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时也打不得退堂鼓了,她咬牙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抬脚跐住马镫,死拽着鞍具,由身後那名内侍托着,笨手笨脚地往马背上爬。 好不容易骑跨上去,明明两脚都有着落,却怎麽也坐不稳当,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好在那马倒甚通人性,似乎感觉到她局促不安,一直稳稳站在那里没动。 秦恪都看在眼里,勾挑着唇一笑,过去上了另一骑,策马缓着步子向前走,并没太快。 萧曼那匹马像是训练有素,不用催促自己就跟了上去。 她还没什麽准备,半悬着心紧紧揪住马缰绳,暗地里学着样看他如何提缰驾驭。 走了一段就觉那马的步子稳当得紧,也甚是听话,并不像想象的那般怕人,心下也宽了些,便放胆坐在上面,抚摸着马鬃以示鼓励。 一路向南行,出了正阳门再折向东。 秦恪这时便催马加快,有了先前的经验,萧曼渐渐也能跟得上他。纵马奔腾之间,竟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如此行了几里,离城已远,四下闷热依旧,天时却突然变了,乌云攒聚遮蔽了日头,原本大亮的天一下子恍如暮色降临。 瞧情形雨要来了。 “走快些,去那边避一避。”秦恪遥遥一指,双腿猛夹马腹,向前疾奔。 萧曼望向他指的地方,远远就见是间草棚,心想正好坐得有些要背酸痛,去歇歇也好,当下也跟着赶了过去。 到了近处,就看那草棚下摆着方桌长凳,果然是歇脚打尖的所在。此时生意正淡,大半地方都是空的,只在近处有个书生打扮的人伏在桌上,像是沉睡未醒。
第41章 当局者迷 荒僻小店,门可罗雀,再加上这衣衫粗旧,伏案不起的书生,怎麽瞧都有种怪异之感。 萧曼还在犯疑,秦恪却已下了马,那店主也从棚内迎了出来,许是见人马装束不俗,知道是大主顾,上前殷勤地接手牵过缰绳拴马,满面堆笑地引着两人往里走。 “有好茶麽?”秦恪也不绕远,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 “客官这可问着了,本店是自家产的茶,远近一绝,等闲到了京师也没处寻去。您来得正巧,今儿这茶是赶在夜里才炒的,最是甘醇可口,且来一壶嚐嚐新?” 秦恪淡笑了下,随手丢过一锭银子。 那店主接在手里,掂出分量纯足,一双细眼当即亮起来,嗬腰应道:“多谢客官,多谢客官,且请稍坐,这茶是现成的,立时便来。” 人刚去,雨点便在闷雷声中落了下来,转眼已成倾盆之势。水滴在棚檐下接连成串,如垂帘倒挂,外面水汽朦胧,一片如烟似雾般的凄迷。 “不用像在宫里那样,过来坐。”秦恪捻着腕上的流珠串子把玩,“不是腰酸得厉害麽?” 他语声有些漫不经心,却仍带着那股威势,不容违逆。 萧曼不知他是怎麽瞧出来的,仿佛不经意间就被洞察得一清二楚,什麽也瞒不过那双眼睛。 她不去看他目光中的戏谑,也没推却,在旁打横坐了下来,眼角有意无意地瞥向不远处那个兀自伏案酣睡的书生。 “看什麽呢?”秦恪淡着眸,闲话似的又问。 她索性也直言不讳:“没什麽,就是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哪里怪?”他接问得仍旧很快。 这却叫她怔住了,虽说能觉出其中蹊跷,可真问到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那店主已端了托盘上来,摆下两只粗瓷大碗,里面的茶叶散而不碎,瞧不出是什麽品类,但气息芬芳,汤色也尚算清亮。 萧曼移开眼转望向秦恪,就看他已端起碗抿了一口,眉梢微扬,像是颇合心意似的,就这麽托在手里问:“什麽来头?” 那店主也没走,垂眼拿手巾抹着桌子,脸上依旧涎着笑,眸色却全变了,低声应道:“回督主,天刚亮时到的,自说从滇南来,预备到京里赶明年的春闱,口音却是川西那边儿的。属下拿料叫他先睡着,里外都瞧过了,身上有官府加印的识认考凭在,其余也没什麽可疑,想来就是个冒籍的穷酸罢了,稍时醒了便叫他自去。” “好一个穷酸,那书箱却是老酸枝黄梨木的。”秦恪“嗬”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 那店主笑容一僵,朝那边望了望,回过头来面露惶然:“属下疏忽,这倒没瞧出来,督主的意思是……” “没什麽大不了,先弄醒了,我瞧瞧。” 秦恪托着那碗茶,像是饶有兴味地左右端详,等那店主退下之後,便嗤声问:“如何?自家人的地方,还觉得怪麽?” 故弄玄虚的把戏演完了,转过头还拿话来挑刺人。 萧曼低着头没应声,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等无孔不入的东厂耳目,说起来并不叫她太过惊讶。反倒是他,明明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实则却把人都看透了。 这等敏锐的眼力,处事的心性,才真叫人细思极恐。 瞥过眼去,就看那店主端了一只碗过来,想来里面装的是解药。到桌旁揪起那书生,捏住下颌徐徐灌进去,末了又拿手巾把口唇溢出的都擦净了,便冲这边点点头,自去一边做样烧水煮茶。 