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回廊,日光没了遮挡,一下子亮起来。 她抬手遮了遮,就见大片云彩正从头顶漫过去,不知怎麽的竟想起曹成福从前说的那句话。 头顶的云彩多了,但却只有一片能“下雨”,各人守好头顶那片云,才能有个安生日子。 她当时只是粗懂,如今想来,才真的体会出其中意味。 叹了口气正要往前走,忽然就见前面月洞门那里绕出一个人来,赫然就是刚刚还念到的曹成福。 萧曼见他满面急色,几乎是飞奔而来的,胸口的衣襟已被汗浸透了一大片,心中“咯噔”一下。 莫非真的要出事了?
第143章 疾风劲草 这种陡然而至的心惊肉跳最让人不舒服。 血一下子顶在胸口,激涌向上,再冲进脑中,手脚却冷冰冰的发麻。 萧曼睨着眼想,现下当真是怕什麽便来什麽,挡都挡不住,定了定神,朝那边走过去。 曹成福一进门也立时瞧见了她,焦灼的脸上稍稍泛起诧异,但没有多少惊讶之色。 八成是知道她来了,只轻颔了下首,脚下步子又快了些,迎到近前问:“这就要走了,督主那边儿伺候妥当了麽?” 他没跟从前似的谑笑着脸阴阳怪气,只是这话听着怎麽都有些别扭。 萧曼蹙弄了下眼,点点头:“方才看过伤处,这几日换药耽搁了,已有些见脓,带着人也发热,不过也没什麽大碍,曹少监尽管放心,若宫里没有要紧的事,我明儿便再来一回。” “嘿,这帮狗奴婢,督主都这般样子了,竟没发觉,也没一个来回报的,居然还敢覥着脸邀功卖好,说伺候得如何周到,等回头腾出手来,定要一个个好好整治整治。” 曹成福恨声咬着牙,两眼却朝右手廊庑内张望,脸上的忧急比刚才又深了一层,侧头靠近些低问:“陛下那里……可有什麽信儿麽?” 这倒有几分像在真心相询了。 萧曼只觉他这份关切中难得的坦诚起来,似乎不再像从前那般倨傲,也不再戒心重重,似已拿她当做自己人。 只是这贸贸然的,突然之间倒有些让人不惯。 她正色摇了摇头:“方才我已回了督主,陛下这两日提都没提,老祖宗那里像也摸不清会是什麽圣意。” 曹成福脸上登时露出失望之色,目光斜向一边,若有所思,眉头不由蹙得更紧,仿佛她的话刚巧印证了心中所想。 萧曼却还悬着那颗心上下不得,也急盼着从他那里知道个究竟,想了想便试探着问:“敢问曹少监,可是又出了什麽变故麽?” 曹成福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看着她,眼中还是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微扯了下唇角:“是有些事,算不上要紧,你就不必知道了。” 似是觉得回拒得有些生硬,略顿了下,又解说道:“莫误会,东厂稽查的案子都是机密,向来不能外传,你听了有害无益,况且与现下这件事儿也没什麽关联,知道了也没用,咱家还要跟督主禀报,就不多说了,陛下那若有旨意,便赶紧传出来,好叫督主知晓。” 他说完也顾不得萧曼是什麽神情脸色,转身便绕进廊内,疾步走过去,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到了那间窗扇半掩半开的庑房外。 刚抬起手,指节还没磕到门上,就听里面冷凛的叫了声:“进来。” 曹成福只觉那说话的口气颇有些不悦,手顿在那里打了个寒噤,暗吁了口气,才轻手推开门,进去之後又赶忙掩上。 抬眼看时,他正负手站在书案後的大窗前,日光从外面迎头照进来,只晃得眼前一片白晕晕的,那挺拔颀长的身子反倒如同漆黑的剪影,瞧着愈发虚实难测。 曹成福大气不敢出,放轻步子走过去。 刚到身旁就看到他眼色冷得几如寒铁,日光晒得那双眸浅浅狭起,却压不住里面凛若冷星的光,灼灼地瞪向窗外。 那对面不远处是座高愈两丈的湖石,壁垒一般耸立在那里,只是多瞧了两眼,立时便生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叫人极不舒服。 曹成福不自禁地又敛了几分气,那声“督主”也大半含噎在嘴里,没怎麽叫得爽利,一直憋闷在肚里的话也哽在喉咙中,没敢往下说,只垂首恭立在一旁。 “探到什麽了?” 隔了好一会子,终於等到他开口。 曹成福松了口气,赶忙应了声:“回督主,东厂那边收到信儿,前日有人到青巳巷暗查过……” “老祖宗的宅子?” 秦恪微微上翘的眼角轻颤了一下,眼中的寒色蓦然变得更加悚人心魄。 曹成福没敢去看他的眼,只暗觑了一下他的神色,便赶紧把头垂得更低。 “是,那些人一瞧便是宫里的,暗中把里里外外都摸了一遍,见宅子里是空的,这才撤了,不过像也探到了些端倪,有几个当天又出了京,竟然寻到了两个当年在老祖宗那宅子里伺候的婆子,盘弄了好半天工夫,也不知是为的什麽……” 为的什麽? 不就是摆明了不信麽。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别管摊在谁头上,十成里都得有七八成不信,毕竟是切身相关的事,既然存着怀疑,难道还不许人家自己打探清楚麽? 秦恪鼻中轻哼了一声,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就算信了,难道便能时光倒转,抹去了过往的一切罪孽麽? 