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血手在墙上涂抹出与人等高的钟馗像,比以往诸案中的任何一幅都要潦草,却比任何一幅都凶煞。从上到下,涂抹出腥红官袍的形状,跪着按上最后一坨血红,爬在地上转身,已经发黑的脸上充满期待。 身后不知何时聚上来围观的路人,惊恐地指指点点。霍槐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却没找到迟小乙身影。他张开嘴想绝望嘶叫,却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只冒出白烟。 焚骨烧心难以忍受,霍槐张牙舞爪地朝路人扑去,想随便扯住谁,求人杀了他。路人看到他双目血红,面目发黑,纷纷惊呼后退。他的腿脚如被火烧过似地变形蜷曲,无力迈步,跌倒在地。 大理寺诸人赶到的时候,看到围墙上血手印涂成的钟馗像,还有在地上挣扎打滚的霍槐。众人也想施救,但霍槐形象可怖,七窍冒着白汽,那残破漆黑的手,仿佛抓到谁就要把谁撕碎一般,谁也不敢靠前。只能围出一个圈子把民众隔在外围,眼睁睁看着霍槐慢慢死去。 最后,霍槐蜷缩在自己涂抹的钟馗像脚下,仿佛一具烤黑的枯尸。 鹤三娘赶来时,兴奋得红盖头直发飘。 “未经明火,身体却如被慢火烤过一般,从里到外熟得通透,真是新奇无比的死法!妙哉,妙哉!” 红盖头一转,转向躲在大门石狮子屁股后的听山:“听山,你说他是死于何种毒物?” “好像叫……地狱火。”听山抱着石狮子腿,哆嗦着说。 不远处,沈星河站在门楼下,森森道:“又是听山看过又忘了、才刚刚记起的、鬼道秘籍上记的毒物!今日回去,便把听山关在屋里,让他好好回想一下秘籍上还有什么鬼东西,写不出来不准他吃饭!” 方小杞为听山鞠一把同情泪。她回头,瞄一眼墙上的血印钟馗,胆寒地缩肩:“霍槐是钟馗行刑的第五人了吧?” 沈星河拧眉:“咱们之前推测,钟馗索玉石劫案凶犯之命,其行刑手法,对应劫案中五名受害者的遇害方式。马自鸣,对应的是被砍三十刀血尽而亡者。左东溪,对应的是被大刀竖劈者。江天寿,对应的是被石块砸死者。他们三人,当时均在岷州为官,想必是被凶犯买通,勾结参与其中。第四人,是销赃的尤万宝,对应的是被马蹄踏死者。” 他的拇指摩挲着竹笛的小孔:“照这般推测,第五名——霍槐,对应的该是玉石劫案中第五人。霍槐是玉石的押运官,钟馗杀他,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我记得验尸记录上写着,第五人的尸体被被野兽和鹰鹫啃食严重,死因未能验明。难道,那个人也被迫服过什么地狱火?” 他一边说,一边一回头,看到一袭红盖头就在身后。他捂着心口滞了一下,咬牙道:“鹤三娘,有事么?” “回大人的话,卑职反复看过玉石劫案的验尸记录,留意到一处细节。五名被害于一处的死者,都遭遇死后焚尸。但是,那名遗体被野兽几乎啃食贻尽的死者,有一截小腿,卡在一株烧焦树木的木缝中,离地十多尺。这说明,此人可能与其他四人不同,他不是死后被焚尸,而是爬上枯树后不小心卡住,被人放火烧树将他烧死,焦尸掉落后被野兽啃食,而被卡住的小腿,却留在了树上。验尸记录虽被篡改过,但篡改者该不会做多余改动,这一细节应是实情。” 沈星河听得心中发紧,不安地看了一眼方小杞。这名死者死得惨烈,他可能是方小杞的父兄,也可能是某一名她熟识的驿夫。 