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世间哪有白得的好处? 若在平时,他定然是一笑拒之,绝不会沾惹半点这样的恩惠,可这次也不知怎麽的,忽然起了好奇之心。 自己一介书生,穷困潦倒,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谅来也没什麽好叫人拿捏的,去瞧瞧什麽来头也无妨。 当下点点头,随那行童经侧廊穿堂过室,不多时便到了隔巷的另一处偏院。 那里是一处三合院落,内中墨竹森森,奇石倚立,倒是个风雅闲静之所。 对面的正厅里灯火煌煌,大门却紧闭着,那小行童上前知会了一声,冲里面比了下手,便退了下去。 吴鸿轩略整了整衣衫,叫声“叨扰”,便推门而入。 甫一进去,便见对面中堂下的长案後坐着一个斩衰素袍的人,面目俊美,但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淩厉的彪悍之气。 左右还立着两排素袍悬刃的精壮汉子,冷眸凝视,自然生出一股威压之态。 不用问,单只是瞧瞧便知道这些人都是行伍出身,不由更是奇怪,自己素来不曾与官兵有什麽瓜葛,这些人莫不是弄错了什麽吧? 大夏历代都是以文制武,他倒也不惧怕,落落洒脱地走上前去,依礼拱手道:“吴某多承尊驾好意,只是不敢领受,若有话说,还请尊驾当面明言。” “好,痛快!”长案後的人嗬声一笑,目光却凝着他双眼,“不知吴解元可还有兴致听听大理寺萧大人之女的下落麽?”
第170章 和光同尘 有多久没听人提起过萧家了? 吴鸿轩有些记不清,只是自己会时不时的念起。 尤其是那未曾谋面便已相见永决的她。 冀望成空,唯有唏嘘怅惋,渐渐的,心似乎也淡了。 可方才那话却像惊雷过耳,震得整个人倏然一颤,怔懵不已。 那萧家姑娘竟还在世麽? 他心中立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之喜,半晌才从诧愣中回过神来,再去看时,对方眼中却是止水晏然的平静。 素不相识,却好像对什麽都了然於胸,一上来就这般直截了当,暗地里所图的定然也不会那麽简单。 吴鸿轩也沉下心绪来,双手垂握在身前,淡声问:“尊驾究竟是谁,此言何意?” 澜建瑧话音未尽,便瞧见他神色陡变,那副惊异莫名的样子竟比预想中更甚,但未几又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丝毫不为所动。 如此心性气度,倒还真不是个只懂读死书的迂腐酸儒。 他心下不由又多了几分底数,目光定在他身上又做了一番打量。 “吴解元莫要误会,区区一句问话而已,这里头能有什麽意思,不如先请坐,咱们再做详谈。”说着便朝案旁的圈椅比手相邀。 这全然是句敷衍蒙蔽的话,存心不肯以真意示人。 吴鸿轩情知对方是有意借这件事来拿捏,以为他必然会不顾一切的探问,虽然确实也急欲知道真相,但这时却不愿顺着对方的心思。 他淡淡一笑,抱拳拱了拱:“既然尊驾不肯坦诚相见,先前好意便更不敢领受,请恕在下无状,就此告辞了。” 才刚刚转了身还没迈开步,旁边便闪出两名健硕汉子,横在身前挡住了去路。 一言不合,便耐不住要用强了。 吴鸿轩并不回身,侧头哼声不屑道:“佛门清静之地,在下也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尊驾此举莫非是要仗势淩人麽?” 这话已是在直言讥讽,颇带着些不敬了。 左右那一众汉子登时勃然变色,手按刀柄直盯着他,目中杀意凛然,只须书案後稍稍丢来一个眼神,便会立即发难,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礼酸儒当场格毙。 然而,书案後的人非但没有动怒,唇角反而坠着笑,似乎丝毫不以为忤。 “吴解元一身峭峻风骨,处乱不惊,着实令人钦佩。” 澜建瑧开口又赞,不着形迹地摇指打了个手势:“但既是饱读诗书之人,便该知道盛情而却,非礼也,吴解元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怕是不合圣贤君子之礼吧?” 那几名汉子暗中觑见,便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微倾着身子,却步退出房去,到外面将门掩了。 “如何,现下只有你我二人,还不算坦诚相见麽?”澜建瑧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先用强威吓,转过头来又提什麽圣贤君子之礼,这份“坦诚”也着实有限得紧。但今日若是不把话听完了,只怕也万难走出这扇门去。 吴鸿轩虽然性子执拗,光明磊落,却也不是不识时务的迂腐之人,索性便转了身,在边上随意找张椅子坐了下来,听他究竟能说些什麽。 澜建瑧也没去管,呷了口茶道:“其实吴解元无须多疑,不瞒说,这次特地到此邀见,便是想问个清楚,吴解元眼下对那萧家还存着几分故旧之情。” 转了一圈,话又回到了原处。 吴鸿轩见他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居高临下,身份定然极其尊贵,偏偏行事又这般诡秘,纠缠的也是这等俗浅之事,不禁越想越是奇怪。 