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放与李慎目光一碰,后者轻轻移开,他却道:“臣愿与永王一试。”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皇子伴读,都接受了帝国最高水准、最完整的教育,骑射猎也在其中。 永王位尊,本应先行,但在再三推让下,裴放上了马。他和雍王一样,喜好马球射猎,这种游戏难不倒他。 一阵叫好声后,不出所料,箭箭中靶。裴放并不放在心上,反而拱手对李慎意味深长道:“大王可莫要手下留情。” 不知从何时起,裴放再也不跟着嫂子义阳公主喊李慎“大哥”了。 李慎笑得和煦,“十三郎说笑了。” 其人气质端方,连骑马挽弓都显得庄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收起笑容,双腿轻夹马腹,羽箭破风,“嗖嗖”而出。不过俯仰间的工夫,箭匣已空,十支箭不多不少,正入十个箭侯靶心,引众人交头接耳。 裴放上前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谢大王不对我藏拙。大王不止自己藏拙,还好心帮别人藏。” 李慎瞥了眼不远处的建安郡王,没有说话。 “真希望大王旁的事也如此谦让。” 二人注视彼此,脸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日色将晚,宾主道别。 萧家的牛车被人拦住,裴放敲了敲车厢,“县主。” 平乐掀开车帘,“是十三郎啊,你有事?” 裴放手里端着个大木盒,“这是我今日投壶得的彩头,都是些小玩意儿,拿回家,必被父亲数落,不如转赠给二位县主,闲时一娱。” 平乐回头说了什么,又扭回来,“谢十三郎好意,贵府女眷也不少,不如给她们顽吧。” “她们不爱这些——”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喜欢?”萧童的脸出现在窗里,闲闲地睃着他。 裴放喜上眉梢,笑不自禁,朝前搡了几步,“阿鸢。” “你叫我什么?”萧童语气陡厉,脸色却怡然,可见并未动气。 “我……圣人出关前颁布诏书,将于本月开制举,你……等我的好消息。” “与我何干?我又不考。”萧童挑眉。 “到时你便知。” “你又要搞什么鬼?” 裴放还未回答,一辆马车徐徐停在他们旁边。 骨骼分明的长指揭开竹帘,露出永王那张永远和气的脸。 王府随从提着食盒走过来,递给萧家仆人,后者看向萧童,得了授意,才收下。 李慎笑道:“方才着人去曹家菜,取了马酪和刚出炉的古楼子。” “谢谢郎君!” “你我不必言谢。” 裴放夹在两辆马车之间,看着一男一女隔空对视,言笑晏晏,手里的木盒沉如千斤。 李慎垂目俯看他,和声道:“十三郎,你今日饮酒,早些回府吧。” 萧童只觉空气中火花四射,几息后,裴放皮笑肉不笑,“谢大王关心。” 他把木盒放到萧家车上,拱手告辞。 “十三郎你站住!”萧童探出身喊道。 裴放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在平乐县主的咳嗽加眼神示意下,萧童只好和李慎道别。 马车走了不远,一青年走到李慎车前。 “二郎,你怎么来了?”李慎隔着帘子问。 卢岱行了礼,“臣来接内子回府。” 观他神色,不像是打个招呼就走的样子,李慎下了车,走到僻静处。 “你有话和我说。” “是。”卢岱低着头。 “说吧。” “臣刚才好像看见了萧家的车。” “没错。” “大王恕罪,臣斗胆说一句,大王实在不该再和萧家人来往。上次的事有惊无险,可不代表圣人打消了猜疑。” 李慎手负于身后,无声地笑了下,“也不算猜疑,确有其事。” “什么?”卢岱抬首皱眉,“臣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也没糊涂,我和萧家并无交情,只是想娶兰陵县主而已。” “大王你……”卢岱一时难以接受。 “中秋前,圣人就要出关了,我会当面求他赐婚。” “大王不会不知道,圣人本就忌惮皇子结交外臣,何况是萧家!无论大王何意,他们只会以为大王是想结党争储。”卢岱极力压抑声量。 “我知道。” “那你还……” “我已经做了决定,不会再改,你不必多言。” 卢岱失笑,“臣越来越看不懂大王了,若说为利,大王本不是这种人。若说为情,大王也不是这种人。” “在遇到她之前,我也以为我不是这种人。” “为了个情字,为了萧童,大王至于吗?得罪圣人什么下场?大王想过吗?只怕还会连累旁人。” 李慎看着路边的野草,未发一言。
