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妃? 不过是在弘业寺里见过一面,怎的就这麽相熟知近,连嫌也不避了? 自己这头还没几斤分量,就管起别人的闲事来了。 秦恪咂唇轻哼了一声,按着几面站起身,绕过书案撩帘而出,径直走向半敞的房门。 曹成福躬身随在一旁,看方才那神色架势,满以为他是心里牵着那丫头,放不下要亲自去看看,没曾想到了外间,却见他在廊下停了步,负手遥望。 对面赤焰冲天,大半座谨身殿都裹在熊熊大火中,熏冉的浓烟如黑云乍起,连月光都遮住了。 殿外一片纷乱,上百名红甲火兵像是刚从宫外调进来,正和值守的内侍聚在几口硕大的太平缸旁,往囊袋里注水,另有一队人已扛了唧筒和麻搭往火场内冲。 “督主放心,大行皇帝灵驾安然无恙,守灵的太皇太妃们也没人伤着,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奴婢怕再出什麽差池,叫先把箦床抬去前面奉天殿了。” 曹成福也斜眼瞧着那一棚焚天似的焰火,抽搐着脸凑近道:“起火的地方是在西头偏殿,一上来就燎了大半间,压都压不住,奴婢以为这事儿蹊跷,该不会真有人故意……” 正殿里青庐帐幔一重又一重,香烛灯火点了无数,都没见有事,反倒是没人在意的偏殿出了岔子,这可不是明摆着的麽。 秦恪嗤声一笑:“敢在大行皇帝陛下头上动这把火,能是什麽来头?难不成还真有上天降罪,以罚无道这回事?” 见他也这麽说,曹成福像是多了几分底气,眇眼嗬声道:“督主见的是,奴婢也想呢,里里外外都拿眼盯着,怎麽还能出了纰漏,瞧来坤宁宫那边倒是真不简单,居然还装模作样在宫里起了佛堂,每日里念经诵告的掩人耳目。这回八成连活口也不会叫咱们揪住。” “就算能揪出来又如何,既然敢做这勾当,就算你把东厂的家夥什都叫他过一遍,也别想问出句想听的话来。” 秦恪轻翘的唇坠下来,白皙的脸映着熊熊的火光,那双眼似也被燎得发红:“事情已经出了,说这些都没用,烧成这个样子,再多的人来救也是杯水车薪,白搭功夫。瞧着吧,这事儿一露出去,那些浑身长嘴的文官一准趴在被窝里笑呢,背地里议两句天道那是客气的,这几日奏本就得挤破头的往上递,别的不说,单就一个失职毁了谨身殿,险些牵连大行皇帝灵驾的罪名就够受的。” 他这一剖析利害,曹成福不由也悬起心来,怯怯地探问:“大丧期间,那帮家夥就没个顾忌?不过,要是真闹起来也着实头疼,咱们须得及早应对,奴婢以为还是东厂……” 秦恪眼角冲他一斜,嗬然摇头:“东厂做的是什麽差事,整治得了外面,还能连後宫内苑都包管了去?现下是咱们在明,人家在暗,真猫在那里一边磨尖了爪子,一边瞧你的动静,瞅准机会就背地里咬一口,还管叫你捋不着一根须子去。” “那……”曹成福摸不清这话的意思,脸上愈发惶恐起来。 “怕什麽,要得来风,就得禁得住雨,周旋了这麽久,这会子不把劲儿吃住了怎麽成?” 秦恪撇回头,眸中那两点映红的火蓦然不再明亮,像被眼底的冷意压沉了下去,碾熄在深处。 这样子瞧着着实寒人。 曹成福打了个颤,跟着便听他又道:“咱们是奉着先帝的遗诏办差,只管把自己这摊子事儿做好就成,其余的由他们闹去。嗬,说来道去,还不就是为了建兴那位麽,沙戎人这次闹腾得不轻,北境那边背水一战,用不了多久便有分晓,等晋王殿下回来,说不准咱们还有好戏看。”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曹成福知道他的脾气,有些事儿从来不透根底,但从那眼中的沉定便能知道绝不会有疏失,当下也像吃了定心丸,点头应了个“是”。 此时大火已将整座殿宇都罩住了,熔炉一般炙烤着四周。偏殿这里离得远,尚不至灼人,只是烧焦的烟气熏得厉害。 秦恪有些忍不得这味道,拿手掩着口鼻,可这时也不能避而不出,正想寻个下风处,远远地就看那浓烟混沌中有个纤柔的身影也抬袖半掩着脸疾奔而来。 明明先前叫她去歇着,却不听话,非要跑出去生事,真遇上大乱子才知道急急地往回赶。 他不用多想,大略也猜得到她本来想去干什麽,索性便不动了,就站在那里瞧着。 曹成福眼头明亮,自然也瞧见了,略一躬身,便领着几名内侍去了。 秦恪眼瞧着她一路奔到廊下,似乎已耗尽了力气,满头大汗,扶着廊柱张口喘息,眉梢微挑,抬步朝她迎了过去。
第167章 心旌摇摇 萧曼是从前头奉天殿过来的,到这里可着实不近。 念着澜煜若是被惊醒过来,不知要闹成什麽样子,被秦恪知道可不是小事,一路赶得有些上不来气。 到廊下几乎才刚稳住身子,那流云般拂曳攒动的袍摆就逼入眼中。 下头昂然翘立的靴尖,更带着股迫人之势。 她没真敢把那口气喘匀了,赶忙直身正肃起来,也紧着步子迎过去。 这个情形不用看脸色,也能觉出他心绪不好。 不过也难怪,烧毁了谨身殿这麽大的事,定然没那麽容易揭过去,回头指不定还要牵连出多少乱子来。 两两相迎,没几步就到了跟前,对面瞧着,他高大的身子覆影如山,愈发显得威势凛然。 也不知是不是瞧得多了,萧曼此刻对这副脸色倒也不觉如何畏惧,只是先前擅自走开,又不好明说究竟为了什麽,这时不免有些惴惴,那声“师兄”也叫得略显生怯。 “晋王妃殿下得的什麽症?” 秦恪没等她再往下说,接口便是直截了当。 