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镛看她的神情,知道她是真心担忧星河,他深吸一口气,安抚地说:“会有办法的。” 方小杞的脸色却更白了:“只会越来越严重吗?” 常镛倒吸冷气:“你莫非是会读心一类的邪术?” 方小杞看着常镛的反应,绝望更甚,喃喃道:“他以后会完全看不见吗?” 常镛震惊地看着她:“你这丫头莫不是个妖怪?回头叫那个小听山做个法,该收得收啊!” 远处门一响,沈星河走了出来。 常镛回身训道:“你出来干什么?回去!还发着热呢!” 沈星河没动,他只罩了一件宽袍,发烧后脸色瓷白,脸上带着一点困倦,隔着铁塔似的师父望过来,眼睛里全是话,分明有叫她过去的意思。 方小杞看到他,却惊着似地跳起来,飞也似地跑走,看那速度,显然动用了轻功! 沈星河愣住了。 常镛连推带搡把徒弟塞回屋里,当头给他裹了一条被子。 沈星河顶着被子,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我有许多事要问她。她为何要跑?她为何躲着我?” 常镛:“那丫头邪门的很,多半是妖邪附体,跑便跑吧!你还余毒未消,别嘀咕了,躺下歇着!” 常镛伸手过来,用一指禅按着他的脑门,把他按回枕上,命令道:“不许起来,我去厨房看看粥煮好了没有。” 常镛走后,沈星河辗转反侧良久,终于忍不了,把被子一掀站到了榻前,沉着脸恶狠狠道:“我找她问问去!” 一推开门,冷风扑了一身。 沈星河屋内屋外都没有下人伺候。他的眼疾对婢仆也是保密的,所以家里的规矩,除了常镛,任何人不得擅入沈星河的屋子,也不必在近前守候。 沈星河站在门口,觉得有些冷,但没有回去拿狐裘。他低头打量一眼身上的单袍,甚是满意:“甚好,如此她才会让我进门。” 方小杞正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缩在床上倚着里侧墙角发呆。 门上忽然被叩响。她过去一开门,冬夜的冷风灌进来,沈星河站在门外,唇上几乎没用血色,身上单薄的外袍在风里扬起。 方小杞大吃一惊:“您怎么过来了?还穿这么少!” 她赶紧请他进屋,让他落座,从柜子里找了一条薄毯给他披上,着急忙慌地把暖炉挪到他跟前,再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边。他却没有立刻接,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 方小杞在屋里卷起了袖子,细瘦的手腕露出一截,那圈破旧的手环在腕子上晃。 沈星河顿了一下才接过茶盏,开口说:“我想问你……” 方小杞心里盘旋的全是“失明”二字,正魂不守舍,听到个“问”字,慌张地脱口而出:“我没想问。” 两人面面相觑,沈星河眼中浮起疑惑:“你没想问什么?” 方小杞呐呐说:“没,没有。您,您想问什么?”方小杞心中刺痛,心里想:他要提自己在地宫中失明的事了吗? 沈星河手中的茶升起热气,把他扑得眼里像含着雾,看着她缓缓问:“我从掉进地宫那里,之后的事便不记得了。白药师说是神仙眼的毒性作祟,等余毒排净,或能慢慢想起来。不过,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方小杞一怔:“一个梦?” 他说:“我分不清是梦是真。所以特意来问问你,那是不是梦。”他顿了一下,“我梦见,自己给了你一根发带。” 方小杞一怔,下意识地捂住左腕的手环。 沈星河看着她的手腕:“你的这个手环,是用我的发带编成的,是不是?”
第124章 袖笙姨母 方小杞料不到沈星河能记起来,更料不到会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揭破。 仿佛最隐秘的心事突然晒在了阳光下,她整个人呆住,有些想逃跑,却一动也动不了。 沈星河一字一句说:“你是六年前我去安西时,遇到的那个小孩。”不是问句,是肯定的语气。 方小杞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回了声音。她不敢看他,低着头答道:“是。” 沈星河胸口深处刺痛了一下。他低声问:“你……知道我就是给你发带的人?” 方小杞点了点头。 他又问:“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的声音小如蚊子哼哼:“一直知道。” 沈星河感觉喉头被哽住了。时隔六年重逢,自己却对准她射出一支冰冷的箭。他记起那天她跪在自己脚下的模样,伤痕累累,恐惧又无助。 他半晌才发出声音:“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她的眼眶发红,不敢看他,嘴角微扯着强笑了一下,说:“您是何等身份,我一个贱民怎敢攀熟络?不过是好多年前一面之缘,有什么可相认的?” 沈星河闭了闭眼,嗓音微哑:“可是……我记得,是你带我找到的那座墓……” 她点了点头:“嗯。是我带你去看的赵袖笙的墓。” 沈星河喉咙发干。记忆中,他帮那个女孩裹好了伤手,问她是否认识赵袖笙。女孩点了点头,前方带路。 然后,他看到了一座极其简陋的土坟…… 沈星河紧紧揪住在身上的毯子,几乎将它掐破:“看到她的墓时,我才知道她已不在人世。我有很多事要问她,可是……可是她却死了。那时我头脑发昏,不知不觉到处乱走,清醒过来时,已找不到你了。” 他抬起眼看着她,艰难地说:“你……你是不是认识她?” 