再说,还须等到有旨意诏书了方可作得准。” “是,是,厂公大人说得是,还请千万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 “那是自然。”秦恪端起茶盏,目光这才移过去,“只不过,说到底这也就是个机缘,究竟能不能成,未必全在陛下身上,若是像英国公之女那般,本督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可也帮不上忙了。” 平远侯听得又惊又奇:“英国公之女?究竟……” “侯爷只须看好自家的姑娘,料来该没什麽大碍,别人的事儿不必去管。” “请厂公大人明示。” 秦恪手中那杯茶还没贴上唇,闻言便放了下来,随即又拿起平远侯面前的那杯,两下里一挪,互换了个位置,瞧着仍像刚才一样,没半点异样。
第38章 波澜再起 今日晨间有些怪,明明外面天色晴好,日头高照,精舍里却显得比往常暗,三面门窗大开着,帷幔也都卷紮起来了,仍没见有多敞亮。 微风穿堂盘旋,撩着赭黄纱幔轻拂,须弥座间光影扰动,时明时晦。蓦然间,暖炽的光涌到眼前,将沉暗的斑影都驱散了。 萧曼微诧地一抬眼,看到旁边那只薄纱罩灯。 焦芳不动声色,眼中泛着慈蔼,挑颌示意。 萧曼一笑,梨涡浅现,垂首继续在那条苍白的手臂上用针,目光也随即沉谨起来。 她心里知道,这法子原该等再补上几日血气才用,以免操之过急,欲速不达,可昨日秦恪已定下了“期限”,不得已只能照他的意思来,只是下针的时候还是刻意缓着劲儿,半点也不敢操切急进。 焦芳也不再扰她,自去了外头。 手臂之後又换到腿膝上的穴位,依次都用了针,萧曼收拾起身,拿了软囊垫在後面,扶臻平帝靠着坐起来:“陛下不妨试一试,现在觉得怎样?” 臻平帝来回屈伸了几下臂肘,双手十指也都动了动,虽然略略还有些滞涩,但也基本如常:“朕这手膀像是好了七八成了,可两腿似乎还跟前几日差不多,乏力得紧。” 岂止是乏力,毒质积年累月的积聚,再加上这次中风又十分凶险,他腿脚间的筋脉已然大受损伤,即便再用心调治,以後也很难复原,充其量也就不至下不得床罢了。 早在头次用针的时候,萧曼便有了预料,但却从没对任何人透露过半个字。 她说不清是怕触怒了皇帝,还是忌惮秦恪又会借此做出什麽事来,如今自己也有些骑虎难下,明明不想瞒着,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或许隐隐还存着说不定以後能想出法子的念头,思来想去,决意还是继续瞒着。 “恕奴婢直言,陛下先前身子亏负得太多,时日又久,就算经络通畅了,血气也难供给得上,只要用心调治,劲力定会日渐恢复。” “嗯,这也说得是,‘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这些事确是急不得。”臻平帝点头轻叹了一声,语气神色间倒也没什麽失望不悦,转向她道,“说起来,朕恢复得这麽快还真亏了你,前番说要赏你,不如……” 话才刚开了个头,便听焦芳在纱幔外说道:“主子,皇後娘娘和瀛山王殿下到了。” 臻平帝面色一滞,脸上的舒然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还尚算平和,叹声道:“那就传进来吧。” 萧曼见他朝自己挥了挥手,赶忙行礼却退出去,想着方才那句被打断的话,暗地里反而松了口气。 目下是什麽处境,她心里一清二楚,自己是奴婢,却又不是真奴婢,别人可以费尽心机地迎合圣意,拚命往上爬,於她而言,却是越显眼目越容易深陷危局,反倒不如藏在暗处,清清静静的好。 这边刚退到纱幔外,就看秦恪不知什麽时候也站在了边上。 萧曼不愿多看,依着规矩行了一礼,正要转身,就听那冷涩的声音拂过耳际:“别走远了,回头怕还要传你。” 那白皙的小脸迟愣了一下,秀眉轻蹙,像在疑惑。 秦恪全都觑在眼里,却没多言,径自向前走。 焦芳这时已亲自引了谢皇後和瀛山王进来,到须弥座前回了一声,便退到旁边,站在秦恪上首处,目光斜瞥过来,像在看他,却又像对着萧曼刚刚离去的地方,浊色的眸中泛起一丝异样的光。 秦恪低唤了声“干爹”,却故作对那眼中的异样毫无察觉,垂首肃立在那里,低睨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行礼拜见的两个人。 这对母子一早便急急地赶来,为的什麽不言自明,只是能否如愿便由不得他们了。 纱幔後的身影盘膝坐着,看不清脸更不知喜怒,须臾才传出中气未足的声音:“都不用多说了,事情朕已经知晓,英国公隐情不报,其女如今这个样子,也确非瑧儿良配,求情的话就不必说了,朕自有主张。” “陛下且慢,可否听臣妾一言。”谢皇後从绣墩上站起来,盈盈跪倒。 这样子却也不得不允了,臻平帝在纱幔後轻叹了一声:“好……说吧。” “陛下明鉴,英国公之女乃名将忠良之後,司礼监和礼部一起遴定的人选,当时便已查明,并无病疾,其三代九族,也不曾有过一个疫毙者,陛下这才降旨册封为瑧儿的王妃,距今为时不远,怎的这几日就会突然生出这样的事来?臣妾以为,其中必有蹊跷。” 谢皇後说得言辞恳切,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其中更是影射司礼监当初办事不力,就算英国公一门要获罪,他们也逃脱不了干系。 焦芳和秦恪暗中望了一眼,都没接话,仍旧默然垂手侍立在那里。 纱幔中静默了片刻,才听臻平帝道:“梓童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让她身染恶疾,以此坏了瑧儿大婚之事?” “事情尚未查明,臣妾不敢妄言,只是心存猜疑。瑧儿大婚不止关乎他一人,更关系我大夏国朝体面,岂能随意更改,形同儿戏?恳请陛下降旨着有司查明真相,再遣御医细查英国公之女的病情,若果真是被人陷害,又尚可医治……臣妾以为还是依陛下先前的旨意行事,只是向後延搁些时日,伏请陛下恩准。” 话到了这里,该说的都已说了,果然是识大体,明大义,没有半点无理取闹的意思,甚至叫人挑不出一丝反驳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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