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名帖!”他扬起下巴。 老者站在门外,捋着白须说:“老朽无名山人,略知岐黄之术,闻贵府十三郎染了怪病,故来献药。” “去去去,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府邸!” “上面不是写着‘‘裴府’吗?”对方笑道。 阍人做势撸袖子,“嘿,找事是吧?裴府什么名医请不到?太医署的都来过了,你算哪根葱?” 老者面不改色,慢悠悠道:“你不妨通报一声,老朽若能治好十三郎,你家主人必重赏于你,若不能治,你也没损失。” 阍人放下手,仔细一想,缓了缓语气:“你等着。” 等他再回来时,果然请人进门。 老者没见到主人家,直接被带去了裴放的屋子。 婢女撩开纱帘,床上躺着个面白凹陷的少年郎。 一婆子请老翁坐下,细说了病情。老翁边听边号脉,发现人在假寐,便道:“老朽要给郎君施针,屋中留下一人即可,旁人都出去吧。” 婆子不疑有他,挥退仆婢,自己则守在边上,把十三郎上衣脱掉。 老翁扎了几针后,裴放果然睁开眼,“别白费工夫了,我这病,药石无用。” “郎君心思郁结,以致消沉虚弱。”老翁收了针。 婆子急了,“你不是说献药吗?” “莫急,”老翁从药箱里掏出一个锦盒,“长于辽东深山的千年老参,世上罕有,最宜补气养血。老朽还有几句话,要单独和郎君说。” 婆子不放心,裴放却道:“奶婆出去吧。” 对方只好退下。 裴放倚在床头,盯着老翁,“是她让你来的?” “郎君慧眼。” “辽东千年老参,除了宫里,恐只有萧家有了。” “县主说,郎君曾帮过她和萧家,于情于理,都该道谢。” “她怎么不自己来?” 老翁捻须不语。 “呵呵,她就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 “县主说,郎君是无双公子、社稷栋梁,本应身怀远大抱负、博爱世人,不必陷于一时之念。将来,郎君也会找到一个懂得彼此之人。” “懂得……” “郎君,老朽话已带到,就不多打扰了。” “慢着!”他直起腰,“她还生我的气吗?” “郎君觉得呢?”老翁笑道。 —— 秋日天高齐爽,微风拂落叶,吹得人不冷不热,煞是舒服。 长长的人马缓缓驶离城门,快到灞桥时,马车的竹帘被卷了上去,露出半张玉一样的脸。 “停下吧。” “是。” 侍从来回跑了一趟,通知车马原地休息。 李慎望着窗外送别的行人,手里无意识地摸着那枚白玉带銙。 老翁出了裴府,转了个弯,一头撞见倚在墙边的萧童。 她玩着手指,懒懒问:“人还活着吗?” “县主放心,十三郎是心病,没有大碍。” “话都对他说了?” “是。” 她颔首,“回府领钱吧,我和帐房说过了。” “谢县主。”老翁拱手,看着马背上挂着的包裹,露出疑惑神色,却不敢逗留,快步走开。 萧童牵起缰绳,跳上马。 快到城门时,她远远看见负手而立的萧邗。 她夹紧马腹,马鞭一挥,准备冲将过去,萧邗却长腿一跨,正面挡住她去路。她暂态拉紧缰绳,一声长嘶,赤电急遽止蹄。 萧邗走过去,伸出手,不容置疑道:“下来。” 眼见日头高起来,侍从提醒车中人。 “大王,再不出发,天黑前到不了新丰驿。” 李慎朝后方的黄土路望了望,闭上了眼,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睁开眼,反手将白玉带銙拢入袖中,掀开帘子,走出马车。 “牵我的马来。” “是。” 少焉,仆人引着一匹红马小跑而来。 李慎撩起袍尾,翻身上马,拽着缰绳原地绕了一圈,最后一次远眺身后的长安城,然后调转马头,扬鞭呼喝,狂奔在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上,将一切甩在身后。 萧童坐在马上,俯视着大哥,“我会听旨入道的,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那就跟我走,去灵山观。” “我现在没时间。” 萧邗压着声音怒道:“我知道你要去哪儿!你也说了,陕州穷山恶水,你待在京城等他不行吗?” “大哥,我不是小孩了,在你们身边,我永远都不能长大。” “在我们眼里,你到八十岁也是个孩子,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下来吧。”他作势要拉她的手。 她侧身一躲,“可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萧邗蕴着怒气,“我要是放你走,父亲知道会打死我的。” “别把父亲抬出来了,他要是会打死你,现在就派死士来了,你们做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什么都依你。”他皱着眉头。 “大哥,让她走吧。”萧崇从后面走来,背着一把琵琶。 萧邗怒视着弟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读书读傻了?” “你能看着她一辈子吗?”萧崇丝毫不惧,“阿鸢不仅是你妹妹,也是个人。” “我没把她当人?我对她怎么样,她心里清楚!” 萧童下了马,按下他指着自己的胳膊,抱住了他。 “大哥,让我走吧。” 萧邗愣了一下,“大街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虽这么说,却没有推开她。 “我会想你们的。”她退了回去。 萧崇解下背上的琵琶,“晁叔父让我带了把琵琶给你,曹妙达生前用过的。” 她滑了下丝弦,没接,说:“我三年内不会再弹琵琶,我要学雅乐。” 兄弟俩面面相觑,她已回到马背上,笑道:“大哥,五哥,我走了,别太想我。” 萧邗的话尚未出嗓子,一人一马已经冲了出去。 他颓然地叹了口气,“派些人跟着她吧。” 薄薄的云层盖着淡蓝色的苍穹,只有西边的尽头镶嵌着金黄色的光带,一点点晕染出去,变成橙红色、褐色,直至与无垠的灰蓝融为一体。 萧童身披霞光,右脸的光芒和左脸的阴暗形成奇异的对比,她是天地之间、阴阳两界的使者,背负着命运向那个人狂奔。 天色渐渐转暗,模模糊糊的视野尽头,淡入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轻收缰绳,慢了下来。 他们同时下了马,继续朝前走。 赤电打了个响鼻,她停下脚步,一手抱着马脖,一手摸着鬃毛,注视着来人。 李慎继续走,终于能看清彼此的脸。 “阿鸢,你来了。” “我的东西呢?”她头一歪,看着他。 他翘起嘴角,将白玉带銙挂到她腰间,顺便将歪了的裙带理正了系好。 天地已然同色,试图吞噬阴阳交合前最后的晚霞。太阳融化成橙黄色的液体,染红了天际,仿佛火焰熊熊燃烧。 萧童抱着李慎的腰,二人相拥而行,马儿边走边吃草,白鹰在空中呼啸盘旋,回荡在大地上。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命如此饱满,一种力量积蕴在她胸腔中来回震荡。 李慎看着萧童头顶上的光晕,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留下极轻的吻。他感觉自己躺在春日的碧波上,被温暖的河水和璀璨的波光轻轻托着,晃荡着,闭上眼享受片刻的安谧,以及不真切的充实和梦幻。 他突然对未来产生了莫名的期待。
第56章 番外 菩萨奴 菩萨奴有很多亲戚,最喜欢的莫过于永王舅父。 不对,她更喜欢舅母永王妃萧童。 她一年变一个样,舅母却总是一个样,外貌一如少女,性情也跳脱,和她这个外甥女同龄人似的玩得来。 她的母亲衡山公主说,那是因为舅母没有生过孩子,所以永远像个孩子。 菩萨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舅父舅母要是有了孩子,怎么还会喜欢她呢? 是的,舅父也没有孩子,换句话说,舅父没有妾媵外室,这在皇家是个奇景。 永王历任多地,夫妻二人辗转江湖,菩萨奴总是缠着父母送她去探亲。永王喜静,公事也忙,她只好缠着舅母。 菩萨奴第一次去永王府小住时只有七岁,萧童把不耐烦写在脸上,想法子躲着她。奈何菩萨奴喜欢美女,锲而不舍地追着萧童,在这种牛皮糖精神的感召下,萧童终于妥协,把她提到马背上,带去球场打马球,差点没把她的小心脏蹦跶出来。 中场休息时,李慎从刺史府官署赶来,不知和萧童说了什么,菩萨奴看着舅母气呼呼地上了马,飞驰而出。 舅父还算淡定,他好像也没有不淡定的时候。 他把菩萨奴抱上马背。 她扭头问:“舅母生气了吗?” “没有。” “我不信。” 李慎笑,“那你回家哄哄她。” “我哄她没用。” “我哄她也没用,得道歉。” 菩萨奴点点头,小小的脸上露出赞赏之色,问出了久藏心中的疑惑:“舅父,你比母亲年长,为什么还没有孩子?母亲有我,皇帝舅舅有十几个孩子,义阳姨母家也有很多哥哥姐姐。难道真像别人说的,舅父不康健吗?” 李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然面色不崩,“菩萨奴,如果你今日下午既想郊游,又想蹴鞠,还想逛街市,怎么办呢?” 小女孩想了想,说:“我就选最想做的,我要去郊游!” “是了。你看,你不可能同时做很多事。舅父要做的事也很多,有公务,要照顾王妃,无法抽身养孩子。” “可以让舅母养啊,不都是母亲养孩子吗?” “但她也不想啊。” 菩萨奴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难怪舅母和母亲玩得好,母亲也不喜欢带孩子,所以我要来你家,她立刻就同意了。” 李慎没有告诉外甥女的是,萧童当年陪护衡山公主生产,见证了菩萨奴艰难的出生过程,回家就和他说明不愿生养,如果他不接受就和离。 那时他们已经成婚两载,一直被太后明里暗里地催促,都被他挡下了。 他听完,笑着把她揽入怀里,说:“我本来就没想让阿鸢受生育之苦。” 她不安道:“那以后我们要过继嗣子吗?” 依律,嫡妻年五十以上无子或丈夫去世时无子,皆可养同宗子为嗣。 他摇头,“等我死了,圣人会为我们择嗣操办的,不必担心。” “那我们的财产会被不认识的人继承?” 永王是没多少财产的,他惯会做散财童子。 但萧童资财极厚,当年在京城大婚,嫁妆装了九十九车,光地契房契就占了一车。接亲路上遇到障车族,撒了数百贯喜钱,相当于一个六品官一年的俸禄。有人打趣,说萧家掏空家底给女儿撑门面,就为了强调兰陵县主不是高嫁。因为太高调,萧恕又被御史参了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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