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父亲幽微的神情,她激动道:“我都能想得明白,诏卫想不明白?皇帝想不明白?再加上那份礼单,宇文家结党之罪几乎昭然若揭。阿耶,你太了解皇帝的猜忌之心了,所以才能设下这般精巧的局,骗了宇文家,骗了皇帝,骗了我和永王。” 萧恕眼神几变,俄而大笑,“你是怎么想明白的?” “就在刚刚,进家门时。” “哦?” “永王告诉了我大理寺审窦中唯的供词。” “看来那小子也猜到了,谁说他没心计?不过也是个伪君子。” “永王是君子,不是傻子。阿耶把我们都当成傻子,就不怕皇帝也猜出来吗?” 萧恕无所谓道:“当局者迷。再说,买卖奴婢、结党营私是宇文庆自己干出来的,不是我逼着他干的。” “其实我早该想到了,牙郎安在西市行商,私下的勾当,史夫人想查怎么都能查出来。她是聚团首领,要收买一条胡人的命为自己所用,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现在想到也不迟,”萧恕不加掩饰地露出赞赏之意,“阿鸢,我一直说,你才是最像我的,连缺点都像,如果你是个儿子……”他没再说下去。 “阿耶果然想要嫡子。”萧童冷笑道。 萧恕站了起来,想摸她的头,被她躲开。 “阿鸢就是阿鸢,岂是别人能替代的。” 他强行拉起女儿的手,放在掌心拍了拍,虽然笑着,语气却不容置疑:“营州正待接管,我明日启程先行,你和你阿娘还有田江随大队慢慢走。” “我不回去。”她说得十分干脆。 萧恕皱起浓眉,横眼不悦道:“一个男人而已,有萧家重要吗?有我们重要吗?在京城有在幽州快活?” 萧童眼角一弯,“阿耶,你知道女儿的,我从不做选择,我都要。” 他气噎,出言强硬起来:“阿鸢,你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也可以嫁给任何你看中的男人,但绝对不能是李家人。” “为何?” “原因你清楚,我是为你好。” 她走近半步,微微仰起头,朝父亲撒娇般一笑,“为了阿耶好,我劝阿耶和丽娘断了,阿耶会听吗?” 眨眼之间,萧恕脸色剧变,许久,挤出了几个字:“你怎么知道的?” 萧童坐了下来,喝了口冷掉的茶,缓缓道:“两年前,银杏园,我也在。” 她微扬着下巴,端详自己的父亲,虽然依旧威武高大,但不知从何时起,背好像驼了一些,发须也白了不少,被风沙吹皱的皮肤也更加粗粝了。 萧恕胡须微颤,“你阿娘知道吗?” 他也看着女儿,姣好面庞傲然昂立,一双利目似能看透世间虚伪。她是这个家里唯一不怕自己的人,他甚至没见女儿怕过谁。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恰恰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爱女儿的叛逆,爱她的骄傲,爱她的聪颖,爱她敢想敢做的气势,他无法不纵容她,无法不助长其气焰,为其堆积目中无人的本钱,用权势和宠爱作肥土,养出了这朵世间最娇艳的长满刺的花。 她摇头,笑得极甜,“这是我和阿耶的秘密。”
第47章 分别【今日双更】 萧童房门大敞,田江正坐在榻上等她。 他指指旁边,盯着她坐下,看得她心里发毛。 “哥哥有话就说,看我做甚?”她喝了口饮子缓解尴尬。 田江收回视线,以目视地,“当真不回去?” “嗯。” “我本打算留下陪你,但幽州那边……我必须走。” 萧童笑,“哥哥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和我一样玩耍虚度光阴。” “京城待腻了,就早些回家。”他站了起来。 “哥哥走了?不再坐坐?”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大步走向房门。 萧童没有送他,手里端着碗,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流失。 如今,她的父亲成了真正的辽东之主,节制范阳、河东、平卢三镇以及安东都护府,天下十大节镇,萧氏独占其三,麾下强兵十九万,是帝国边防军总数十之四。田江,她同母异父的哥哥,心计深沉的哥哥,怎么能在这种关头掉链子呢?何况,他们母亲的肚子里还有萧家未来的嫡子,是她的弟弟,也是他的弟弟。 —— 萧恕夫妇离京这日,万里无云,风夹着秋老虎的余热,有点燥。 儿女送到灞桥,站在柳树下依依惜别,待长长的队伍逐渐变成黑点,才上车离去。 萧童出城时还坐在父母车里,回城和大哥大嫂同乘一驾,不免有些低落。 萧邗见她郁郁不快,用胳膊肘抵了抵妻子,平乐不接茬,瞪了他一眼,二人小动作小表情几番来回,落入萧童眼中,不耐道:“要不我下去,腾地方给你们俩?” “咳咳咳……”萧邗佯嗽,“待会去曲江好好散散心,越王府宴一向有趣,听说还有驴鞠呢。” “驴鞠?”萧童翻了个白眼,“我只骑马,不骑驴。” “那你就骑马!把那些妇人杀得人仰驴翻。” 萧童不禁扑哧一笑。 平乐县主也笑说:“今日还有男宾,咱们家就别太出风头了,真比起来,马球场上只怕小妹大杀四方。” “是是是,娘子说得是,阿鸢你就点到为止。” 