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唇角也撩撩的向上挑:“嗯,终於搭上了,毕竟是人才难得,说不准还闹个相见恨晚,都说了什麽?” “这……那手底下有几个硬茬子,咱们的人怕打草惊蛇,只瞧了个样儿,没敢离得太近。”曹成福走到案侧一边给他添茶,一边嘻着脸道,“依奴婢猜想,也不会是别的事,八成都和那丫头有关。” 可不是麽,一个是先头“救”人的,一个是千里寻人的,这两个凑在一起,还能有别的话说麽? 不知不觉间那丫头竟还成了个人见人抢的香饽饽,谁都想插把手进来,也是有趣得紧。不过,再怎麽投契相合,最後的算计还是落在他身上。 既然是算计,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就凭个书生,十年寒窗,登堂入室已是极限,内阁里那些一二品的大员尚且不足为惧,凭他能翻起什麽风浪来? 秦恪接过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喉才咽下去,嗬笑道:“行啊,既然是两厢情愿,一个在後,一个当枪,咱们就不妨瞧着,到时候真要上赶着往称盘上跳,咱们就给他邀一邀,看看究竟能有几斤分量。” 言罢,面色一怔,又吩咐道:“闲话不多说,大行皇帝明日便要发引入陵,我这里脱不开身,外头的事儿都得你督着办,该怎麽着不用我交代,自己仔细了就好。” 曹成福也肃然应了一声,脸上带着未尽的笑,却步去了。 秦恪也睁开眼,恢复了那副整饬干练的样子,俯身拾起先前那份奏本,摊开了继续看。 日头渐高,天光大亮,哭灵的假嚎声又响了起来,因为早搬到了前面的奉天殿,不像原先听得那麽吵闹,但幽幽咽咽,像群蚊子总在耳畔“嗡”个不停,也是烦心得紧。 这时门外又响起几声轻叩,没等他应声便走了进来,那脚步一听便知是谁。 他暗翘了下唇,索性也不抬头,心思却也早不在那奏本上,只是装模作样的把眼搭在上面,耳听得珠帘轻响,那脚步已到了近处。 “咦,怎麽又没睡!啧……” 萧曼一进门便见他仍坐在那里,昨晚离去时什麽样,现在还是什麽样,甚至连伏案的身姿都没半点变化。 她抿唇叹了一声,走到案前,把拎来的食盒放在边上,有意无意地加了两分力气,将案几磕的一响。 “这怎麽成,多少时日了,每天就没见能歇一两个时辰,再这麽下去,就是铁打的筋骨也禁不住折腾!” 秦恪听她轻嗔薄怒的数落,竟有些忍不住想笑出来,故意绷着脸,扬起头来:“那怕什麽,不是有你的药麽?” “这是什麽理,使劲糟践了身子,光想着用药调理有什麽用?”萧曼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却伸手掀了食盒,将那碗腾着热气的鸭肉粥捧出来,搁到他面前。
第172章 兼葭秋水 粥米莹润,鸭肉细致。 糯甜与鲜香的味道水乳交融,稠郁中浅浅泛着油亮的黄。 果然是上好的老火粥,细闻之下,依稀还能辨出残隐的那丝药气。 不提选备食材,光说上锅熬制的工夫,怎麽也得个把时辰吧? 天不亮便起来忙活,一直到现下,这份心思除了孝敬爹娘之外,想必还没用在过别人身上。 秦恪挑眉轻笑,心下却也受之坦然,忽的又想起曹成福方才所报的事。 外头惦记得那麽紧,她却是一无所知,这些日子像被“纵溺”惯了,也开始学会随性使嗔,说话间也越来越没个分寸。 再怎麽聪明伶俐,终究还是个见识短浅的小丫头,只管自己心里有意无意,却不去理会别人存着什麽思量。 要是哪天冷不丁地把事情逼到眼前,说不准真就乱了方寸,不抻个筋提个醒能叫人放心麽? 他拈着调羹舀着粥水轻轻搅动,并没动口,只嗅着飘散逸出的醇厚香气,做样恍然道:“对了,前些日子你说总这麽贴身服侍陛下不大妥当,我那时没在意,回头想想,还真有几分道理。这事儿可大可小,拖得越长就越是麻烦,今儿既然说起来,索性便正好问一问,你自己可有什麽打算麽?” 萧曼心里还在怪他不爱惜身子,无奈之际,也在想他一个去了势的人六根不全,体窍失衡,就算习武强身也比寻常人短着半口气,一般的食补方子怕效验不济。 可若是用药进补,又嫌过於操切,不易拿捏分寸,正自琢磨还有什麽益气固神的好法子,不想他却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其实这多半是为了避开他当时那些呲弄人的言语,还有点故意打岔的意思,过後想一想,那并不算是什麽十分要紧的事。 澜煜还不满六岁,再聪颖的孩子要明白男女之别,少说也得等到几年之後,哪怕到了那时,只要小心在意些,应该也不至露了馅。 再往後的日子还远着呢,谁又能料到是个什麽情形?现下去想也是无谓。 她後来早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後,没料到反而是他居然还记得,这会子又提出来。 有什麽打算?萧曼倒有些被问住了。 眼瞧他微拧着眉,一副正色肃然的样子,但想着那副心性,又不敢笃定究竟有几分认真在里面,这话便更难答了。 “刚才还骂人来着,这会子怎麽又哑巴了?” 