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侍是大夏储君眷属的封谓,不在後宫之列,照此猜度,该当是皇帝仍为东宫太子时的事儿了,距今少说也有二十年以上。 可选侍的位分并不算高,甚至没有定员限制,皇帝却对这陆选侍如此念情,隔了那麽多年仍旧放不下,还睹花思人,借以缅怀,想必当初她的死也必不简单,所以才叫人耿耿於怀。 只是没想到竟阴差阳错引得中了毒,若再迟一些,说不定连性命都要搭进去了。 萧曼现在才知道这三盆花里还内含着此等牵连,但宫里本就是个寡恩薄情的地方,什麽惨事都不足为奇,若没些陈年积怨反倒让人觉得怪了。 正随心琢磨着,却听谢皇後哼道:“这倒是择得干净,就算是陛下自个儿起的意头,你焦掌印就当真这麽由着看着,也不出言劝谏麽?这般伺候也不怪陛下的龙体一直难得康健,便是有回天的医术,怕也禁不住折腾吧?” 他後面那句话明枪暗棒地借着萧曼压刺焦芳,已不是直言问罪那麽简单了。 萧曼听得眉间一蹙,忍不住向旁偷觑,又不敢太着行迹。 就看焦芳面色疏朗,毫无波澜,冲谢皇後躬身抱拳:“娘娘责得是,老奴着实糊涂,枉负君恩,稍时陛下醒来,老奴自会当面请罪。” 他表面上恭顺自承,暗地里却像在说有没有罪全凭皇帝那张金口定夺,非别人可以置喙。 萧曼听到这里,心念微动,也附声跟着道:“皇後娘娘尽管宽心,陛下的症状并非乱心伤怀所致,奴婢已知道救治之法,用药之後应该就没什麽大碍了。” 她隐着实情,着意在说皇帝昏厥另有缘由,与焦芳无关。 谢皇後面色又是一沉,见他们一承一接像说好了似的,竟把话头都堵上了,眇着一双凤眼俯望面前这两个垂首躬身的人,目光寒然,但很快又渐渐转和起来。 “好,只要圣躬无碍便好,本宫现在便去瞧着陛下,秦奉御医术再高也别说得这般托大,万一出了岔子,本宫可就不好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她说着便大袖一拂,转身去了。 萧曼松了口气,自然也听得出她方才话中的威胁之意,心下不免惴惴,抬望着焦芳,叫了声“干爹”。 “不怕,没事的。”焦芳的眼中云淡风轻,慈然一笑,抬手在她鬓边轻抚,却又叹道,“难为你小小的年纪便要卷入这些事里,每日揣摩着人家的心思说话,可在宫中也没法子,有我在旁边,你只管伺候陛下,其它的不用在意。” 萧曼知道他是怕稍时谢皇後再来为难,心中感念,含笑应了一声。 返身走回窗下,折下一段美人醉的花茎,就在这里寻个杵仔细捣烂,再研成糊状,盛在碗里,注了温水调匀,放在鼻前嗅了嗅,觉得药性尚可,便端出去,一路到外间的偏厅。 焦芳早已等在那儿,却不见谢皇後。 萧曼正合心意,暗松了口气,当下便由焦芳帮衬着,把那碗药灌入臻平帝口中,又施针帮他理气通窍。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臻平帝便悠悠醒转,用了汤水後,苍白的脸色也稍好了些,便问起情由。 萧曼见焦芳点头示意,於是便没隐瞒,当下据实回奏了。 臻平帝脸上没有多少惊色,默然不语地怔愣了许久,忽然低哑着嗓音问:“秦祯,你觉得秦恪此人如何?” 这一直说的都是中毒昏厥的事,怎麽又扯到他身上?该不会疑心是他干的吧? 萧曼看了一眼焦芳,见他正替臻平帝揉着腿脚,仿佛根本没听见似的,心下有点着慌,生怕说错话会害了秦恪,想了想,硬着头皮答道:“回陛下,奴婢不在司礼监和东厂当差,别的事不清楚,但就奴婢而言,秦厂督从来都是照顾有加的,对世子也是细心备至,若不然世子也不会整日里想着念着。还有这次遇险,若不是秦厂督奋不顾身地相救,奴婢只怕已没命再见天颜了。” 她一不留神竟然越说越多,虽然都是真话,但耳根却忍不住刺刺地发烫。 臻平帝躺在那里望着她,不知怎麽的竟忽然笑起来,引得喘息半晌,才叹道:“这麽说来,你也觉得朕应该赦了他。”
第140章 禁庭双骄 雨势接连不断,缠绵了几日。 晨起时,狭长的弧光从天边泛起,随着赤红的朝阳一点点扩清了昏暗,漫天的灰沉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内官监的教坊还是静悄悄的。 院内鲜亮的露珠映着淡金的光,一粒又一粒地积汇起来,压着花草的叶瓣儿载不住重,顺势一滑,落在水洼中,清越的潺响立时激起悠悠的波纹荡漾开去。 忽然间,二进院子里微起骚动,很快又戛然而止,随即便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嗯,嗯……” 几十个摇头晃脑,念着书歌子的小内侍几乎同时停了下来,有的一脸茫然,有的抓耳挠腮,跟着纷纷面露难色地望向讲台。 “讲官,食之者後面的那个是什麽字呀?” 案後一身鸂鶒补服的翰林学士呷了口茶,连正眼也没瞧,语声颇为不耐道:“念寡,子曰言寡尤,行寡悔,便是叫尔等恪守本分,少说多做,莫要造次……” 最後那个字刚脱口,蓦然就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行过窗前,走得极快,犹如浮光掠影,一霎就到了廊头。 他脸色一僵,目光直直地望着窗外,仿佛见了鬼魅似的,手中的茶没留神翻了半盏,滚烫的水泼在身上,烫得“噝”声叫起来,样子极是狼狈。 “啊!刚才那是……” “你们也瞧见了麽?” “二祖宗,是司礼监的二祖宗!” …… 说起那名号,下面的一众小内侍都双眼放光,一张张小脸红扑扑的,恨不得当场兴奋得叫起来,伴着一声哄喊,便都拥到窗口看去了。 那廊内早不见了人,只有远处的月洞门边有一缕灰袍的残影,但也转瞬即逝,只引出又一阵唏嘘长叹。 秦恪进了後院,沿着右边的抄手游廊走过去,早已候在前边庑房下的内书堂管事,当即堆着笑脸迎上前。 “二祖宗这麽早便起了,奴婢还预备着把东西送到前头去呢。” 秦恪俯着眼一嗬,朝他身後几名内侍手里的提盒看了看,嘁声笑道:“别介,说过几回了,我已不是东厂提督,司礼监的位子也免了,如今连你的职衔都比不过,还叫什麽二祖宗,趁早改了吧。” “嗨,瞧您这话说的,奴婢就算瞎了狗眼,认不清东南西北,也不能不认您啊,再说这可是老祖宗亲口吩咐的,奴婢怎麽着也得把您伺候舒坦了。” 那管事嗬腰眨了眨眼,凑近些低声道:“要叫奴婢说,陛下这八成就是有意探探二祖宗您的心性,过不了几日瞧着差不多了,照样还回司礼监,兼领着东厂,所以您老就在这踏踏实实地住着,奴婢这里虽然比不上司礼监,可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敢含糊,要是有哪个没长眼的猴崽子不听喝,您就言声,奴婢一定送内官监扒了他的皮。” 他咬牙说到凶野处,脸上却仍是一副谄媚的笑,打手一比,将秦恪迎进廊庑下的书房。 那里面不大,陈设也不甚多,但全都是古韵古香的宫中旧物,书案旁并列排着三具架几,靠後的窗半开着,依稀可见浅溪湖石,红墙翠竹。 这地方在宫里倒算是个清幽雅致之处,只是呆了几天还是觉得不惯。 秦恪也没再言语,走到案後大喇喇地坐到圈椅上,瞧着後面那几个内侍把各色鲜果、糕点、茶水,一样样都放上台面,便挥了挥手。 那管事献媚时一句接一句连珠炮似的,这时候再看他脸色,却不敢再多说话了,当即一躬身,领着底下的人却步退了出去。 刚出了回廊,後边便有内侍道:“柳管事,陛下不是已降罪削了他的职,叫在咱们这儿先圈着麽,说不准这两天便要……” 他说着便以手做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旁边一人跟着点头接口:“是这话啊,宫里都已经传遍了,陛下这次是真发了火,二祖宗这次是栽定了,老祖宗也保不住,咱们只管照旨意看好了就是,您老还这般待着他,犯得着麽?” 这话刚说完,脑後便挨了一刮子,随即又被捂住了嘴。 “你个猴崽子,小声点!” 那姓柳的管事朝左右瞧了瞧,这才放手:“你们用点脑子成不成?若真是犯了滔天的大罪,就是皇亲国戚,内阁首辅,也当时就下进诏狱了,还能送到咱们这儿来读书?还有老祖宗交代的话,你们也都忘了?” 他说到这里,那双贼溜溜的眼瞥向刚才的廊庑下:“你们当我愿意这麽低三下四麽,凡事都要留一手,不能做绝了,懂不懂?我估摸着,这就是个以退为进的套路,咱们干好自己的事儿,管他是真是假,最後总没有坏处。” 众人见他说得入情入理,这才一个个都恍然大悟的样子,纷纷竖着拇指称赞他慧眼独到。 那柳管事也甚是得意,一招手领着人继续朝前走,刚到二进院中,就看前面照壁旁绕出一个身形纤细,面目俊秀的人,手中还拎着提盒。 “哎呦。”那柳管事顿步一瞧,当即趋步迎上去,重又堆起那副谄笑,“小秦公公恕罪,瞧奴婢这眼神,初时还没看出来,您老多担待,恕罪恕罪。” 萧曼向来不惯这副样子说话的人,不由便想起冯正来,心下不悦,面上也不与他客套,淡然点了点头:“没什麽,秦厂督可起身了麽?” “起了,起了。”柳管事慌不迭地点头,一侧身指向背後的月洞门,“二祖宗就在後厢奉旨读书,嘿嘿,奴婢一切都遵着老祖宗的吩咐备好了,半点没敢怠慢,稍时小秦公公一看便知道。这个……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萧曼不愿这等人随在身边,於是轻摇了下头:“不必了,老祖宗传几句话而已,我自己去就成,你们都去当值吧。” 说完便拎着提盒径自走了。 那柳管事望着她冷清清的背影咂了咂唇,瞥着左右道:“瞧见了吧,小秦公公不光拜了老祖宗,还是陛下跟前的人,这还不清楚麽?以後都把嘴给老子管严了,谁敢乱说,我就拉了他的舌头……还有你们这些小猴崽子,看什麽看,都给老子好生读书去!”
第141章 春深似海 刚进前面的院子,外间稍嫌吵闹的人声立时便低不可闻了,仿佛只是一道门墙阻着,便隔绝了一切。 游目环顾,四下里红墙回绕,翠竹丛排。 院中还搭了晾棚,上面牵藤引蔓,垂花累累,下设石桌石凳,架低还有几株晚发的夏菊,兀自开得明艳鲜丽。 萧曼没想到宫中竟还有这麽一处清幽雅致,生气盎然的地方,倒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静寮小院,哪里是到处严整如一的禁城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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