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名羽林军士从人群中冒出来,刘参军踏步上前,长刀指住红袍人:“妖人还不束手就擒!” 红袍人没吭声,戴着面具的脸稍稍歪了一下,透着邪气的不服。红袖下寒光乍现,露出一把尖锐匕首。红袍人手执匕首,身影鬼魅般一闪上前。 刘参军拿长刀格挡,只听轻微的金属摩擦之声,匕首沿刀身上滑,瞬息之间,钟馗面具近已在眼前。 刘参军急忙后仰,还是感觉咽喉一凉。他倒在地上四肢僵硬,眼睛惊恐地大睁,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半晌发现自己还在喘气,抬手摸了摸脖子,抹了一手血。颈上有一道伤口,好在偏一点点,没切断他的喉管。 他冷汗淋淋地爬起来回头看,见那妖异红影在他同伴的刀光剑影中穿飞,专取人的咽喉!片刻之间,又有数人倒地。 羽林军原也想抓活的,但红袍人身手极快,出手狠辣,太过可怖!军士们不为了捉拿,只为了自保也得使出浑身解数,对不远处传来的“刀下留人”的呼声根本顾不上管。 不过,羽林军的战斗力绝对不差,更别说人多势众。 沈星河和方小杞终于挤上前来时,红袍人已经身中数刀,倒在地上,身下洇开血泊。 羽林军们围成一个圈,惊魂未定,刀不敢放下,生怕这个鬼魅似的人突然再次暴起。 方小杞往圈子里冲,沈星河对阻拦的羽林军道:“大理寺办案,休要阻拦!” 刘参军认得他们,示意手下放行。 方小杞跪在红袍人身边,膝头被血泊濡湿。 “白不闻……”她颤声唤道。 刘参军提着刀站在不远处,捂着流血的脖子,咧着嘴道:“小官差,不是咱们不想留活口,是这妖人执意不死不休!” 方小杞哑然。她忽然看到,红袍人的手中,捏着一只被血染红的珍珠蝙蝠。 她预感到什么,哆嗦着手指,掀开红袍人的钟馗面具。 底下露出的,是一张少女的脸。女孩吃力地一下下喘息,嘴角洇出血沫,竟然冲方小杞微微一笑。 方小杞喃喃道:“你是小蝙蝠。” 她们两个捉了那么久的迷藏,谁能想到,第一次面对面,竟是这般情景。 涌在喉咙的血,让小蝠的声音含混,像困倦至极的呢喃:“原来,死是这个滋味。原来,死亡最痛苦的,不是疼痛,是别离。”她涣散的眼眸微微转了转,凝止不动了。 方小杞心中一片空白。半晌,缓缓将面具遮回女孩的脸上。 忽然,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她猛地转头,看向小蝠最后望去的方向,捕捉到围观人群中的一张脸。他正在看着这边,呆住了一般。 一张斗笠迅速遮住了那张脸,背过身去。 方小杞跳了起来:“你给我站住!” 站在她身后的沈星河吃了一惊,跟着望去,只看到一袭青布袍和一副斗笠,那佝偻的背影显得十分陌生。 “是白不闻!”方小杞急促地说。 二人紧随上去。人群混乱拥挤,一直不能追到近前。眼看着青布袍一晃,拐进一道僻静的岔路。二人尾随进去疾奔一段,沈星河看准前方人影,月钩弓弯弓搭箭,喝道:“站住别动!” 青衣人正攀上一堆货物,闻声背影一凝,接着,缓缓站直,手中举起一簇火苗。 沈星河一怔,接着看清那堆货物是什么,赶忙把方小杞挡在身后:“别过去,那是一堆烟花!” 青袍人站在码得小山似的货堆上,转过身来,斗笠底下露出白不闻的脸。他的手中,举着一支晃着火苗的火折。 方小杞惊声道:“白不闻……” 白不闻脚下的“货物”,是原本要在华灯宴高潮时段燃放的烟花,烟花铺子把货运过来后,特意选在远离人群的偏僻处存放,码成垛靠墙摆放着,若遇明火,必会剧烈爆炸。 白不闻遥遥看着方小杞,神情温柔:“小杞,别追着我不放了。我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能随你回去。” 方小杞紧紧攥起拳头:“白不闻……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白不闻嘴角的笑意怅然,“小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是已经死了的人,是玉石劫案的血泊里爬出的鬼。我从岷州郊野那个血雨腥风之夜逃走,刚出虎口,又入狼穴,逃命路上,被一帮做绑票生意的山匪顺手掳走。” 远处喧嚣,这一隅却格外安静,白不闻似落入回忆。 “我和一些被绑来的人被关在屋子里,山匪们在外面喝酒吹牛,聊天南海北的逸事奇闻。我听到他们说,世间有一仙一鬼,医仙白川医术卓绝救济苍生,鬼道乌涧邪魔外道无恶不作,两人不共戴天。医仙曾放出话说,谁收了乌涧头颅,医仙就将毕生医术倾囊相授。我悄悄挣开绳子,趁着山匪酒酣想要逃跑,却被一个满身是伤的小子抱住了腿。” 他惨然一笑:“小杞,这人你也认识,他后来当了和尚有了法号,叫做明蒲。” 方小杞愣住:“是明蒲!那么,明蒲的自尽……” 远处花灯的灯光遥遥照来,白不闻明暗不定的脸上浮着悲伤:“我逃出匪窝时,顺道把明蒲带了出去,把他搁在圣宁寺门口。明蒲记这份恩,所以,我要求他自尽的时候,他言听计从。小杞,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明蒲之死,自己有责任,觉得难过。我很想告诉你真相,可惜无从开口。现在终于可以说了——小杞,明蒲之死不关你的事,是我利用了他。” 沈星河忽然问:“听山曾经提过,他还跟着鬼道为徒时,有个人曾想拜鬼道为师,被拒之门外,那个人,是你吗?” “是我。”白不闻嘴角微微翘起,“我远赴南疆,好不容易才寻到鬼道行踪。一开始,鬼道并不想再收徒弟。但恰巧,听山让他颇不满意,他便起了心思,让长徒听海杀了听山,由我补缺。” 方小杞惊道:“原来是听山差点丢了小命,也有你一份功劳!” 白不闻叹口气:“幸好听海手下留情,放了听山一条活路。” 沈星河蹙眉:“神仙眼,定骨蝎,地狱火,还有今夜的彩云幻术,这些邪术手段,你都是从鬼道那里学来的吧?” “没错。”白不闻微微抬眉,“我比听海勤奋好学得多,更得鬼道真传!但是,沈大人请放心,鬼道、听海已死,鬼道秘籍被我一把火烧了,我不会传授给任何人,待钟馗捉完人间鬼,所有鬼道秘术,会全部带入地下。” 沈星河眸中微沉:“你学到鬼道的本事,然后杀了鬼道!”