方小杞脸色微微发白,却已经能镇定地对待这些事。只稍稍默然一下,便道:“所以,钟馗用地狱火处死霍槐,对应的是这名被烧死的遇害者。” 红盖头底下的话声满是赞叹:“看现场痕迹,霍槐挣扎了该足有一个时辰。比起被真正的火烧死,一样疼痛,却要漫长得多。这种毒药用我们地府的地狱之火来命名,真是再贴切不过。” 方小杞又数了一遍指头:“钟馗已经处死五人。” 她抬头看向沈星河,困惑地道:“难道,这就结束了吗?” 沈星河心中也挥不尽的疑云。如果按之前的推测,五人对五人,那么,到霍槐为止,钟馗应已把玉石劫案的凶犯全部处决完毕。可是…… 忽然传来喧闹声。季杨高着嗓门嚷嚷道:“窦将军,窦将军请留步!您不能进去!” 窦文衣冠不整,帽子歪戴,鞋子穿反,被随从搀扶而来,冲过阻隔的差役们,呼天抢地:“让我看槐儿一眼!槐儿,槐儿啊!是谁杀了我的槐儿!” 易迁也闻声赶来。窦文老泪纵横:“易大人,我听说钟馗杀了槐儿,可是真的?” 易迁吭吭哧哧:“案情尚未查明,窦将军莫要心焦。” “让我如何不心焦!”窦文捶胸顿足,“我听闻传说,那钟馗只杀恶人,可是,槐儿在我跟前,一向贤德恭顺,他怎么会是恶人呢?” 易迁尴尬道:“这个么……” 窦文猛地一把拖住易迁的袖子,嘶哑着声音道:“难道,槐儿背着我,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望易大人定要查明真相,若他枉死,请还他清白!若他作奸犯科,亦不能有丝毫姑息!” 易迁连连作揖:“定然,定然!窦将军请放心!” 方小杞和沈星河没有过去,看着大门前悬的灯笼随风晃动,照着底下声情并茂、鬼影幢幢的一幕。 正月十五上元节,夜幕渐落,大安城花灯成串成片,璀璨如海,街上人潮涌动。 易迁一夜未睡,又一直忙到日暮,却不见疲色,捧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奏折从公事厅冲了出来。 一张字据,串联了安西贡品玉石劫案和琉璃人案,霍槐不仅是万宝商行的真正老板,还是玉石劫案的主谋!真是意外收获! 只是两案牵扯,案情越发庞大,哪能一日之内事事落实。但是今晚易迁急着交差! 经过对万宝商行、霍府诸人连轴转似的审讯取证,虽有许多事待进一步查实,但总算能攒出一份够交差的奏折了。易迁腰杆笔直走路生风,主簿追在他身后,手忙脚乱往他脑袋上扣官帽。 易迁中气十足:“备轿,送本官赴华灯宴!沈星河呢?方小杞呢?叫他们快点,要迟了!” 今晚,圣上在花萼楼设华灯宴大宴群僚,花萼楼前平时不允平民进入的广场放开通道,与民同乐,赏华灯,观歌舞。 圣上也在等着大理寺禀报查案结果。现在,易迁要带着沈星河与方小杞赶去宴上面圣。 季杨满头大汗地跑来:“易大人!沈大人和小杞不在,不知跑哪去了!” “什么?!这两个没规矩的家伙!”易迁的官帽差点气掉了。他看了看天色,再不走可就迟了。他怒气冲冲地上轿:“不等他们了,本官一个人领功去!”
第279章 华灯宴 玉壶光转,凤箫声动,宝马雕车香满路,东风夜放花千树。 上元节的大安城,花灯串成光华的川流,处处歌舞升平,这一夜,天宫亦不能与之媲美。方小杞今日打扮得好看,穿一身绯色芙蓉裙,腰间挂着雁翎刀。沈星河背负月钩弓,穿一袭湖蓝锦袍,站在她身侧。满大街上多的是才子佳人花团锦簇,但这二人一红一蓝站在一起,仍然明珠似地显眼。 她手里拿着一个糖人,站在一座茶楼二楼露台,趴在栏杆上,看着金光粼粼的舞龙从下方街道翻腾着游过,叫了一阵好,兴奋得小脸发光。 