秦恪恍若不见,自顾自地一边品茶,一边消闲地嗑着瓜子。 过没多久,那书生的背心便耸耸地颤了两下,随即撑案而起,恍如真的大梦惊觉似的,连喘了几口气,抹着额头的汗水,回头看随身的书箱等物都在,这才放心似的长出了口气,拧着眉头又坐回凳子上:“店家,敢问现在几时了?” 那店主假意应声:“离午时还差着些,客官若是倦得厉害,再歇一会儿不妨。” “原来都要午时了,歇不得,歇不得,得赶紧进城才行……”那书生喃喃自语,面上带着焦急,但望着外面大雨如注,却又踌躇。 他年纪看着并不甚大,却髭须蓬乱,也不知多久没修发剃面了,配着那呆傻的样子叫人不觉有些好笑。但想到他正被人愚弄於股掌之间,萧曼却怎麽也笑不出来。 “兄台,这麽大的雨如何走路啊,不如过来一同坐坐如何?” 秦恪这时终於开了口,眼中也换了副谦雅有礼的神气,见他诧异,又笑道:“方才听说兄台要赶着进城,不知是何要事,在下正巧是从京中来,或许能帮上一二。” 那书生听了这话,立时来了精神似的,便没迟疑,提着书箱走过来,拱手行礼道:“原来如此,在下吴鸿轩,不敢请问尊驾如何称呼。” “在下姓秦,名字不便相告,还请见谅,吴兄请坐。” 他抬手朝对面一比,萧曼在旁却也不好坐着了,当下起身走到他侧旁侍立。 那自称叫吴鸿轩的书生嘴上谦了两句,便也没再客气,在对席坐了下来,望这边打量了一下,又问:“在下看秦兄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莫非出於京中高门世家?” 这显然是话里有话,秦恪只作不知,随口一嗬:“吴兄说笑了,兄弟自幼顽劣,读书不成,只喜欢结交朋友,幸亏家里还有些产业,爹娘无奈,也便由着我这般不成器了。今日正巧在家待得闷了,想到青阳城转转,不料碰着这场雨,原以为晦气,不想得遇吴兄。” 他面不改色地信口胡扯,故意朝他旁边的书箱瞥了一眼:“看吴兄不似本地人,一路远来,莫非是要进京参加春闱?这少说还有大半年,犯不上如此着急吧?” 吴鸿轩干笑了下,眼中透出些异样,迟疑了一下,还是拱手道:“不瞒秦兄,在下确是来京赴考的,另外还有一件事……嗯,既然秦兄出身京中,不知可识得大理寺萧大人麽?”
第42章 君子至诚 萧曼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会突然提起父亲,心头猝然一凛,目光凝在他脸上,随即醒觉太着行迹,赶忙假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垂下眼,幸而对方只瞧着秦恪,并未发觉。 她暗中窥觑,仔细瞧了吴鸿轩的样子,却仍唤不起丝毫印象,难道他和父亲有什麽私交渊源,而自己却不知道? “哦,吴兄说的可是官居大理寺丞的萧靖萧大人?”秦恪似乎也颇为意外,面色如常,语声中已透出诘究的意味,捋着前话又问了一遍。 吴鸿轩却像全无所感,反而面露喜色,身子向前一倾:“正是!秦兄知道萧大人,那太好了,不知他府上在京中何处,可能告知麽?” 秦恪凛了下眉,故作迟疑不解:“请恕在下直言,以吴兄这般年纪,怕也不是萧老大人的旧识吧?不知这般急着探问是……” 吴鸿轩像也觉出有些唐突忘形,尴尬地笑了笑:“不瞒秦兄,其实是家父当年曾与萧大人交厚,後来我全家辗转到了西南滇地,一去十余年,中途家父病故,临终前嘱咐我若取了乡试名次,进京迎考前定要登门拜望萧大人,以尽当年之谊。” 是这样麽,可是怎的从来都没听说过,或许是出於某些缘故,父亲不愿提及,又过了这麽久,她自然便无从知晓。 萧曼将信将疑之际,只觉这人当真有些书呆子的傻气,竟不知世事险恶,如此要紧的私事居然毫无顾忌地在外人面前提起,也不怕听者心存歹念,回头拿这话构陷。 偷眼觑向秦恪,此刻那双眼中不见阴戾,干净而明亮,竟清透得瞧不出半点杂陈的颜色。 他本就没有寻常奴婢的卑谄模样,又刻意敛着身居高位的锋芒,再加上那张精巧至极的脸,恍然间还真能叫人生出几分温润如玉,磊落清风的错觉。若不是原来知晓的话,恐怕谁也想不到这便是恶名昭彰,天下人人闻之色变的东厂提督。 但错觉终归当不了真,他的心性萧曼再清楚不过,虚与委蛇一半是存心戏弄,另一半却是在设饵相诱,这吴鸿轩已经入彀却还懵然不知。 若他真是父亲旧交的後人,千里迢迢一路寻来,却无端惹上东厂,要是再获罪牵连,岂不是又枉送了一条性命? 萧曼不禁有些急,这时候却又无法出言示警。 “吴兄如此至诚,着实让在下佩服,只是这一路行来难道就没听到半点风声?”秦恪缓缓点头,脸上带着不解。 吴鸿轩不由一愣:“什麽风声?” “自然是去年浙地那场贪墨大案,不光地方上闹得凶,京中更是折腾得厉害,听说这大半年牵连获罪的官员少说也有四五成,吴兄虽然隔得远,该也不会不知道吧?” “这……在下确有耳闻,莫非萧大人他也……” 纵然过了这麽久,听到这些话,萧曼仍然觉得跟当时初闻噩耗时没什麽两样,一颗心猝然揪紧,喉咙也像被人扼住,竟有些无法呼吸。 她不想再听,但又无处可躲,有意无意地向後退了半步,仿佛只要走开些,便能离那锥心刺骨的悲痛远一点,不至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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