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议论?”“议论”二字偏又刺中他的痛处,他冷笑道,“那他们有没有议论我的生母?” “您的生母……”她欲言又止,目光躲闪,分明是知道点什么的样子。 沈星河顿时一团火轰地蹿上脑门:“少装糊涂!本官知道有不少人背后议论我的出身!你给我听好了,那些传言沈书允害怕,公主在意,甚至圣上也在意,但是,我不怕。我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听明白没有!” 他眼中渐渐爬上血丝,说一句逼近一步,逼得方小杞惊慌失措步步后退,“哗啦”一下,后背撞上挂在墙上的缺了美人的白梅图。 画被撞歪,方小杞赶忙转身去扶,生怕弄坏了证物。 沈星河却在这一瞬间清醒过来。他怔怔站着,捏了捏自己生疼的眉心。 他这些年心情压抑,脾气越发的差,那一团糟污的家事更是他的死穴,只戳个边缘就会炸,可是,关她一个小姑娘什么事?她不过是听人闲话八卦,不小心脏过耳朵而已。他为何要冲她发火? 他有些懊恼,嘴唇嗫嚅了一下:“我……” 还没来得及说出下文,就听方小杞惊声道:“大人,您看这是什么?” 他抬头看去,只见被撞歪的挂画后面的墙壁上,露出斑斑道道黑红痕迹。他一眼就看出是血渍,但是,看血迹的颜色,似弄上去很久了,甚至可能已有些年头,显然不是凶案发生时马自鸣的血。 画卷被摘了下来,方小杞仔细地把画卷好。 沈星河看着墙上的血痕,低声道:“这是陈年血痕,而且一层叠一层,不像是一次弄上去的。”他的目光落在某处,更加拧紧了眉头。 方小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些血痕道道交叉叠加,让人胆寒。 沈星河目光上移,落在那个末端带铁环的楔子上:“从锈色看,这铁楔早就钉在那里了,并非为了挂刀板临时钉的。那么,以前是挂什么用的?” 方小杞看看从墙壁到地上铺满血渍的戏台,隐隐有更加不好的预感。 沈星河眼底压着暗光:“看来,我们对马校尉了解得不够。留守的差役说头七那天晚上,此处出现鬼火和一男一女的人声,他们应该是回来找什么东西的……” 他仔细搜索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可疑之物。他思忖着问:“画中夫人第一次出现,是在何处?” 方小杞答道:“您说过,是在主人住的上房里。” 沈星河当然记得,只是需要她应和一下。他转身往外走:“那我们便去看看。” 上房与宴客厅离得不远,穿过一道月洞门便是。室内很宽敞,家具不多,显得有些空荡。 沈星河站在屋子中央:“老董说,以前山庄里只有他一个人看守,画里走出来的白梅出现后,为了照顾她,马自鸣又派了些下人来照顾生活起居。白梅平常就住在这间屋子里,有时也会去园中逛逛,但马自鸣说白梅初化人形,不允下人们离她太近,怕冲散她的元神。” 他哼了一声,“想来画中夫人真正怕的,是怕别人离得近看出破绽。” 他缓缓环顾四周:“这屋子我来过多次,除了床上有两个枕头,几乎看不出白梅住过的痕迹——她刻意抹去了痕迹。然而雁过留声水过有痕,找找看吧。” 方小杞站着没动。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她醒悟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找吗?” 沈星河抬眉,目光寒凉:“本官今日没带手下来,难不成让本官亲自动手?本官既然征用了你的脑子,你便想一想哪里可能有蛛丝马迹。” 方小杞腹诽道:找东西要用眼睛,又不是用脑子!我又不是你的差役,你又不发我工钱!凭什么!
第20章 大人弄巧成拙 官威压人,方小杞没勇气违逆,只好从屋子一头开始,一寸一寸地翻找。屋子太大,这样找下去,到天黑也找不完。她偷偷望一眼沈星河,想喊他从另一头找起,这样还快些。 沈星河负着手站着,似在思索着什么。他头也没回,却不知如何发觉了她的小动作,冷冷地道:“本官已经找过好几遍了,换个人换个角度,说不定能有发现。” 方小杞面露惊讶,心道:难不成这人背后长着眼睛? 沈星河似听到了,道:“本官背后没长眼睛,只不过镜子照到你鬼鬼祟祟的模样而已。” 原来他竟通过身前梳妆台的镜子监督她干活!她忿忿地蹲下身,吃力地拎着裙角继续找。这身裙子好看是好看,干起活来着实有些碍事! 沈星河看着镜子里的人气呼呼的背影,心情大好,嘴角不自觉上扬。他看着镜面的目光忽然一凝,在方小杞的脑袋上方看到点什么。 他忽地回头望去。 方小杞正蹲在北墙边,从门窗斜照进的日光落在她头顶那片空荡荡的白灰墙上,照出墙面上一块块隐隐的长条形印子。 沈星河前几次来时,阳光没有照到墙上,因此从未看出过异样。每个长条形的印迹,正与一幅竖幅画卷的大小相符。 沈星河立刻判断出那是如何形成的——是常年挂着的画被取走后,墙面上留下的印迹。 仆人老董说,《美人赏梅图》原是挂在这屋里的,但是,墙上的长条形印子不止一个,而是一排。 沈星河数了数,共有六个印子。也就是说,除了《美人赏梅图》,另还有五幅画曾经被挂在这里,又摘下来了。 沈星河微眯眼,低声说:“总算找到线索了。” “是的……总算找到了……卡在砖缝里了……” 他循声望去,见方小杞趴在雕花架子床前,半个身子钻到了床底下,吃力地够着什么。沈星河个子高,之前伏身往床底看过,没发现什么,却不曾钻进去。 