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自己没有回头看洪起予的尸身一眼。她记得自己在沈星河怀中大哭,哭到最后,记忆就模糊了。好似迷迷糊糊被他抱起,乘着一阵风,飘回了这里,无比温暖,无比安全,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她。 门外,传来压低的对话声。 她起身披衣,稍打理了一下,推门走出去。 沈星河一身天青衣袍,背对着门口站在阶前,闻声回头看着她,眼睛里有无数的话。她不由微笑了一下。沈星河眸中似有波澜落下,悬着心也落了地。 易迁从前边探身出来:“方大小姐,你可算起来了!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方小杞茫然了一下。易迁吹着胡须:“今日可是正月十四了!明日便是上元节,案子该交差的日子,你可倒好,睡到这个时辰!” 沈星河脸一沉:“还不是被您害的?您中了于洪奸计才放跑了他,小杞昨晚通宵追捕,补个觉怎么了?” 易迁被怼得老脸通红,抱怨道:“追捕就追捕,没让你们把人杀了啊!” 沈星河抬眉:“易大人,话要说清楚,人是我杀的!于洪意图攻击官差,杀了又如何?”他已然决定隐瞒于洪的真实身份,让那段过往自此掩埋土下。 易迁一挥袖子气急败坏:“原本咱们把琉璃人的事查明白,马马虎虎交个差也就罢了!没想到又出了西市马场的事,尤万宝被当众踩死,还挂起画着钟馗的丧服……啧啧啧,这大过年的晦气不晦气!圣上又把本官叫过去骂了一顿,要本官把万宝商行查清楚,否则甭想蒙混过关!” 易迁负着手左右徘徊:“于洪提到的那份字据如确有其物,若找到了,定能掘出万宝商行的底细!你把于洪一杀了之,这下可好,咱们去哪里找那张纸头?” 这当空,方小杞去洗了把脸。婢女送来饭菜,其中的一盘包子,她只咬了一口就两眼放光——是延寿街包子铺的肉包子! 她坐在门口吃着肉包子,旁观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看得兴致盎然。 忽有嘴巴漏风的大嗓门传来:“大人,找着了!”季杨大步走来,手里拿着一只木匣。 易迁茫然转身:“找着什么了?” 季杨举了举手中木匣:“于洪说的那份字据!” 易迁愣愣地反应不过来:“怎……怎么找着的?” 沈星河鄙视地扫易迁一眼,接过木匣打开:“尤万宝是于洪的老板,上级宴请下属的次数本就多不了。只要盘问两边下人,就能圈定二人酒宴之处。” 季杨道:“大人猜得没错,于洪家的车夫交待,于洪当上车行掌柜这几年,尤万宝统共请他喝了两次酒,均在一处别院中。我带着弟兄们过去,在一块活动的地砖下把东西找着的!” 易迁大喜:“云洲啊,你早有主意,为何不说?” “我又不确定能否找着。怕万一找不着,您失望过度闪着腰。” 沈星河阴阳怪气,从匣中拿出纸张展开。 方小杞把包子一搁,跑过来凑在他身边看。 果然是一张大宗玉石交接字据,上面罗列着长长清单,注明各色玉器的形状和品质。沈星河瞅她一眼,问:“你看过劫案案卷的失物清单,这些,确是赃物么?” 方小杞脑子虽好使,但看案卷时,清单部分一扫而过,没有细看,记不分明。犹豫地说:“记不清了。” “回头再对一下就是了。关键是赃物的交付人……”沈星河指了指除了尤万宝之外的另一个签名:霍槐。 易迁倒吸冷气:“霍槐,霍少监?” 沈星河森然道:“钟馗索命,均是针对玉石劫案的关联者。钟馗的行刑名单中,定有霍槐在列。” 易迁疾呼起来:“快,快,季杨,带上人去少监府!”
第277章 地狱火 窗上的余晖一寸寸消失,少监府的书房里渐渐沉向昏暗。 每到此时,该叫下人掌灯。但府中所有人都被禁足各自屋中,偌大的少监府一片死寂,仿佛只剩下霍槐一人。霍槐没伺候过自己,半天才找着火折,把案头的烛台点燃。 连日煎熬,他已瘦得脱相,蓬头散发,眼下乌青,面目有如骷髅。他手中拿着一册手记凑在烛前,努力看着纸面,喃喃道:“好,好,都记得清清楚楚。有了这个,我就可以……” 门忽然被推开,霍槐赶忙把手记藏到书案的纸堆中,惊恐地看向门口。 迟小乙的身形框在门框内,勾勒出森然的影子。霍槐过了一会儿认出迟小乙,却看不清迟小乙的脸,只觉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他因消瘦显得眼珠外凸,脸上有几分恐惧,还抱几分侥幸,试探地问:“小乙,是老祖宗让你来的吗?他让人守着我的府邸,是……是为了保护我么?” 迟小乙不答,举步走进室内。屋门在他身后阖上。迟小乙手中抱着一个木箱,往地上重重一搁。 “这是什么?” 霍槐迟疑地上前,弯身打开箱盖,露出里面满满一箱质地绝顶的和田玉器,最上边,趴着一只油亮剔透的玉蟾蜍。 “这……这不是老祖宗的玉吗,拿到我这里干什么?”话刚出口,霍槐就猛地想明白了。他踉跄着后退,指着木箱道:“窦文欲栽赃于我,让我背下玉石劫案!” 迟小乙轻轻抬起手,指间掂着一粒朱丸。 “老祖宗吩咐我,为你准备了一味好药。”