萧童得了嫂子的吹捧,难掩神气,“你们怎么不早说有击鞠?早知道,我就不穿这身了。”她今日盛装打扮,长长的齐腰裙极尽奢丽。 “不仅有击鞠,还有拔河呢,是吧,娘子?”萧邗转头问平乐。 平乐点点头,她现在和萧童的关系有些微妙,既不像原来那样互相瞧不上,也还没到亲近的地步,大概处于过渡时期,常常需要第三人来缓冲,这个人一般就是萧邗。 “大哥也去吗?”萧童问。 “我公务在身,没有这等闲情逸致。再说,我都娶妻了,人家请我做甚?” “大嫂不是也嫁人了?” 萧邗夫妇相视一笑,“傻妹妹,那能一样吗?” “哪儿不一样……”她嘟囔道。 “实话告诉你吧,”平乐解释,“越王府世子建安郡王回京了,他比你大一岁。越王妃办这宴会,只为让世子相看各家贵女,也给我们送了帖子来。母亲不在,咱们萧家自然由我带你去赴宴。” 萧童越听脸色越难看,平乐赶紧道:“不过,你别多心,越王妃只是为了场面请我们,她绝不会有意与萧家结亲。” “真的?” “你嫂嫂能骗你?”萧邗说。 平乐县主还真没骗她。 姑嫂俩到了曲江,越王妃周玥亲自迎接,客气极了。平乐县主跟着几个熟识闺友走了,周玥则拉着萧童的手往围好的场地去。 “上次在永王府看到你这孩子就觉得喜欢,今日,你一定好生玩玩。” 萧童笑着道谢,心知自己是沾了父亲和萧家的光,让越王妃这般热情。萧家经过诬告案,扳倒了多年政敌宇文氏,一揽辽东大权,正是春风得意时。 她不知道的是,她还沾了另一个人的光。 越王妃朝远处招了招手,少女小步而来,抱着王妃,对着萧童笑。 “萧童见过公主。” 衡山公主忙道“免礼”。 越王妃把她俩的手叠到一起,“公主一早便问我是否请了你,她一直在等你呢。你比公主大两岁,算起来,我第一次见你时,公主尚未出生。” “是吗?叔母认识兰陵县主比我还早?”衡山公主仰脸看着越王妃。 “可不,那时县主刚会走路,也是在曲江,应该是……斗花宴吧,你永王兄还陪她玩了半天呢。” 听到这话,萧童才释然,越王妃这种人精,大庭广众之下提及此话,想来完全无意于让她做儿媳。 衡山公主像听了笑话“咯咯”笑,一抹揶揄之色从她脸上划过。 越王妃把萧童的手交到衡山公主手里,“猊奴,你带县主转转,我去那边看看。”猊奴是李寿宁的小字。 萧童微微屈身行礼送人,还未完全直起身,就被衡山公主拽走,脚步极快。 “公主要去哪儿?” 李寿宁回头,神秘兮兮道:“永王兄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萧童驻足不前,“我不去。” “为何?你不想见他?” “是他让你这么做的?” “你猜?” 萧童理了理裙子,悠哉道:“定然是公主自己的主意。” 李寿宁嘿嘿一笑,“你不想看看都来了哪些郎君吗?” “不想。”无人处,萧童懒得和衡山公主做尊卑有别的戏。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与她齐名的西贵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她萧童虽然胆大妄为,但不好管闲事,也不爱凑热闹,与这位弱不禁风的公主迥然不同。 衡山公主也不恼,“今日是给越王叔的庶长子办的宴席,这个云州来的庶子一副蛮相,我几位兄长还要亲自陪他。” “你不也是庶女吗?”萧童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衡山公主愣了一下,有些羞怒,“我母亲是皇后!” 萧童挑眉,心里反驳,赵贵妃是死后才被追封为后的。但她并不想与十三岁的公主多嘴,便自己走开了。 李寿宁却跟了过去,“你方才所言,万不可再说。若被我父兄知道,我可保不了你。” “多谢公主。”萧童怪腔怪调地敷衍道。她礼仪规矩不废,但或许因为自小在幽州,不像京城人,对皇族有深入骨髓的敬畏。 李寿宁与其并行,“其实我不是瞧不起庶子庶女,我很喜欢永王兄。义阳姐姐虽然与我不亲,我也不讨厌她。” 萧童听不下去了,“永王原本并非庶子,就算是庶子又如何?是嫡是庶,非人力所能及。如果你我是庶出,不一定活得比他们强。” 少女呆呆地看着她,脸上是赞成的,口中却试图扳回一城:“看来姐姐已经做好了日后和令堂在庶兄屋檐下过活的准备?” 萧童果然面色微变,“依朝廷法度,女子亦有继承之权。” “那是无兄弟之女,姐姐可是有五位庶兄呢。” 二人较起了劲。 “这世道,女子左右都是仰男子鼻息讨生活,权、钱、身份,皆由男人赐予,依靠庶子庶兄和依靠嫡子胞兄又有何区别呢?家兄与家母亲情甚笃,不劳公主操心。” 她素来尖锐,李寿宁却是个和善人,听了这话,深以为然,没了较劲的心,说道:“世人都讲孝道,却不知孝字前面应有个情字,无情,孝便成了形式和做戏,有情,就算没有血缘,也是亲人。” 闻言,萧童脸色稍霁,对这个小公主也生出几分欣赏。 从这一刻起,她们才真的把彼此当成了朋友,仅仅因为她们嗅出了同类的气息,交换了不足为外人道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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