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方有青:“失火那日,小杞和阿娘为何不在?” 方有青回想了一下:“火灾前一日,她们住邻县的亲戚来报信,说家中年事已高的长辈突然病重,恐怕不大好,叫她们去见最后一面。她们便急忙告假去了,万幸避过了火灾。好在,那位长辈又缓过来了,后来又活了好几年。” “原来如此。”沈星河了然。 那位长辈来得急去得快的病症,多半是白不闻使的手段。就如同凡心阁一案时,隔壁花楼里突然患病的姑娘们;如同琉璃岛那夜,易迁的腰;如同沈书允守灵时,突如其来的胸闷之症。 白不闻必是发现了母女二人在洪家的困境,使计将两人支开,一把火烧了洪府,令母女二人摆脱洪起予,获得自由。 从方有青屋里出来后,有人来报,派去于洪交待的“老家”调查的差役,已经回来了。差役带回了预料之中的信息: 于洪确有其人,但家中根本没发生过火灾,塌了一半的老房子仍在,村里人说,他不曾烧伤过。于洪一把年纪没能娶上媳妇,给父母养老送终后,家中再无别人。他跟村里人说,听说大安城遍地繁华,银钱好赚,便想去试试运气。多年前辞别父老离乡远行,再也没有回去过。 于洪身份有假,方小杞又强烈感觉他就是洪起予,沈星河相信她的判断。于洪,就是洪起予,洪起予当年必是诈死! 洪起予是如何将于洪的身份取而代之的,沈星河懒得去管,他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病根”,必须拔去。洪起予,必须死。 夜色已深。沈星河佩弓带刀,挑选得力暗卫跟随。看上去有条不紊,其实皮下的血肉已化作恶鬼,化作凶神,张合着爪牙,快要撕破躯壳。 准备出门时,打算先去看一眼方小杞。她屋里的门关着,里面没有动静,沈星河以为她睡着了,便只在门口站了一站,转身想走。 有个婢女提着灯笼路过,福身说:“二公子,方姑娘不在,她刚刚出门去了。” 沈星河瞳孔蓦地一缩,回身拉开门,屋中果然已空无一人。 方小杞在屋子里并没有藏多久。她裹着被子背抵着床角,仿佛全世间都爬满了毒蛇猛兽,只要离开那个角落,就会被啃成一堆白骨。 她捏着手环,瑟瑟发抖了一阵,羞耻和悲愤渐渐涌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这么害怕?她小的时候无力反抗,但是现在她长大了啊。她不再是安西洪家柴房里,被按在魔爪下无法反抗的小孩。如今,她已经是大理寺官差方小杞了啊! 她为什么还害怕洪起予,那不过是个老畜牲! 杀了他。 只要杀了他,恐惧的根源彻底消除,她就再也不会害怕了。 方小杞眼眶赤红,胸中如有魑魅横行,耳畔如有盘旋鬼语。她紧紧握住雁翎刀的刀柄,一把掀了被子,出门而去。 沈星河过来找她的时候,已人去屋空。
第273章 秘密换活路 宅府深处的一间屋子里亮着灯,幽幽地似地府中的一盏鬼火。 地上,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眼睛被蒙着,布条下露出面部烧伤累累,正是于洪。 于洪战战兢兢,他什么也看不到,侧耳听着动静,试探地问:“是谁?” 窦文靠在软座位中,指间把玩着玉蟾,森然不语。迟小乙跪坐窦文身侧,手法轻巧地给他捏着肩。 于洪没等到回应,又问:“是……霍少监么?” 上头低来两声低笑,像地府缝隙里泄漏的阴风:“于洪……你本名不叫于洪吧?我隐约记得霍槐说起过你的来历,又记不分明了,你再与我说说。” 于洪听着声音陌生,又对霍槐直呼其名,不敢确定是谁,却感觉对方不是好惹的角色。不论是谁,自己的命都指望在对方手上。 他心思飞转,决定孤注一掷,实话实说。 “回大人的话,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小人本名洪起予,乃是安西人氏。早年惹下仇家,被纵火烧家,家业全毁,面目全非。为防仇家斩草除根,只能隐姓埋名逃亡在外。” 他佝偻着背接着说:“我在逃亡路上遇到于洪,他施舍了我两个大子。我看到他钱袋鼓囊囊的,便跟踪他到无人处,用石头砸死了他,拿了他的钱袋,还有他随身带的公验过所,上面有姓名籍贯。我从此便顶替了他的身份,以于洪之名,想找个活计养活自己。但我相貌丑陋,没有主家肯收我。直到偶遇万宝车行返程的车队。” 他仰起蒙眼的脸,面颊的疤痕暴露在灯光下:“领队说,小人的脸能震慑山贼,收了小人当马夫。我心喜着找了个好饭碗,没想到,我的假身份瞒过了领队,却没瞒过尤万宝。车队抵达大安城的车行之后,尤万宝亲临视察,我的相貌引起他的注意,把我叫过去盘查。尤老板是个厉害人物,三言两语,就问得我破绽连连。小人吓尿了裤子,将杀人顶名的事和盘托出,跪在地上求他饶我一命。” 于洪——不,是洪起予,他哽咽几下:“小人以为,尤老板必会将我扭送官府,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赞我心狠手辣,是个可用之材。我感念大恩,心甘情愿为他卖命,这些年,尤老板不但提拔我当车行掌柜,还将我视为知己,私下里常一起喝酒。” 洪起予说到这里住了口,脑门沁出冷汗。 窦文身子靠后,坐在昏暗里,欣赏地看着他:“我一向欣赏尤万宝用人的眼光。他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个极有心机之人。” 