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腾出手指了一下江天寿的腰间,那里晃着一枚白玉佩,上面染着污渍,像是血渍。 抱灯仆从带着哭腔:“那是少主子失踪时随身戴的玉佩!主子一个劲地说,是钟馗给他的,想救少主子,需按钟馗的吩咐做!” 主仆三人放灯的放灯,诉苦地诉苦,朝着凡心阁的大门十步一停,缓缓前进着。 季杨跟随在侧,指了指仆从手中所剩无几的灯,问:“钟馗就是让他放灯吗?” 仆人苦着脸说:“大概是吧!主子从祠堂里冲出来,急吼吼地吩咐我们去买孔明灯来,买得越多越好!可是当时天都黑了,大晚上的,可让小的们去哪里买啊?小的以为近日家里不太平,主子魔怔了,便想着出门装装样子,没想到一开大门……” 他脸上露出惊恐,“台阶上就放着厚厚一大摞折叠的孔明灯,也不知谁放那里的!” 他缩着脖子不寒而栗:“要灯就来灯,这事太邪门了!主子令我们往灯上写这首童谣,一个灯写一句,十步放一只灯,反反复复写了放,放了写,一路走到这边来,我们怎么劝也不听!” 天上飘满了孔明灯,夜间的康平街原就热闹,姑娘和闲人们纷纷出来,跟着江天寿的脚步亦步亦趋地围观,有人认出了江天寿。 “这不是都安司江漳家的老爷子吗?这么大年纪了,还来花楼一条街玩呢?” “江漳风流,原来根子在老爷子这里!” “年纪越大,花样越多,这是给哪个姑娘放灯呢?” 这时辰逛荡在平康街的人,嘴里一般吐不出什么象牙。 有人却意识到不对,伸手逮住一只飘过头顶的灯,念上边的字:“邪魔休逃……这不像跟姑娘表白心迹的句子啊!” 江天寿突然双目圆睁,看向飘着灯的夜空,高声道:“全是老夫的主意,与漳儿无关!钟馗神仙,要入地狱受酷刑,也该由老夫入去,放过漳儿吧!” 方小杞心中一凛,在江天寿前边倒行着,盯着他问:“江老,你说哪件事是你的主意?” 江天寿带着疯意的目光落在虚空处,像回答她的话,又像在回答什么别的人,高声道:“杀死月栀,嫁祸陈节,是老夫的主意!” 围观者顿时“轰”地炸了。有人说:“去年说江漳有个小妾被刑部的陈节杀了,说的是这事吗?” 又有人说:“陈节都处死了,竟是冤案?!” 季杨看得心惊:“这老爷子是不是疯了?” 方小杞紧紧盯着江天寿:“他没有疯,看着迷迷瞪瞪的,是中了什么迷药,但是吐的是真言!他在招供!”她大声追问道,“江老,到底是谁杀的月栀?” 江天寿面部扭曲:“是漳儿动的手,可是,是老夫授意的!”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为了嫁祸陈节!陈节没有玷污月栀,也没有杀害月栀,是老夫授意漳儿杀的她!全是老夫的主意!”江天寿声嘶力竭的声音传遍整条康平街。 方小杞听到人群中隐隐传来一声呜咽。她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群花容失色的姑娘。 她顾不上其他,难以置信地问江天寿:“只为了陷害陈节,你们就让月栀一尸两命?!” 季杨恍然大悟道:“前日在江府,江漳的妻妾宁氏等人,申诉的不就是此事吗?看来的确是真的,只是没想到,指使者竟是这个老东西!江天寿,江漳与陈节在官场上只是有点过节,你何至于出这种歹毒的主意?” 江天寿和灯的动作顿了一下,双手对着空气做出掐颈的动作,眼睛圆睁:“漳儿是这般掐死月栀的。月栀的脚,一直在踹墙,咚、咚、咚……” 围观者在毛骨悚然中,一时安静了下去。 江天寿突然大笑起来,神情狞厉,眼神越发涣散,一把夺过一只灯,一边把火折一往孔明灯的灯芯上凑,痴怔地念道:“十年罪孽,美玉染血,当有此报。吾替吾子下地狱,足也,甘也,不亏也!” 方小杞猛然听到他提“十年、美玉”,胸中一炸!十年前,江天寿还是岷州刺史,也正是那一年,岷州境内发生了玉石大劫案! 她拦在他面前,厉声道:“江老,你说十年前发生过什么?” 江天寿一把将她推得险些摔倒在地,力气大得惊人。季杨扶了她一把,在她下意识反抗之前机智退开,说:“小杞,你别惹他,他已经疯了!”