迟小乙的话音如春风抚耳,霍槐听来却如催命鬼刀。 霍槐惊恐地看着珠丸,脸色煞白:“我为窦文做牛做马十数载,就换来他这般待我!” 他躲毒蛇般后退:“小乙,小乙!窦文何其歹毒,你也该看明白了!你想想解红衣,你再看看我!我们都是前车之鉴,他如何对待我们,以后就会如何对待你!小乙,你不要任窦文摆布,咱们联起手来扳倒窦文,如何?” 迟小乙叹口气:“师父,事到如今,就凭你,无凭无据,怎么扳得动他?”他上前一步。 “等一下,等一下!”霍槐拍着自己枯瘦的胸口,“我就是凭据!我跟随窦文这些年里,他做的每一件见不得人的事,都由我经手,没人比我更清楚!” 他返身跑到书案前,颤抖着手,从纸堆里扒出那本手记:“你看,这是我写的《窦文罪行录》,一笔笔一件件,我都给他记着呢!但凡我知道的,他每一次贪赃枉法,用凡心阁等手段杀的每一条人命,收的每一笔贿银,还有万宝商行转到他名下的银两,他在各地银库的位置……我都记下来了,一件件去查,只需查实其中几件,就够他砍头的了!” 迟小乙上前想接过手记,霍槐却死死捏住另一头,颤抖着胡须说:“小乙,我自己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但求你赐我一条生路!我把手记给你,你放我一马,送我远走高飞!然后,你拿着它去交给圣上,窦文一倒,内侍省就是你的天下!” 迟小乙嘴角微勾,手上用力,把手记夺了过去。拿在手中翻了翻,把手记往身后一丢,哗啦跌在地上。 霍槐呆了一呆:“你什么意思?小乙,你可是师父一手提拔的,没有师父,你怎有机会在御前行走!师父待你不薄,你不能忘恩负义!” 迟小乙低头笑出声,抬眼时,漂亮的眼角如刀锋:“恩义?师父,您扪心自问,跟着您和老祖宗这样的前辈,我从何处学恩义这种东西?” 霍槐看着这个一向乖顺的徒弟,感觉很陌生,让他惧怕到骨髓里。他背抵着书案,面如死灰,嘶声道:“你,你今日做窦文的怅鬼杀了我,日后必也如我一般的下场!” 迟小乙唇间含笑,悠闲转过半个身,就着烛光,打量着指间的朱丸:“窦文说,钟馗处决玉石劫案的凶犯,手段一向极尽诡谲,所以,要让你也死得邪门一些,要让人以为你死在钟馗手中,方能逼真。他拿出数十样古怪之极的毒物,让我挑选。我选了这个,它叫做地狱火。” 霍槐骇得后退:“这是什么玩意?” 迟小乙悦耳的嗓音,在霍槐听来如鬼语:“此丹服下去,进入你的血液,会将你的血液化作岩浆般滚烫,你会感觉流火蹿到五脏六腑,虽没有真的火焰,却似陷于火海之中。你无论逃到哪里,都逃不出那片火海,因为,火焰其实来自你的体内。你会自己被自己活活烧死,像一只放在架上慢慢烧燎的羊,足足烤上一个时辰,才能熟透,解脱。” 霍槐腿软滑倒在地,声音如嘶气:“杀我便杀我,为何……为何这般折磨我?小乙,看在师父疼你的份上,求你给师父一个痛快!” “为何?”迟小乙走到他近前,低身俯视着他,“师父,你可还记得岷州,那个被逼得爬到枯树上的驿夫么?” 霍槐愣了一下:“岷州?” “侍卫要用刀砍树,你说,莫费那个麻烦,放一把火,不信他不下来!侍卫依令放火,那个人却没下来,因为他的一条腿被枯木裂缝卡住,想下也下不来,被连同枯树活活烧死。师父,你,当体验一下那个滋味。” 霍槐布满血丝的眼珠转动:“不对,不对!此等细节,窦文不知道。” 他一把抓住了迟小乙的宽袖:“你是谁?你是谁?!” 迟小乙不答,缓缓笑了。 霍槐想到什么,松开迟小乙的袖子,恐惧地盯着他:“你……你是钟馗!” “老祖宗,老祖宗,你被迟小乙骗了……”霍槐猛地起身想往外跑,被迟小乙一脚踏住了胸口。迟小乙看着清瘦,其实力气极大。 迟小乙俯身,手指铁钳似的,掐住霍槐的脸,掐得他被迫张开口,将赤丸狠狠塞了进去。 赤丸一入口,便似活了似的,嗤嗤响着钻入他的喉咙。霍槐感觉自己像吞进一只铁匠铺的炼炉,铁水在腹中炸开,沿着血脉奔流!他的皮肤变得通红,满地打滚,双目充血,张口时嘴里冒出白汽,手指抓挠着地砖磨得皮开肉绽。 他爬向迟小乙,手在地上按出血手印,嘶声求道:“小乙,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迟小乙后退,徐徐地道:“你若做一件事,我便给你个痛快。” “什么事,我什么都答应……” 迟小乙掐住他的手腕,抬起他血淋淋的手掌:“现在出门去,到霍府大门外那面白墙上,用你的血,在墙上画个钟馗。画完了,我就杀了你。”
第278章 结束了吗 体内流火烧灼,霍槐已没有思考的能力。他疯了似地冲出门,朝着大门的方向连滚带爬而去。 迟小乙闭了闭眼,捡起地上的《窦文罪行录》收进袖中,转身缓步走出书房,从角门出府,上了一顶小轿,连同封锁霍府的许多暗卫,无声无息地消失。 霍槐一路畅通无阻,冲出府邸大门,来到大门一侧刷着白灰的围墙前,用自己流血的手在墙上疯狂地涂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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