何况他压根儿就没想过他会轻信,如今这样,只不过是把人瞧得更加清楚罢了。 “这有什麽,不用管,由他们去查好了。” 牵连到焦芳的事儿他向来不会轻易罢休,这次究竟是怎麽了? 曹成福瞪着眼还道自己听错了,脸上抽了抽,可又不敢再问,喉间咕哝了两下,眼中忽然一亮:“督主,奴婢刚还听到个事儿,城东翠屏山青塚那里昨日有人进出过,似乎也是宫里……” 他那句话还没说完,猛然就觉两道寒光落到脸上,只刺得浑身一颤,不自禁地就向後退,脚下没留神绊在一起,差点当场跌倒。 秦恪眼底泛着血红,俊美的脸此刻竟森然如鬼,但这戾色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等曹成福稳住身子,战战兢兢地再抬眼时,那双眼又望向窗外,血红散尽,只留下一片燃烧殆尽的残色。 “依你看,陛下这是何圣意?” 这蓦然问起来,即便有些琢磨也不敢贸然开口,可不说也不是。 曹成福暗地里攥着两把冷汗,硬着头皮道:“督主恕罪,奴婢斗胆说一句,若这两件事儿真有什麽牵扯,嗯……陛下该不会……这个,疑心老祖宗跟当年那位陆主子……” 话说到这里已几近明了,万死不敢再往外蹦一个字了。 却听秦恪嗬笑道:“还真是有根有据,好,那就看看陛下究竟能查出什麽来吧。”
第144章 夜来风急 夜色沉得像漆,天上不见星月。 前些日子还是暴雨连连,眼瞧着秋意该浓了,可後头却接连都是赤日炎炎,恍然间又回到了如火一般的盛夏。 此刻,暖阁中的门窗都大开着,却不见半点风吹进来。 连紫铜香炉里冒起的青烟都聚在当空,半晌散不尽。 萧曼撮了方矮凳坐在屏後的条门旁,呆呆地望着面前不远处的炉火。 那里面银炭架起明火,上面还坐着一把青铜水壶。 这时候已近子时,要是在从前早已服侍庐陵王睡下,自己也差不多该歇着了,可现下却不同。 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後,焦芳的身子似乎一下差了许多,要再像原先那样在皇帝身边守个整晚已经不成了。 而皇帝也似乎也在有意远隔着他,所以十日之间倒有七八天是萧曼在这里当值伺候。 她先前还觉每天被庐陵王缠来缠去太过辛苦,现在才知道比起伴君,那些日子是何等的轻松畅快。 煎药的工夫无聊至极,偏生又必须在这里守着,一刻也不能离开,除了发呆以外,便无事可做了。 萧曼双手架在膝盖上托着腮,目光斜斜地瞥向窗外,那朝偏北的方向便是内官监所在,只是隔着重重的宫墙,根本瞧不见,但却忍不住总是去想。 这些日子皇帝没再说起过什麽,宫里宫外似乎也把紧了口风,没人敢再提上半句,就连焦芳也突然改了主意似的,叫她不要再去内官监。 粗粗算来,上回去到现在已有整整七日,也不知他现在是什麽情形,身上的伤有没有按时换药包紮? 这些小事儿按说根本不用揪着不放,可她那颗心就像被牵着,忙起来倒还好,只要一坐下,便忍不住去想,连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怎麽了。 过了一会子,青铜壶内发出交碰鼓动似的闷响,弯如鹤颈的壶嘴吐出股股纯白的水雾,浓浓的药香在殿中弥散开来。 恰巧就在这时,暖阁深处传来一声清越悠扬的铮响。 萧曼几乎是针刺似的从矮凳上站起身来,拿手巾包着壶把在旁边的金盆里注进煮好的药汤,又稍稍掺些凉水,兑成六七分烫,然後把一条新的棉巾搭在小臂上,端起金盆,快步绕过座屏走进去。 臻平帝盘膝坐在软榻上,上身勉强挺着,别人瞧来却显得松垮垮的不稳便,所以只能把腰背靠在软囊上借力,才将将立住。 这般打坐的样子只是徒具其形罢了,谁也不会去在意。 他脸色苍白中泛着蜡黄,眼眶仍旧微陷着,气息倒还平顺,听到脚步声,微微启开双眸看了一眼,便搁下了手中的玉杵。 萧曼走过去,把金盆和棉巾放在御案旁,先伏在地上叩头:“奴婢伺候陛下温手。” 说完,又拜了一礼,也不起身,转向一旁把那块纯白的棉巾泡在药汤中浸透了,然後轻轻拎起来,缓着劲儿拧,却不把水沥干,仍带着三分湿气。 她站起身,到软榻前把臻平帝那双枯细的手包裹在滚热的棉巾中。 臻平帝孱弱的身子抖颤起来,似是有些抵不住这热烫,但却没出声,阖着双眼任由她握着,熏熏的白气蒸起来,拂过他的脸,那苍白的颜色像坚冰消融,渐渐有了转淡的迹象。 没多时,棉巾慢慢凉了下来,萧曼转回去,重新浸过药汤,继续如法炮制来焐他的手。 如此来回做了五次,金盆中的药汤也渐渐变温了,臻平帝那双手才渐渐自己生出些热力,脸色也稍稍和暖了些。 萧曼最後拧了一把棉巾,这次沥得透干,帮他擦净了手,转身正要换新水泡脚,却听臻平帝在背後忽然道:“不用了,你先搁下,拿纸笔来。” 她微愣了下,察觉他今日有些异样,但既然发话了,便不能违拗,於是搁下金盆,把手擦干了,到御案上取了笔墨和一张淡青色的纸笺呈过去。 臻平帝一言不发,接过笔,便开始在纸笺上写起来。 这时候动这些家夥,莫非是有什麽旨意,但看他毫不掩避的样子,似乎又不大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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