他坐在椅上拱手微欠了下身,正色道:“在下可否请问,吴某与萧家故旧之情究竟与尊驾有什麽关联,何以如此关切?” 果然是不见真章便不肯罢休,这耿脾气在朝堂上只怕难吃得开,反倒不如在军中做个幕僚参议合适,凭着心智才学,说不定真能有些作为。 澜建瑧瞧着他,愈发觉得今日这一面见得正合心意,索性也不再拿话绕着弯说,搁下茶盏,直面他道:“我是什麽身份,与此事又有何关联,现下并没什麽要紧,吴解元以後自会知道,反倒是萧大人之女的下落,吴解元此刻最该关切。” 忽然间又提到她,吴鸿轩心头一凛,拢在袖筒里的手也揪紧了衣袍。 “既然如此,但请尊驾直言,在下愿闻其详。” 澜建瑧颔首一点,却又叹了一声道:“好,我就直言不讳了,那萧姑娘现下的确还活着,但却不在教坊司,而是改名换姓被人送进了宫……” “什麽……她,她做了宫人?” 吴鸿轩像是大出意料之外,满面惊愕地看着他,却见对方抿唇缓缓摇头:“宫人?若是这样反倒好了,只可惜她没这个福分。” “不是……那……总不成进了後宫,这……不会的吧。”他瞪着眼,声音已有些发颤,然而却见对方仍是摇头,心下更是一片懵然不解。 “若是那样,虽说做人没什麽滋味儿,但一辈子安然颐养,也算是个好归宿,这便更轮不上她了。” 澜建瑧暗觑了他一眼,做样为难道:“这其中根底牵连甚广,请恕难以明言,但吴解元见闻博远,到京师也非一日了,该当听说过那东厂提督的名号吧?” “尊驾是说……秦恪?” 吴鸿轩诧异之余,忽然像明白了什麽,只是万万不敢相信,眼带急切地探寻过去。 澜建瑧迎着他的目光将头一点:“吴解元才思敏捷,必然已猜到了。不错,那萧家姑娘现下在宫里的姓名,便叫做秦祯。” 话音未落,吴鸿轩便针刺似的霍然站起来,浑身颤抖道:“你说她……在那秦恪身边做了宫奴?” “唉,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却被强逼做个人人轻贱的奴婢,想想也是生不如死。东厂为祸朝纲已久,若她被逼无奈,为虎作伥,到头来的下场只怕也未必强过在教坊司。吴解元与萧姑娘的缘分只怕不单单是故旧之情,别人不可说,自己心里清楚,该怎麽办,自家也须有个计较,到时我可以鼎力相助。”
第171章 丹枫迎秋 天时真的变了。 那种灼意熏涌的热再也感觉不到,早晚都是寒浸浸的凉。 晨光又隔着屉栏一簇簇的漫进窗子,带着淡淡的金色融晕开来,徐徐照清一室的晦暗。 可案後那张俯垂的脸却怎麽也暖不亮,仍就是一副淡沉的冷色。 秦恪微狭着眼,眉心的红印子不知何时又沁了出来,倒像是永不褪落的朱砂记。 几面上的奏本依旧堆积如山,仿佛从来就没有减少过,反而变本加厉的越来越多。 这没黑没白的二十多天熬下来,饶是他也有点力不从心了。 仔细想一想,如今虽然“挟制”着那小皇帝在手,权位如日中天,却凭空生出了更多的顾忌,反倒不如从前清闲自在。 眼前这份奏本像娘们的裹脚布,长得叫人生厌。 他终於有些不耐了,拂手扫落在地,鼻中吁出一声闷哼,探手去抓旁边的茶盏。 那里面的水早凉透了,刚一触便摸得出。 他拧蹙着眉,揭了盖子,把那茶泼在痰桶里,顿手在案上一搁,却没开口叫外间伺候的人来添,阖眼靠在椅背上,暗自调运真力,调息理气。 内劲徐徐上移,从丹田涌出,冲入胸口膻中,沿任脉诸穴流转,再到喉间、唇下、鼻梁,直到头顶百会,随即顺势而下,通遍背部督脉要穴,再自腰际两侧返回任脉,再缓缓下降,重新垂入丹田深处。 片刻之间,真力便在体内运转了一周天,顿觉脑中清爽了许多,身上也不像先前那般疲乏倦痛了。 秦恪轻吁了口气,像是要把那些余下的憋闷都吐尽,抻着腰背站起来,缓步走到後窗前。 微风习习,墙外的树叶已开始泛黄了,秋意渐浓,几颗熟透的石榴坠在枝头,彼此隔得老远,莫名显得寂寥。 他正瞧得有些出神,外间忽然响起笃笃的叩门声。 他刚稍稍舒开的眉头又纠结在了一起,转身慢慢踱回书案後坐下,并没言语,只轻咳了一声算是应了。 外间“吱呀”响後,曹成福很快便走了进来,撩帘到书案前。 “这麽快就准备妥了,还是又出了什麽事儿?”秦恪半阖着眼问。 他脸色不大好,曹成福自然瞧得出来,但这次却没刻意加着小心,略略打量了一下,便凑近低声道:“回督主,大行皇帝吉壤那边都是早就安排妥的,没什麽事儿。不过,奴婢昨夜在外头得了个信儿,这才特意赶回来禀报。” 大事小情一桩接着一桩,到底还能不能让人消停个一时半刻的? 他“啧”了一声,还是叹口气:“说吧。” 曹成福接口应道:“回督主,晋王殿下已回京了,昨儿傍晚悄悄进的城,没回宫,也没去澄清坊的馆邸,却偷着躲进了崇教坊的开元寺。” 他仍旧阖着眼,微狭的缝隙中掠过一丝光亮。 “哦,吴鸿轩那里?” “是,那厮在寺里白吃白住,本来要被逐出去了,是晋王殿下交代了话,又把他留下来,还招到後院,一屋说了半个时辰的私话。” 曹成福说到这里,忍不住嗤的一笑,脸上丝毫没有平常回话的谨肃惶恐,反而是一副玩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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