沈星河皱眉,走过去道:“闪开我来。” “可以了……够到了……”方小杞退出来,头上顶着一缕蛛网,指尖掂着一样东西,兴冲冲地举到他面前。那是一枚梅花形的金钩白玉耳坠,黄金耳钩的一端钩住白玉梅花的正中,恰好成为金灿灿的花蕊,虽小巧却极精致。 沈星河眼中微凛:“老董提到过白梅与画中人一样,都佩戴着白玉梅花耳坠,这说明……” 方小杞兴奋地接过后半句:“说明白梅真的是人不是鬼,否则的话,耳坠就会随着她一起化作青烟消失不见了!”终于摆脱撞鬼的晦气,她的眉眼都舒展开了,感觉欣慰无比。 沈星河不由弯了弯嘴角,才说:“凶犯为了此物,不惜返回寻找,说明它能证明凶犯的身份。你不是脑子好使吗?可否如记起扇坠那般,也记起在何处见过耳坠的主人?” 方小杞欲言又止。 沈星河脸色微变:“你真的见过?” 方小杞犹豫一下:“好像……也许……民女也不确定……” 沈星河原是打趣她,却不料会有这种事。事出反常难免令人生疑,他定定看着她,冒出冷冷的一个字:“说。” 方小杞感觉到气氛突如其来的压迫,不由后退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远,这才低着头道:“好像是在平康街凡心阁……” 平康街,大安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他脸色更沉:“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她愣了一下,感觉羞耻,头埋得更低,小声道:“常有客人讨好姑娘,给姑娘们从酒楼点餐送过去。”空气一时沉滞,方小杞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好人家的女孩子,的确不会踏足那种地方一步。 对面传来含糊的一声:“抱歉。” “啊?”她没听清,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沈星河不由自主避开她的目光,心中惭愧。他意识到刚刚那一问的傲慢和愚蠢。作为一个靠跑腿挣口饭吃的飞燕,她哪有能力挑拣跑腿的地方?他责问她去不该去的地方,就是“何不食肉糜”。 沈星河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极度缺乏给人服输认错的经验,不知该如何表达。他沉默一下,吃力地道:“我……” 他片刻的犹豫却错过时机,情绪来的快去的快的方小杞,瞬间已把挫败丢到脑后,说起了正事:“大人,我见过凡心阁的一位姑娘戴着这种耳坠,只是当时我站在门口,恰巧有一盆花挡着了那姑娘大半个身子,所以没看清她的长相。只是,这种材质和花型的耳坠未必独一无二,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物。” 沈星河问:“什么时候的事?” “凡心阁点东西的次数还挺多的,我得找找……” 沈星河不解:“找?” “我从脑子里找找。”方小杞说。 她苦思时会不由自主闭上眼,微蹙着眉,睫毛微微地颤。沈星河看着她,越发觉得有趣。 她忽然睁开眼。沈星河慌忙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却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慌。 方小杞眼中发亮:“是五月中旬的事,我去凡心阁给杏花姑娘送了一份安隆酒楼的红烧狮子头,就是那天看到的!” 她说得越笃定,沈星河越起疑心。他审视着她:“本官相信有的人天生奇才,过目不忘,但是,到你这个程度,匪夷所思。你常年跑腿,每日所见之物何止千万,岂能事无巨细一一刻在脑子里?本官不得不怀疑你蓄谋而来!” 方小杞紧紧抿着嘴涨红了脸。她忽然后退了一步,闭上眼,飞快地说:“拱门上挂着水晶帘,梁上垂着烟霞色垂帘,上面绣着穿花蝴蝶,墙边摆着四折美人屏风,鸟架上站着一只绿毛鹦鹉。” 她喘了口气接着说:“四个跑堂,六位客人,九位姑娘。其中四位姑娘穿芙蓉色,两位姑娘穿水蓝色,两位姑娘穿樱红色,一位姑娘穿月白色,门口花架上一盆芍药开了六朵粉色花头,穿月白色的姑娘站在花后,只露出小半张脸,耳上戴着白玉梅花耳坠。” 沈星河听得发愣,不知她念叨这些做什么。 她睁开眼:“这是我能记起的那天凡心阁的情形,在场的人数如今难以核对,但大堂里的摆设应该还在。大人可以前去核实。” 沈星河不必核实,已然信了。他沉默一下,想说什么,方小杞又开了口:“不过,我确实不能记住每个人戴的首饰配饰,这事,有些巧合。民女是安西人氏,和田玉是安西特产,我每每看到别人佩戴,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扇坠和耳坠都是由上好的和田白玉雕制而成,我看见的时候上过心,自然就记得牢。” “原来如此。”沈星河误会了她,想表达点歉意,却绷惯了脸,只显得傲慢。 空气有些僵滞。在此之前,他们之间的气氛曾一度轻松,现在他却只能看着她垂着头的头顶,还有恢复到三尺外的距离。他朝前走了两步,手朝她头顶伸去。 方小杞本能地后退,抬头警觉地看着他。沈星河尴尬道:“你头发上……粘了蛛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6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