第117章 九次崩塌 江天寿只顾得放灯,语句渐渐含混,听不清在念叨什么。 人群外围,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一个纤细身影身披大氅,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面容。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美丽面容。是陈璧。 陈璧的脸上遍布泪痕,微微仰头,对着漫天明灯,哽咽道:“哥,你听到了吗?江天寿招供了,你的冤屈大白于天下了!” 江天寿已走到凡心阁大门口,放飞最后一只灯,上面写的是:“替天行道”! 他站在阶前长出一口气,疲倦地说:“终于到了。” 跟随的仆从手中空了,孔明灯竟恰好用完。 江天寿拔足朝门内奔去,守门差役上前阻拦,江天寿两眼发直,声嘶力竭嚷道:“放老夫进去,老夫得去替漳儿!” 季杨头上冒着冷汗:“小杞,我怎么觉得这么邪门?你说让不让他进?” 看热闹的人们已跟着江天寿的脚步聚集过来。 方小杞的扫视着人群,低声说:“咱们不是要进地宫找沈大人吗?说不定江天寿真能找到入口,跟紧了他!” 她已经隐隐预感要出事,但是,沈星河还困在地宫,她毫无办法,既然有破局的希望,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江天寿被放进凡心阁,围观者却被挡在大门外,众人发出不满的声音,仍好奇地张望,不肯离开。围墙不高,墙外很快伸出一排脑袋,有的身手利落的已爬上了墙头。 江天寿径直进了楼阁大厅,嘴里念着:“石榴红,石榴红。”直冲着柜台走过去,季杨紧随其后。 江天寿走到柜台后,仰面看着身后酒架。季杨跟进去,紧张地问:“老爷子,这里有什么机关么?” 江天寿抬手,指着酒架最高处的一个小酒坛,说:“那个,那坛石榴红……” 季杨个子虽高,也够不到那只贴着“石榴红”标签的酒坛。 柜台后空间狭小,只有左侧留着出入口,江天寿在里,季杨在外,方小杞已挤不进去,站在柜台外侧递过一张圆凳,说:“你踩着个凳子!” 季杨摆好凳子踩上去,摸到了酒坛,面上一喜:“这小坛子是固定住的,肯定有门道!” 他一只手扳着坛子拧动,忽听“咔啦”一声。声音是从柜台底下传出来的! 方小杞探头一看,见柜台底下已然打开一个黑洞洞的暗门!她惊喜道:“真的找到了!” 却见江天寿脊背一躬,往暗门中钻去! 方小杞面前挡了个站在凳子上的季杨,没法伸手拉扯,她赶忙叫道:“别让他进去!” 季杨闻声弯腰不迭,江天寿已经钻了进去! 季杨慌忙跳下凳子跟着往里钻,想把江天寿拖回来。却听“轰”的一阵塌落之声,灰土爆扬,整座楼都跟着颤抖一下,屋顶上簌簌落下细尘。 方小杞大惊,以为季杨被砸在里面了。季杨却哎呦哎呦地退了出来,灰头土脸,脑袋流血。 他捂着脑门大骂:“妈的,我看到江天寿从墙上抽了一块活动的砖块出来,接着暗道就塌了,他是故意的!” 塌落声引来了在别处忙活的听山,他雪白着小脸跑过来:“怎么又塌了?再塌几次,这楼就不保了,地上地下都会变成一堆碎块,地宫里的人别想出来了!” 季杨半信半疑:“那你说,这楼塌几次会彻底崩塌?” “我真的不……”听山苦着脸说了一半,忽然顿住,说,“九次。” 季杨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又知道了?” 听山眼里闪着光,转着圈四处指着:“你看,这座楼屋顶的藻井是九格藻井,楼内有九根柱子,每层楼有九间屋子。若再细找,能从楼里找出更多'九'字。” 他指向四周:“以此推测,九盘迷楼的设计刻意呼应这个'九'字,所以,贫道觉得,它会在塌九次之后,九九归一,彻底崩塌!” 季杨倒摸着下巴倒吸冷气:“合着你是猜的呗?” 话音未落,楼体中某处又传出“轰”的一声,楼体剧震了一下。听山钻到了桌子底下,叫道:“这已是第三塌了,贫道猜得对不对,很快就能知道了!” 季杨咒骂道:“这个江天寿是在拆楼吗!他妈的是不想活了吧?” 方小杞冷汗流下:“他就是不想活了。” 她站在大厅里望出去,差役们在大门口拦着,院子的门没有关,挤满了观望的脸。 方小杞扫视着众人好奇又兴奋的面容,记起在上次见到这么多围观者,还是在旺福祠的戏台前。 她明白了“钟馗”引导江天寿来此的目的。 公开处刑。 像马自鸣、左东溪一样,“钟馗”要让江天寿死于众目睽睽之下。 但是沈星河不能陪葬! 第四下塌落声之后,墙体开始出现裂缝。 楼里原本在搜索的差役们全跑了下来,想逃出楼去。被季杨横刀拦住,凶悍地吼道:“大人还困在地宫里呢,我看谁敢跑!给我想办法把墙里那个江天寿抠出来!” 差役们有胆子大的,咬着牙继续干活,有的已经吓得六魂无主,变着法子往外溜。 方小杞心知这不是办法,突然蹿出楼去,飞身攀上一株竹子,用自身重量把竹梢压弯,脚够着在墙头时用力一蹬! 长竹如弓,方小杞如一支箭,被弹抛得高高飞起,半空里手够到凡心阁的檐角,几下飞攀,底下围观的人们回过神来时 ,她已站在三层高阁的最高处。 人们安静了片刻,忽然鼓起掌来:“好身手!” “原来这就叫身轻如燕!” 方小杞站在楼顶俯视下去,借着平康街璀璨的华灯,努力看清每一个围观者的脸。她在找陈璧。 陈璧虽然已经逃出凡心阁,但仇人江漳、江天寿就要葬身瓦砾之下,她不会放过亲眼见证、拍手称快的机会! 但是,她在人群里没有看到陈璧。 第五次崩塌的轰隆声传来,方小杞脚底的瓦片哗哗滑落,楼内的差役们终于顶不住,纷纷跑出楼来。 这一次,围观的人们清晰地看到楼体在晃动,齐声发出惊呼。 凡心阁的动静引来了巡城的金吾卫,但他们面对摇摇欲坠的高楼,也束手无措。 方小杞急得双目赤红,高声喊道:“陈璧!我知道你在这里!” 没有回应。 难道陈璧并不在现场?她不甘心,扬声说:“陈璧,沈星河现在被困在地宫,楼塌之时他会葬身地底!他是为了给你兄长翻案走到这一步的,你不能恩将仇报!你告诉我该如何救他,只要告诉我如何进地宫,只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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