第282章 烟花 阴森攀上白不闻的脸:“我拜鬼道为师是假,要他的项上人头是真!只是,我发现,鬼道的邪术诡道能为我所用,所以,我先得其绝技,再取其头颅!” 他叹口气,“不过,鬼道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伺机动手之时,他以火雷反击,炸伤了我的头脸。但是,我还是杀了他。提着他的头颅,投奔医仙。” 方小杞喃喃道:“原来,你的脸是这样受伤的。” 白不闻看向她时,阴沉的表情稍稍缓和:“师尊信守承诺,看到鬼道头颅,答应收我为徒。我跟在师尊身边,一边学医,一边疗伤。师尊花了好几年才把我的脸医好,痊愈后,面容已完全改变。就这样阴差阳错改头换面,跟随师姓,改名白不闻。” 方小杞忽然问:“你回过安西是吗?” 白不闻默然一下。 方小杞追问道:“洪家那把火,是你放的吗?” 白不闻的呼吸忽然艰难:“那年,我想着一旦开始实施计划,便再难以抽身。就回去了一趟,想着悄悄看一眼你和阿婶。没想到,潜入洪家之后,却看到……阿婶一身伤痕累累,抱着你哭,怨自己保护不了你……我才知道,洪起予是如何欺侮你们的。”他面上笼上阴云,眼中闪过狠戾,“他当然得死!” 方小杞心情复杂:“你为什么连洪家其他无辜之人,甚至仆从下人也不放过?” “你和阿婶是洪家的奴婢,洪家不彻底完蛋,你们就无法获得自由!再说了,斩草要除根!若只杀洪起予一人,他的亲友、或是他的忠仆,谁知道会不会疑心到你们身上,再找你们麻烦?我无法在安西逗留太久,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一把火烧掉所有后患!” 白不闻越说越怒,手中火折晃动。沈星河急忙警告他:“喂喂喂,你手拿稳点!” 白不闻深喘一下,仰脸看向夜空,仿佛与冥冥之中的什么人对视,喃喃道:“无辜之人,无辜之人……我从未跟师尊说过我的计划。但是,师尊睿智通达,他早就猜透我要干什么。师尊临终之时,要我答应他两件事。一要鬼道邪术终于我手,二要我不伤及无辜之人。” 白不闻低下头,话音似被水打湿:“我只应其一,未应其二。我害得师尊走时也未能心安。孽徒不肖不孝,来日……” 他话音一顿,黯然失笑:“师尊定然已经上天为仙,我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碧落黄泉,再无重逢之日,亦无谢罪机会了。” “可是……”他缓缓抬头,血光漫在眼底,“真正无辜的人,已经倒在岷州郊野的杀戮场。他们杀了方驿长,杀了沉山哥,所有人都死了,所有人……” 方小杞脚下晃了晃。她和沈星河早已推断方据和方沉山已经遇害,但听白不闻亲口说出来,还是难以承受。 白不闻有些涣散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过灯海,投向那个黑漆漆的无尽之夜:“只剩了我自己,只剩下我……霍槐带人追杀我,我逃进一座钟馗庙,匍匐在钟馗神像的脚下寻求庇佑。突然天雷降下,庙宇倒塌,将我砸昏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爬出庙宇废墟时,看到……” 白不闻声音破碎:“我看到离我最近的五具尸首被焚烧过,已认不出谁是谁。一对对绿莹莹的眼似鬼火,豺狼正在撕咬他们……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被豺狼啃食……那是我最深的噩梦!我捡起一把刀与狼拼命!可是,好不容易赶走了狼,又听到密集的嗡嗡之声……” 他环视着四周的空荡,面露绝望,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包围:“是虫蝇。虫蝇如潮如浪,嗅着尸气蜂拥而来……” 方小杞听得胸闷欲吐,脚下晃了一下。 沈星河扶了她一把,对白不闻道:“别说了!” 白不闻回过神,似费了些力气,才从可怖回忆中挣脱出来,扬起脸道:“离开那里之前,我在钟馗庙前叩拜。庙宇已经倒塌了,钟馗像却依然屹立。我求钟馗显灵附于我身,助我报仇雪恨!那一夜,我已与钟馗合二为一!谁敢说其后种种,是我之所求,还是神之所愿?” 白不闻脸上愈现疯意,低笑出声:“无辜?没有什么无辜,为诛世间之恶,殉于钟馗麾下者,堪称死得其所!” 方小杞忽然叫了一声:“钟鸣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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