窦文身体前倾,灯光倒映眼中像两簇鬼火:“你在大理寺交待说,有那么一份有关安西贡品玉石的字据,藏在尤万宝敦化街的宅子里。易迁如获至宝,去翻腾一番,却什么也没找到,唯一起到的作用,便是闹出动静,让暗中盯着的人,知晓此事。你早就料到,在大理寺押你去指认藏物位置的时候,会有人按捺不住,出手劫囚。” 窦文森森俯视着地上的人:“洪起予,好计谋啊。” 洪起予慌忙道:“小人的确是想借此传递消息,但是,小人以为来的会是霍少监,没想到,他竟没来么?大人您到底是……” 窦文手指摩挲着玉蟾的脑门:“这么说来,那字据与霍槐有关?” 洪起予咬了咬牙:“没错。” 窦文猛地拍了一把桌子:“奸诈小人,根本没有字据,你定是使诈!” 洪起予急忙叩头:“有,真的有!只是,并非在敦化街的宅子里,是别处宅中。”他语句含糊,不肯说具体所在。秘密,得拿来换活路! 窦文眯起眼:“那你倒是说说,字据上写的什么?” 洪起予凹凸不平的脸颊直颤抖:“小人记得清楚,那份字据写着:接收玉石一宗,后边罗列着清单,什么圭有几个,珂佩有多少,玉枕有多少……很长的一个单子!上面有尤万宝和霍槐一收一交,两人的签字画押!” 听着上头没有动静,洪起予急得向前挪动膝盖:“小人说的都是真的!尤万宝那日喝得甚高,他还说,只要有这份字据在,霍少监绝不敢动他半分。有他一口饭吃,就有我一口汤喝,把小人感动得涕泪交加……” 窦文不耐地蹙眉:“少来这套。霍槐这厮一向谨慎,宁可把所有人都卖了,也不会留下自己的把柄。他怎么会肯写这种字据?怕不是尤万宝造假!”
第274章 放人 “并非造假啊!”洪起予赶忙道,“小人当时也问尤老板,字据上有他本人的签名,这不是自授其柄么?尤老板却说,这份字据不得不写。因为,玉石的原清单,安西府衙那边是有底子的。可是霍槐交来时,数量有差异,少了一些。玉石贵重,若不写个字据,以后说不清楚。” 洪起予受刑之后身上有伤,时间长了跪不住,几乎趴在地上,喘着气说:“尤老板说,字据在他手里,主动之权便在他自己手中,只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才拿出来,有什么好怕的?而霍少监也是愿意签这个字的,因为,霍少监说,少的那部分,并非落在霍少监手里。写分明些也好,以后万一查起来,也有个对证。因此,就有了那份字据。” 窦文拿起玉蟾看了看,哑然一阵,叹道:“霍槐啊,霍槐,正当主意没几个,小心眼儿跟蜂窝似的。从那时起,便不忘给别人挖坑。万一事情败露官府介入,官府两下核对清单,嚯,少了几块!东西在哪里呢?” 窦文把玉蟾往桌面“啪”地一搁,摇着头呵呵笑起来,对着玉蟾说:“霍槐呐,说你精明好呢,还是说你蠢好呢?” 洪起予眼被蒙着,听着动静,弄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惶惶不安。 窦文笑着笑着,忽记起什么:“我怎么觉得文书上捅娄子的事,这么耳熟呢?近日是不是还有类似的笑话?”这话是问身边的迟小乙。 一直沉默的迟小乙答道:“类似的笑话有早晚两出。早些时候的,是江漳与三个酒友杀人之后,其父江天寿逼迫他们写下联名口供,拿在手中,打算日后用来要挟那三人。” 窦文失笑:“对对对,我听说此事后,还说江天寿竟出此蠢招,必是老糊涂了!只想着证据在自己手里,就能作拿捏他人把柄,却不知白纸黑字,也能将自己的罪名钉死!话说,江天寿与尤万宝是不是有些交情?” 迟小乙道:“正是,过往甚密。” 窦文抚掌大笑:“那便不奇怪了,原来江天寿是跟尤万宝学的!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啊!”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还有一出是什么来着?” “是琉璃岛的账。”迟小乙扫了一眼洪起予,“于掌柜运送琉璃人至岛上,路上死了一个,岛上管事怕落责,让于掌柜画了一个押。” 洪起予尴尬得烧伤的脸更扭曲了。 窦文感慨:“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看,一个疏忽大意,就被人揪住了小辫子!这都是前车之鉴,你万万要长记性啊!” 迟小乙乖巧地答道:“遵命!” 两人一应一和聊得甚欢,洪起予跪在下边侧耳听了一阵,两人竟没有理会他的。 洪起予试探着出声:“恕小人斗胆!如果大人能安排小人出城,小人可以说出字据在何处!小人别无他求,只求换一条命!” 窦文轻蔑地瞥过来:“那字据是尤万宝和霍槐之间的勾当,与他人有何干系,我要它干什么?你一条贱命,我又要来做甚?”他挥了挥手,“赶出去。” 洪起予始料未及,大惊失色。他膝行着往前爬,嗓音都裂了:“大人既不在意字据,那把小人劫来做什么?” 窦文抬手遮眼,嫌恶地道:“面目可憎,快拖走!” 亲卫上前堵住洪起予的嘴,把人拖了出去。 迟小乙看着人影消失,不安地道:“老祖宗,好不容易把人弄来,就这么放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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