秦恪绷着笑横过眼来,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这有什麽不好开口的,无非就是两条路,要麽留下,要麽出宫,既然本来就是不情不愿,这前一条就不必说了,後一条麽……却也有些说头。” 他稍稍瞥过眼,一边暗觑他神色,一边拿调羹撇着那粥里淡淡的油花。 “晋王殿下眼瞅着就要到京了,待大行皇帝发引入陵,期满释服之後,便叫你随着一同回建兴,这算是个去处。要不就等到明年春闱之後,那位吴老兄若是金榜题名了,放你出宫与他凑个姻缘,也是个去处。再不然,索性谁也不从,给你到江南山明水秀的地方置一处田宅,买几个丫头服侍着,落得快活自在,也不会有人再来与你为难。如何?总算叫了个把月的师兄,无论想怎麽办都随着你,本就是不该来的,以後宫里也不会有你这个人,陛下年纪还小,哄一哄过几日就全忘了,干爹他老人家想来也不会有什麽异议。” 萧曼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只觉那一字一句都是斟酌而言,无论正色还是存心戏弄,都和从前所见的样子全不相同,真像是在推心置腹似的。 她怔怔听完,默然不语,心口莫名被堵得发哽,沉沉的往下坠。 这是什麽意思? 莫非瞧着先帝已去,澜煜继了皇位,身上的毒也解得差不多了,有遗诏在,晋王也无力回天,所以自己便没了用处,留在宫里反而成了累赘,到了该撇清的时候了。 若是在从前,知道能走出这牢笼一般的深宫,她定会欣喜若狂,可现下却全然不同。 或许是历时日久和这里冰冷的宫阙也生出了牵绊,又或许是焦芳的慈蔼和澜煜的天真给了她久违的暖意,再或许是眼瞧着先帝含恨猝然离世,自己却无力回天,所以心生不甘。 对,不甘。 就像对面这个人,他会将自己浸在大雨中恣情放纵,毫不掩饰地坦露心声,也会像此刻这样,莫名其妙的冷若寒霜,决绝无情。 你瞧不懂他,也永远不会明白他。 人,为什麽要这样? 这时,那股堵噎在胸口的闷气已顶到了喉间,不吐不行了。 萧曼吁了口气,干声道:“我本是个没主张的人,这些事原也轮不到我来做主,但若真问心里的本意,也不妨说出来,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留在宫里,做什麽都好,只是这一句话,至於该怎麽处置,师兄觉得合宜就成了。” 她堪堪说完,声音已有些发颤,眼眶没来由的泛酸,咬唇忍着,见他仍垂眼不语,心下黯然,略躬了躬,抓起那食盒便转身出去了。 秦恪徐徐抬头,不远处的珠帘兀自摇晃不止,拂乱得紮眼,更像在绞缠。 往常比这重的话多了,哪次不是老老实实听着,今儿也没说什麽,不过摆个实情暗地里叫她思量而已,怎麽还跟受了大委屈似的,当面撂脸子了? 原本还想多说几句话,算是百忙之中的消遣,这时却落了个没趣儿,想想真是没来由闲找的闷气。 沉着脸垂下眼来,调羹还在手里拈着,那碗粥已叫翻腾得不见有什麽热气往上冒了。 他蹙眉抿了抿唇,舀了一勺放在口中,细细地品嚼,那粥轻油不腻,咸淡适宜,依旧可口得紧,只是总觉不像刚端上来时那般醇厚浓郁了。 “这手艺还真像个样子麽……” 秦恪自言自语,一口口慢慢地往嘴里送,细细咀嚼,像要品透所有的滋味儿才往肚里咽。 一碗粥将要吃完时,曹成福从外间急急地赶了进来。 “禀督主,晋王殿下入宫了。”
第173章 盈盈一水 秦恪拈着调羹的手一紧,随即又松开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粥。 “人到哪里了?” “回督主,刚才已进了正阳门,还没到御街。” “嗯,从开元寺那出来,再布置好,装装样子打北边城外进来,一路赶到宫里,这一套周章费的,晋王殿下也着实辛苦了。” 他冷言哂笑,曹成福本想随声逢迎附和,却见他挑着半勺粥搁在唇边抿进嘴里,目光游散在外。 这脸色阴得吓人,既没专心用饭,也没着意在所报的事儿上。 先前走时明明还好好的,这才走开片刻的工夫,又是怎麽了? 曹成福有点摸不清头脑,垂眼瞧着那碗残粥,是谁送来的自不必说。按理见了面,又这般用心服侍,该当更舒心惬意才是,怎麽反倒不高兴起来了? 莫非刚才是趁着机会想叫做什麽事,那丫头死倔着不从,两下里闹个没趣儿,这才耷了脸? 他抽了抽脸,没敢往深处想,清着嗓子试探问:“督主,要不要依着规矩……” “规矩,那是自然。” 秦恪把碗底最後那点汤米搲净,拿帕子抹了抹口唇,向後靠在椅背上:“今儿是什麽日子?天大的事儿也抵不过大行皇帝的丧礼去,依着规矩,从金水桥到承天门,再到御街、德胜门,沿途都得设祠祭祀,辂车、升舆,各色葬仪都得提前牵到五凤楼外去,时辰差不多了,还不快去。” 这些都是定死的成法,根本用不着吩咐,况且才刚什麽时辰,陛下和宗室百官还没致祭呢,哪能不分先後乱了章法。 稍有点眼色便能觉出来,这是心里不痛快,明着在赶人了。 曹成福打了个颤,赶忙顺着他的意思应了个“是”,慌不迭地却步退了出去。 秦恪定着眼一眨不眨,直到外间响起轻手掩门的“吱呀”声,面前摇曳的珠帘也渐渐定住了,才叹声松了松肩,轻抿着唇,有意无意像在回味着那鸭肉粥的香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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