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杞不太信:“他要真那么厉害,不早给招进太医署了?” 季杨感慨道:“难能可贵就在这里!太医署可不是请过他吗?人家拒绝了!” 方小杞很是惊讶:“他为何不愿去?” * 公事厅中。沈星河问:“本官听说白药师医术高超,太医署有破格纳才之意,您为何推辞?” 沈星河传白不闻来是问话的,并没有请他坐下喝茶。听山则跪坐在一侧的小案几后,记录着二人的问答。 白不闻站在堂下束袖而立,不卑不亢答话:“少卿大人谬赞了。白某也是为了遵从师命。恩师曾立下门规,座下弟子只能走江湖,不得入庙堂。” 沈星河好奇地抬眉:“为何立这种门规?” 窗外光线投进来,白不闻半边身子站在浮着薄尘的光里:“恩师说,行医以济世,人命无高低。若入庙堂,便只能侍奉达官贵人,再难为黎民百姓解病除厄。” 沈星河听了肃然起敬,问:“请问尊师名讳?” 白不闻答道:“抱歉,恩师不允弟子以他的名号去招摇。” 沈星河钦佩地点头,不再追问,转而问起与案子相关的事:“白药师给左东溪诊过病?” 提起左东溪,白不闻脸上露出纠结神情:“这事差不多有两年了,当时我游历到大安城不久,在街坊里医好几例疑难杂症,小有了点名气。左东溪正沉疴不起,病急乱投医,请了我这个游方郎中去诊脉。我诊过之后……” 白不闻缓缓摇了摇头:“他的肝疾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只能开个减轻痛苦的药方给他。以我的经验,断定他只余一年之寿。” 白不闻微微蹙眉:“不料一年之后,我竟在街上又遇到了左东溪,且他看上去精神不错。我认为自己的医术出了偏差出现误诊,向他表达歉意。他却没有怨我,反而请我去茶楼喝茶。” 沈星河的手指无声地叩着桌面:“是去的茗雀茶楼?” “没错。”白不闻说,“在雅间里,我又给他诊了脉。他的肝疾并未痊愈,只是被某种猛药暂时压制住了,所以他自己觉得精神很好。而且……他的脉象很怪。我十分诧异,问他是哪位医者给他看的,服过什么灵药验方。” “左东溪如何说?” “他态度神秘,只说遇到了仙人,「不可说」,到最后也没问出来。谁承想……”白不闻抬起头,神色不安,“大人,这两天我听路人纷传旺福祠凶案,左东溪真的残杀小儿,食用肝脏?” 沈星河点了点头:“是真的。” 白不闻闭了闭眼,脸上浮过痛恨之色:“丧尽天良,丧尽天良!” 沈星河看着他的反应,不动声色:“白药师,以你的医理学识判断,食用小儿肝脏,真的能治愈左东溪的绝症?” “不可能。”白不闻断然道,“真正令左东溪病征缓解的,应是水银一类的猛药起的作用,也压制不了许久,或许多得几个月苟活,后期却会有更痛苦的反噬。小儿肝脏……我认为,不过是巫门诡道骗取信任的噱头而已。” 沈星河眼睛微眯:“白药师可知道乌涧这个人?” 白不闻垂眸答道:“不认识。” 沈星河问完了话,亲自将他送到门外,忽然道:“对了,白药师,那天你与左东溪喝茶时,他是不是带着一把坠着铜钱形白玉坠、花鸟扇面的折扇?” 白不闻站在阶前答道:“是有这么回事。” 沈星河眼底微闪,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白不闻再次行礼离开。 听山手里拿着笔簿,从门内探出头,犹豫着问:“大人,您最后问他的那句要不要记啊?” 沈星河站在檐下,看着白不闻消失的方向,目光幽深:“当然要记。我是有意在送他出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发问的。” 听山一边在簿子上写,一边道:“他对答如流,没啥问题吧?” 沈星河冷冷一笑:“有问题。”
第82章 希望断送 沈星河忽然问听山:“听山,刚才方小杞来时,你与她打过照面,她是不是带了一支笛子?” 听山笔尖顿住,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腰里别了一支竹笛。”抬头看到沈星河手里也有一支,指着说,“对,跟大人这支一模一样。” “你看,”沈星河用笛子指着他的眉心,“你半个时辰前才见过方小杞,问及她的随身物品,你都要回想一下。这个白不闻与左东溪喝茶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我突然发问,且把扇子细节描述得很细:白玉铜钱坠、花鸟扇面,他未经任何回想,毫不犹豫就给出肯定答案,这不是正常的反应。” 听山恍然大悟:“这说明他是……” 竹笛在沈星河指间缓缓地滚动:“他早有准备。” “那这个白不闻会与左东溪的案子有关吗?” “那倒也未必。”沈星河思虑着前后,“他知道左东溪出了事,为传他问话做好准备也是情理之中。这只能说明,这个人不简单。”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传来,是常镛跛着腿来了。沈星河迎上前:“师父,我这边没什么事,您在家歇着,不必常过来。” 常镛脸色郁郁,“嗯”了一声。沈星河看出他心情不好,让听山退下,扶着常镛的手臂进屋请他坐下,奉上热茶,问道:“师父,出什么事了?” 常镛没碰面前的茶盏,浓眉间压着乌云,看着徒弟欲言又止,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医仙的事……” 因着沈星河的失明症,常镛一直在打听医仙白川。