沈星河立在一边,翻看着手中一张纸,有些上火:“听山这个臭小子,我把他关在公事厅,让他把鬼道秘籍上的东西回想一些,默写下来,才准他上街看花灯。临出门时我进去一看,人早就溜了,地上丢着这张纸。好家伙,整整一下午,就憋出四个字!” 方小杞伸头看了一眼,纸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彩云幻术……这什么意思?” “谁知道?公事厅檐下那只八哥,倒学会了一句'救救贫道',这偷懒的家伙,必是净跟八哥诉苦了!回头必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你也别那么逼他,听山是真的记性不好。” 沈星河冷笑:“我算是明白了,当年鬼道清理门户,绝不是因为这小子质疑其邪术,而是因为这种徒弟太笨了,当真要不得!” 方小杞舔了一口糖人:“大人,咱们这么放了易大人的鸽子,他不会生气吧?” “让他一个人去出风头,他开心还来不及。”他眸中微沉,“况且,我若忍不住当着圣上的面说出真话,大过节的,把他老人家堵出个好歹也不太好。” 方小杞转脸看着他:“你是说,事情还没结束?” 沈星河望向一片繁华,竹笛从袖袋滑进手中:“霍槐是玉石押运官,若说劫案是他一手策划,也合情合理。还有字据为证,证明是他把赃物交付尤万宝,成立万宝商行。这些年商行生意风生水起,但商行的账上,却是亏空的。” 他叹一声:“号称巨富的尤万宝,查抄到的家财,不过是普通富商的程度。商行每年的巨额盈利,由幕后老板霍槐统收提走,却不知下落。对了,还有在他家发现的那箱和田玉器,经对照清单,确是安西贡品中之物。无论看证据论情理,霍槐都是玉石劫案的真凶主谋。” 方小杞接话道:“还有钟馗案的五命对五命,仿佛在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可是,窦文真的对霍槐的所作所为不知情吗?” * 花萼楼宽阔的宴厅中满座绣衣,案上摆满佳肴名膳,文武百官欢声笑语。正座上垂着黄边幕帘,后方御座还空着。 宴厅上一层的静室中,德宗帝靠在座位中。易迁已然汇报完毕,立在御前红光满面。 德宗帝沉默一阵,问道:“那么,为了一桩玉石劫案,装神弄鬼大开杀戒的钟馗,去哪了?” 易迁面上一僵:“回圣上,尚在搜捕之中。假以时日,定当将他捉拿归案!” 扑腾一声,站在另一边的窦文跪伏在地,痛哭失声。 他没有戴冠,花白发缕散落下来:“原来玉石劫案,竟是槐儿一手策划!老奴有眼无珠,没有及时发现槐儿走上歪路,致使他铸下大错,还误了他的性命!是老奴的错!” 德宗帝手中捧着茶盏,徐徐道:“爱卿果真不知情?” 窦文猛地跪着直起身,眼珠几乎凸出眼眶,嘶声道:“抢劫贡品,乃弥天大罪!老奴至死,别无他心,唯有忠于圣上!若稍知一二,怎会坐视不管!若圣上疑心老奴,便把老奴一并处死罢!” 德宗帝沉默不语,在茶盏后抬眼,隔着雾气与窦文对视。窦文花白的眉下,阴云横肆。 一时间,静室内空气压抑如实质,原本神采飞扬的易迁也不由变了脸色,大气不敢出。 大太监窦文,背后势力盘结,手中握着负责皇城禁卫的羽林军权。没有十足把握,德宗帝也不敢擅动他。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6 首页 上一页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