她早前便猜想到这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他的耳目,只是念着慕婉婷的遭际着实唏嘘可叹,不愿把那些因郁成疾的内情再合盘说与第三人听,索性淡声应道:“就是这几日守灵没个歇息,夜间又受风着了凉,脾胃运纳失和,引得湿寒呕吐而已,算不上什麽大症状,用药静心调养两日就好了。” 萧曼一边说着,一边不自禁地暗觑那双眼眸中是否盈起异色,堪堪说完时也没瞧出一丝变化来。 可那沉定似水的平静下,似乎本来就潜藏着几不可察的笑,仿佛打从一开始便料到了这番假意敷衍的话。 自从入宫以来,她在他面前无论说什麽事都是据实以详,这回却是有意藏了话,心中不由微窘,脸上只得硬绷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暗想当时在偏殿里左右无人,那麽低声说话该不会有人听见,况且这也不是什麽要紧的事,不说出来反而不会徒生枝节。 秦恪看到她目光中默默盈动的惶色,蓦然一闪,又随着那丝自以为是的狡黠隐没在眼底,只道别人什麽也瞧不出来似的。 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居然就看不过眼了,还想帮衬着别人瞒起他来,这可不是猪油蒙了心麽? 要是换了别人,该怎麽整治便不必多说了。 可对着这丫头,他竟有点动不起气来,反而觉得她还能存着这样的戒备倒颇有几分玩味,瞧着更不像个宫奴了。 他哼声轻嗬,当下也不说破,挪步一转,面向廊外。 谨身殿内外依旧烈焰熊熊,大火映着四下亮如白昼,漫天浓烟遮蔽,却有一片月光穿云破雾,清冷冷地洒进檐下,正照在他同样薄凉的侧脸上。 “既是晋王妃殿下没什麽大碍,也该把心思收回来,放在该放的地方了吧?” 萧曼知道被他猜出端倪,正觑着他脸色暗自惴惴,猛地一听这话,额角更是不由抽跳了下。 “该放的地方”是哪里,原本是不用多想的,可这时听着却有些别样的意味。 她也微侧过身,冲他颔首一倾:“方才是我自作主张,想去给师兄配两副清肺降火的药,不料正遇见晋王妃殿下一个人在外头,吐得已快不支了,我想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不管,因此才耽搁了,更没想到後来起了这场大火。” 看着他默然不置可否,抿唇顿了顿,索性又道:“师兄若是觉得不妥,另有什麽吩咐,我这里都记下,以後照办就是了。” 听了这话,秦恪眼底的冷色便淡了些。 “这可不是多心了麽?活在这世上,谁身边还没个亲的热的,能和晋王妃这般投缘那是你的福分,无论在哪,多一个人宠着护着,便多一条活路,别人再眼馋也眼馋不来。可话说回来,再知近也得留着点心,仔细掂量彼此的身份,拿捏清楚究竟该怎麽个亲热法,可别一脚陷在里头,想往外拔都拔不出来。” 不就是瞧个病麽,怎麽就能陷在里面拔不出来了? 萧曼被这话说得讶然不已,听着不像是反对,又在刻意提点,可究竟要留心什麽,又不肯说明白。 她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悟不出其中深意,心头像揉了团疙瘩,纠结得难受,眼见廊下并没人在,正想大着胆子问清楚,就看他目光游转,忽然望向另一边。 萧曼心头也随之一凛,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忍了回去,蓦然一瞥,只见曹成福又从廊道深处疾步赶了过来。 几乎与此同时,秦恪眸中的淡然也变得凝重起来。 “叫上几个人,送陛下回养心殿去。” 不必明说,一切尽在其中,她听得出端倪,自然也知道进退分寸,这会子该避嫌了,当下微微倾身应了声“是”,便进了前面不远处的庑房,随手把门掩上。 曹成福这时也已到了近处,火光熠熠,映着满头涔涔的汗水发亮。 他似是已对那冲天的大火全无所觉,直奔到面前,也顾不得抹汗,便瞪眼喘着粗气道:“禀督主……北境急报,两日前晋王殿下率军夜渡潢水成功,於背後突袭,大败沙戎人,斩首七千余级……沙戎单於王帐已被困在金沙山内……” “哦,这麽快,晋王殿下果然用兵如神,不负众望啊。” 秦恪开口赞着,目光却比方才更加冷漠,脸色也随着月光掩蔽沉在暗影中。 “金沙山那一带全是深谷密林,再厉害的骑兵也施展不开,反倒还不如光脚扛枪的,这下可算是王八钻了炕灶,再窝火也只能憋着。晋王殿下得了胜,声名势必更大,怕是用不了几天便能赶回京来了。” 曹成福抹了把头上的汗,脸上也是全不见半点听闻大捷的兴奋,一嗬腰,凑到近处:“督主见的是,被逼在山沟子里,连水也没处寻,再过两天只怕不用打,困也困死了。沙戎人也不是傻子,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已秘密托人带了信儿过来,方才刚到东厂……”
第168章 木本水源 皇城内外像是两重天。 一过东安门,再大的纷乱喧腾也被阻蔽在里面,什麽也瞧不见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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