医仙行踪不定,几年来即使打听到他到了某处,赶过去找人时,各种阴差阳错偏巧错过,上天似是不愿给沈星河一点机会。 今日常镛忽又提起,却是这副脸色,沈星河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沉默一下,嘴角忽尔弯了弯:“没事,师父直说便是。” 常镛长叹一口气:“亲信传回消息,医仙白川,已于两年前过世。” 沈星河垂着眸,半晌没说话。医仙是他摆脱失明命运的唯一希望,千等万等,却等来医仙已过世的消息。 常镛心口闷痛:“星河……” 沈星河忽尔一笑:“我没事,师父,这便是我的命。您别担心,只要您健在一天,我便会好好地活一天,绝不会走在您前头。” 常镛只觉一团火蹿上天灵盖,重重拍了一把桌案:“你说什么胡话!跟我比做什么?我多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天?” 沈星河笑意更深,只是脸色分外苍白:“那您可要好好活,再活一百年。” 常镛又痛又怒:“星河!能治你的病的,这世上必然不止医仙一人,医仙没了,我们还可以慢慢再寻圣手,你……你不必如此……”常镛看着徒弟心灰意冷的模样,喉头梗堵,红了眼眶,胸口剧烈起伏着说不出话,干脆起身走出门去。 沈星河坐在原处未动,手里茶盏滚烫,手指却冰凉。 肮脏的身世,虚假的亲情,生母在孤苦境地中过世的打击,中毒后患上间歇失明症……一桩桩一件件,已将他推向绝路。 当初,得知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彻底失明,他曾坚定地萌生死志。他颓废的生活仅有两份乐趣,一是读书,二是射箭。等完全失明,这两件事都做不得了,人生一片黑暗了无生趣,他不能接受那样的活着。 是师父的到来让他暂时打消轻生念头。师父无儿无女,至少,得给师父养老送终。 后来,听说医仙能治自己的眼睛,便抱起一线希望。尤其是入职大理寺后,生活变得充实起来。还遇到一些有趣的人。比如方小杞。 可是随着医仙过世的消息传来,本就黯淡的人生又关了一扇窗,窗的另一边透来的些许光彩,被永远失明的阴影戛然泯灭。 他尽量表现得淡然,心里的一道防线其实已然塌了,一瞬间堕进深渊无法自拔。 沈星河不知在茶案前枯坐了多久,慢慢抬手,把已变凉的茶灌进嘴里,从喉咙到内腑都是冷的,心中慢慢平静下来。 懊悔却涌上来。刚才心绪波动之下,不小心当着师父的面透露了厌世的念头,一定惹他老人家伤心了。 他叹口气,起身打算去找常镛劝慰一番。 一出门,就看到了远处的方小杞。方小杞刚换上新公服,正站在大水缸前左照右照。 一顶乌黑公帽藏起了方小杞头顶的两个揪揪,帽缨系在颌下,显得十分精神。公服是藏青色,布料挺括,袖口衣摆掐着深蓝色的牙边,腰封束得腰身利落。 季杨站在水缸对面,跟着她乐:“衣服喜欢么?” “喜欢,好精神!”她的嘴角不禁上弯,“没想到大理寺还备着女式的公服呢!” “嗐,这不是备着的,是特意给你订做的。你常用轻功,因此要的是武吏的样式,靴子也是便于奔走的软靴。” 方小杞惊讶道:“我昨日才定下要来,衣服鞋帽都是一夜之间赶出来的么?” “不,早就做好了。”季杨说,“是少卿大人吩咐人先订做着的。” 方小杞狐疑道:“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我之前还推拒了的……” “我给你学学。”季杨站直了,负着手,模仿着沈星河骄横的语气:“本官想得到的人,迟早会弄到手。”
第83章 小阿蝠 季杨没看到远处的上官,学得十分得意,乐呵呵问方小杞:“衣服可合身?” “太合身了!”她理着衣襟,忽然生疑,“也没人给我量过尺寸,怎么做得这么合身的?” “哦,当时我也担心这事,要是做得不合身不白做了吗?你猜是谁给出的你尺寸?” 她狐疑道:“谁啊?” “鹤三娘!” 她心中一梗。 季杨眉飞色舞:“鹤三娘的眼力可厉害了,不但一口报出你的身高尺寸,连你骨头有几两都说明白了!” 方小杞望天:“您真是……太用心了啊。” “哪是我啊?是咱们机智的少卿大人想到的这一招!” “少卿大人?”方小杞下意识地往公事厅那边看了一眼,恰巧看到站在廊下的沈星河。 沈星河嘴角不知何时衔了一个笑,没想到她忽然看过来,有些猝不及防,急忙转了个身,猛地看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常镛,吓了一跳。 常镛捻着胡须,审视地打量着他。 沈星河心虚地红了脸:“师父,您干什么啊?” 常镛“呵呵”了两声:“没什么,老夫就是在想啊,你会不会改主意。” 沈星河莫名其妙:“什么改主意?” “比如说,方小杞健在一天,你便会好好地活一天,绝不会走在她前头,什么的。” 沈星河愣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师父在胡说什么,打算发个脾气,抬头却见常镛已经捋着胡子,悠哉悠哉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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