第49章 赐婚 八月十五,一轮圆月挂在云梢,光华如洗,倾泻而下。 萧府灯火通明,与月光晕成连绵一片。 后宅院角的几株桂树奇香扑鼻,院中置一张胡桌、三具胡椅,婢女们端着漆盘绕桌而过,饭食酒水很快摆满了桌面。 说笑声渐近,年轻的夫妇并肩走出大堂,到桌边落座。 萧邗问:“阿鸢呢?” 婢女答道:“县主还在房中。” “你再去催催。” “是。” “也罢,”萧邗站了起来,“我去吧。” 主仆到了萧童院外,远远便听到琵琶语。 萧邗止住婢女,踏入小院。 萧童坐在廊下阶上,如未见来人,仍专心弹奏。月辉洒在她发上、脸上、身上,整个人笼罩在迷蒙的轻烟里,如梦似幻,神女一般,好不真实。 萧邗不忍打扰她,立在院门处等候,直至一曲终了。 “大哥。” “哎,”萧邗走到她身旁坐下,“怎么不过去赏月?” 她抱着琵琶,仰着头,不语。 “今日月节,想大人了?” 她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 “当初叫你回幽州,你不情愿。” 萧童立马扭脸甩给他一记白眼。 “好好好,我不说了。” “大哥还记得吗?好多年前的月节,我们在钱塘江观潮。” “当然记得,那年父亲回武进省亲,特地转道带我们去杭州观潮。” “那时候多好啊,如果永远停留在那时多好。” 萧邗何尝不知她心中弯弯绕绕,拍拍她的肩膀,“阿鸢,无论何时,大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她垂眸看地,忽而咧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大哥,那天是你给永王传信说我在宇文府的吗?” “是。”萧邗倒是痛快承认。 “为何这么做?反正哥哥会去带我回来的。” “我想看看,永王究竟是否值得信赖。” “大哥倒是比阿耶阿娘想得开。” 萧邗摸了摸她的头,“为人兄长,和为人父母不同,有些事,父母是想不通做不到的,但是兄长可以。” 萧童难得觉得眼前之人格外亲切,萧邗少见地卸下了“长兄如父”的包袱,以一种兄弟的角色袒露在她面前。 她笑道:“是啊,我与大哥也是一体。大哥总会帮我的,对吗?” 二人望着彼此的眼睛。 “是。” 萧邗把她怀里的琵琶取走,牵着她的手站起来,“走吧。” 见兄妹俩来了,平乐县主起身,“快坐吧。” 萧童惊喜道:“胡桌胡椅?怎么想起用这个了?” “案榻不便搬动,不如用桌椅在院中赏月。”平乐解释道。 “太好了。”萧童接过婢女递来的巾子净了手,便拿起一块圆圆的果子送进嘴里。 平乐期待地看着她,“点心局换了批新庖人,他们为月节特制了果子,都是外面没有的。” 萧童露出惊艳的表情,咽下后,饮了口茶,才道:“里面加了桂花,十分味美,大嫂从哪里挖来的庖人,手艺不错。” “你都说好,看来确实不错。过几日,郎君宴请同僚,就用这果子好了。”说完,平乐轻咬了一口,掩袖细嚼。 三人其乐融融,萧邗心中阴霾一扫而空,笑着端起酒盏。 没有大人在,京城萧府的气氛反而轻松。想来,萧邗夫妻俩在京城的日子都是这般和乐,这么一看,大家族生活毫无乐趣,萧童心想。 —— 同沐一轮月,宫中亦节味浓厚。 偏居宫城西的金銮殿幽静雅致,并不常启用,皇帝偶尔会在此召见文人。今夜,这里难得济济一堂,两列客席坐满了人,上至华发老者,下至未加冠的少年,还零星散布着几位中年女子。他们都是前几日参加制举的考生。 按律,除每年春天举行的科举,皇帝还可以因事临时开制举。相较于科举,制举的考生不局限于全国官学的学生和前资官,白丁和现任官都可以报名。但制举不考判词和文学这些常规内容,而具现实意义,比如这一次的贤良方正科,要求针对当下的镇军形势写策论,因此,对朝政不熟悉的人难以作答。 虞朝只有制举在宫中殿廷进行,即殿试,并且由皇帝亲自阅卷,登科者被视为天子门生,授官要比其他途径入仕更快更高。而像今夜这般,皇帝设宴赐食,也是常例。 “圣人到——” 宦官一声唱喏,金銮殿瞬间鸦雀无声。 一道黑色身影踱出高台帷幕,他身量修长,黑袍金冠衬得面白如纸,嘴唇却是深紫色。其后跟着一身形相似的少年,一袭暗红嵌金丝的圆领袍,简洁又奢繁。与中年人不同,少年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浑身洋溢着青春盛气。 阶下跪倒了一片,山呼行礼。 弘业帝扶着雍王的手坐下,立时有四个小宦官抬着两座冰鉴放到他两侧。弘业帝尚不到五十,却已修道十载,中原和番邦进献的仙丹不知吃了多少,吃得越来越白,越来越畏热。 跟着宦官指令,众人数拜后起身。 弘业帝扫视全场,缓缓道:“吾登极十六载,养民生息,宣传教化,天下乂安。今首开制举,抡才以规谏阙失、弥缝政事。尔等皆为我大虞才俊,当精修洁行、克己奉公,方不负所望。” 阶下之人躬身再拜,齐呼:“臣等谨遵陛下教诲。” 众人回座后,又依礼敬酒,及至舞乐进场,才稍微松快些。 雍王坐在弘业帝侧下方,看似欣赏表演,实则与熟人打眼神官司。 宫宴上,席位座次的安排必有玄机,今日坐在客席前面的考生,极可能已登科,因尚未放榜,只能是猜测。而裴放就坐在左侧第二位,在一堆壮年人中有些突出,见高台上的李契向其使眼色,他胸中了然。 教坊乐人退下后,弘业帝手持酒盏,说:“吾已阅毕答卷,其中不乏真知灼见者。裴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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