方小杞点了点头。 他迟疑着,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是个怎样的人?她是不是个……坏女人……” 方小杞瞳孔猛地一缩,她伸手揪住了沈星河的毯子,将他揪得往前一倾。这一瞬间她忘记沈星河是她的上官,也忘记自己不喜欢接近别人的毛病。 她几乎逼近到他鼻尖,带着几分凶狠说:“你给我听好了,我的袖笙姨母,她善良,温柔,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沈星河的眼眶慢慢红了。 她松开了手,缓了口气才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袖笙姨母,她跟我的阿娘情同姐妹,我们像一家人一样。” 沈星河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一会儿,才颤抖着声音说:“你再说一遍?” …… 六年前,两个小孩在岁月旧尘里匆匆一瞥,擦肩而过。 六年后,风沙远去,燕子无踪,他们各自走过漫长的泥泞和黑暗,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冬夜里,重逢在温暖炉火边,促膝取暖。 沈星河不知何时趴在案上睡着了。方小杞替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看着他的睡颜,怔怔出神。 方小杞还是安西驿馆驿长家的掌上明珠时,就知道附近镇子上有个疯女子,名叫袖笙。 方小杞五岁那年,跟着阿娘玉屏乘车外出,袖笙从路边冒冒失失冲了出来,差点被马撞到。 一群小孩跟着跑过来围着袖笙起哄: “她是流放犯!流放犯!” 袖笙也不恼,反而痴迷地望着这些顽皮小孩,还想伸手摸摸他们的脸蛋儿。 小孩们哗地散开,嫌弃地朝她身上扔土坷垃。 玉屏赶忙下车,赶走了那群皮孩子。一回头,见袖笙拱进了车厢。 玉屏吓了一跳,怕她吓到方小杞,赶忙跟着上车。却见袖笙缩在车角,呆呆看着藏到另一角的方小杞。袖笙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嘴里念着:“孩子,孩子。” 方小杞吓坏了,扑进玉屏怀中。玉屏抱着她安慰:“别怕,我听人说她从不伤人的,对小孩子尤其好。” 方小杞从阿娘怀中露出一对眼睛,壮着胆子看向袖笙。袖笙身上脸上沾满了土,头发也乱糟糟的。她瘦得可怜,看向方小杞的眼睛却闪闪地亮,着迷一般不舍得移开目光。 玉屏深深叹气,没有把袖笙赶下车,而是将她带回驿馆后宅,帮她洗了脸,梳了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方小杞记得,袖笙收拾干净了,一下子变得那么好看。只是太瘦了。 玉屏让她吃了一顿饱饭,这才差人将她送回家。 临行时,袖笙迟迟不愿走,一对眼睛总看着方小杞,神情可怜兮兮的。 玉屏失笑,凑在方小杞的耳边,小声问:“可不可以让袖笙抱抱你?” 五岁的方小杞还是有些怕,严肃地思考半晌,说:“只能拉手。” 玉屏笑道:“也行。” 方小杞朝着袖笙伸出一只小手。袖笙用长满冻疮和裂口的手指握住这只小手,眼泪直直地坠落。 后来,从阿娘和旁人的闲谈中,方小杞有一搭没一搭地,大约知道了袖笙的经历。 袖笙原籍大安城,父母原是大安城有名的缝衣匠,经营一家裁缝铺,常给达官贵人做衣服,从前家境不错。 却不知如何犯了事,袖笙及其父母一家三口被流放到安西这个边塞苦寒之地,在玉石矿做苦工。 袖笙在流放路上就疯了。 玉石矿远在深山河谷,她的父母很多天才能回来一次,花钱托邻居每天往他们住的土坯屋里送点饭,除此之外根本没人照顾她,她经常这样疯疯癫癫地到处逛荡。 至于袖笙一家三口被流放至这边陲之地,到底是因为犯了什么事,流言很多。 有说他们给贵妃娘娘做衣服做坏了的。有说他们在大户人家行窃被抓的。 有说袖笙与贵府的大官私通,还生了孩子,大官的夫人去母留子,只留下孩子,罚他们一家三口流放之刑,永不能回京。 五岁的方小杞听不懂这些。只知道从那次之后,袖笙时不时会出现在驿馆附近,远远地、怯怯地偷看自己。 有时候还从怀里摸出一块烤红苕,企图把方小杞引诱到身边。 袖笙的父母做矿工挣来的钱不多,管送饭的邻居还私心克扣,袖笙时常饿肚子,那红苕想必是她从牙缝中省出来的。 方小杞用自己的糕点换了袖笙的红苕。两人坐在山墙头晒太阳,都吃得开心,方小杞大度地允许袖笙摸摸自己的脸蛋儿。
第125章 小星河 袖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女娃娃的脸,像抚摸一件稀世珍宝。那时候方小杞吃得好,养得娇,白白胖胖的,脸蛋摸上去特别嫩。 袖笙收回手后,珍惜地握住自己的指尖,仿佛想留住那点滑嫩的触感。 她压低声音,对方小杞神神秘秘说:“你知道吗,我有个孩子,名叫小星河,住在大安城。他生得也很白,比你还白,长得特别俊。” 整个驿馆上下,所有驿夫都算上,皮肤第一白的方小杞很不服气:“你骗人。” 袖笙脸上美滋滋的:“不信算了。” 她抬手指向天空,痴痴的神情如做梦一般:“他出生的那天,我躺在院子里,看到天上有一条星河,从天的这边,淌到天的那边,特别好看。所以我给他起名叫小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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