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公主大婚有司农寺下属的礼会院专办,彩礼由宫中出,弘业帝大手一挥就是千绢千金,萧家把这些财帛都放进了嫁妆里让女儿带走,可以说,萧童的私人财产是永王府帐面数目的百倍。 她怎么能不担心这些钱财的去处? 李慎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道:“生前花掉,或转赠于人。” “有道理。”萧童连连点头。 这就是菩萨奴喜欢她的原因之二。 大方,太大方。 母亲衡山公主虽然富有,但她物欲极轻,常年不饰金簪,头上就插朵花。她也不善经营,不像永王妃,把手底下陪嫁的田庄和铺子经营得风生水起。萧童活得热烈,喜欢一切铺张华贵的东西,送给菩萨奴的出生见面礼是金镶宝石的小床。 回府后,菩萨奴一溜烟跑进后院。 萧童正在换下打马球的劲装,看到门框外的小人,故意板着脸,装作没看见。 听过许多剽悍的传言,菩萨奴却不怕她,轻轻走进屋子,坐到妆台前,支着下巴欣赏美人更衣。 快三十岁的萧童还是美得和牡丹一样,介于妩媚和可爱之间,身材依旧纤秾合宜,眼睛里翻涌着蓬勃的生命力。 菩萨奴看呆了。 她年轻的生命里见过两位绝顶美女,还都是她的亲戚,一位是雌雄莫辨的神仙,还有一位就是面前这个艳光四射的女人。她更喜欢眼前人,因为她的美充满了俗世的气息,有着旺盛的力量感,让人忍不住靠近。萧童让小小年纪的菩萨奴对书中描绘的美人都有了具象的认知,她情不自禁道:“舅母,你好美呀。” 萧童嘴角一动,眼尾上挑,“我和魏王夫妇比,谁更美?” “当然是你!小舅舅和小舅母美则美矣,不像活人。”小女孩一本正经道。 萧童梨涡浅现,弯下腰,掐了下她的脸蛋,“我看你不像衡山的女儿,倒像我的女儿。” 菩萨奴瞥了眼妆台,“舅母,我喜欢这个。” 她指了指一串多宝项链。 萧童拿起项链,摸了摸,“这个只有一条呢……算了,给你吧。” 菩萨奴喜笑颜开,让舅母给她戴上。 李慎进来时就见此景,不免会心而笑。 他不喜欢小孩,也不觉得传宗接代多重要,人死后终为黄土,即便是皇族,千百年后也不过是史册上的一个名字,活着时做好想做的事就够了,哪里管得了身后事。但他很乐见外甥女做客,来填补他们夫妇对亲子生活的小小需要。因为不是自己的孩子,不用亲力亲为地照顾和教育,不用殚精竭虑地为她打算,只偶尔享受一下亲子之乐即可,简直再好不过。 菩萨奴继承了衡山公主的聪慧,众星捧月般地在蜜罐里泡大,性子和萧童小时候颇为相似,大胆,直白,可爱,有趣。 李慎看着外甥女,时常想起两岁的萧童。只有两岁,已初露美人端倪,五官灵巧,头发黑得发亮,又顺又乖。平心而论,她是李慎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但他自幼不是好美之人,仅仅一扫而过。 小萧童走在曲江边的草地上,还不稳当,跌跌撞撞,一下子扑向他,抓住他的袍子不放。十一岁的他挂着得体的笑容,心里盼着来人把这孩子抱走,却看到她仰着脸,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探究地望着自己,两个小小梨涡甜得他心都化了,不由自主地俯身抱起了她,很快,肩窝里传来酸麻的痛感,扭脸一看,小人已松开嘴,挑衅地看着他,含含混混地喊了声“哥哥”。 十三年后,还是曲江边,他看着她打伤郑大郎,一点都不惊讶,他很早就领教过,她是天生的顽劣恶童。 李慎收回思绪,迈步到妆台前。 萧童见他来,脸色一冷,坐到榻上。菩萨奴见势不妙,赶紧溜走,还不忘给舅父比了个手势。 “我不该责怪你把菩萨奴带去打马球。”他平静道。 她紧抿的嘴稍微放松了一些。 其实她明白,菩萨奴是衡山公主唯一的孩子,深得皇帝李契的疼爱,日后八成要嫁太子的,若在他们夫妇的地盘上出了事,他们没法交代,她和衡山的友谊也会走到尽头。 李慎跟了过去,拿过小案上的柑子,一边剥一边说:“你驯鹰也是有章法的,有些事不能做,做了它们就有危险,养孩子也一样,你想想,是不是?” 他轻声慢语,极为温和,萧童瞪他一眼,接过他递过来的柑肉,放进嘴里。 “消气了吗?”他弯下腰,用拇指揩去她唇边的果汁。 “没有。”她斜盯着他。 “先去用午食吧,吃完饭再想想怎么消气。”他摸了摸她的脸。 “也行。”她伸出双臂。 李慎会意,转身半蹲下来,她趴了上去,双手绕过他的脖子,腿窝被他勾在臂弯里。 府里的人见怪不怪,看到主君背着夫人,没有露出丝毫异状。二人边说话边走,快到饭厅时,她跳了下来。 菩萨奴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胡桌边,正思考待会先吃哪一样。 萧童坐到主位,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鱼脍?” 小人狠狠点头,“母亲说小孩子不能多吃,会肚子痛。” “那我们每顿吃一小盘,每天都吃一顿,好不好?” “好!” 萧童笑着把鱼脍挪到她面前,“吃吧。” 李慎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样,她更不想回家了。” 菩萨奴从碗里抬起头,“舅父,我们下午还去郊游吗?” “我下午有事,你问问舅母,看她愿不愿意和你去。” “舅母?”小姑娘张圆了眼睛看着萧童,满是期待。 “行吧行吧。” “舅母你最好了!舅母人美心善,我最喜欢舅母了!” 菩萨奴人小鬼大,知道萧童吃这一套,把她哄得团团转,在王府的日子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上山下河,骑马捉鱼,街市扫货,大啖美食,做了所有在京城不能做的事。 书还是要读的,这是衡山公主给永王下的死命令。汛期在即,李慎视察堤坝半夜到家,也要先检查外甥女的课业,饶是他好脾气,也常常气到脑子发蒙,一个月下来,他鬓边多了好几根白发。 被李慎猜中,京城来人接菩萨奴回家那天,她哭得泪人一般,夫妻俩劝了半晌,约定明年再来,又送了一车的玩具,才把这小祖宗送走。 关上门,夫妻俩对视一眼,在心里异口同声道:“幸亏没孩子。”
第57章 番外 故人安 弘业十四年,诏卫中尉兼内侍省内侍庄衡奉旨为监军使,前往范阳监察。 萧恕得了消息,一大早带人在城门外等候。 北国春晨寒气逼人,萧擎搓了搓手,低声咒道:“区区宦奴,竟让我们亲自相迎,父亲也太抬举他了。” 旁边的萧邗睨他一眼,“父亲抬举的不是宦官,二弟休得胡言乱语。” “我就不该来,还不如去校场操练!” “你现在去也来得及。” 萧邗话音未落,只见父亲回头给了个警告的眼神,他立即拱手请罪,萧擎则讪讪看往别处。 蹄声渐近,尘土飞扬。 浩浩荡荡的人马慢慢停了下来,队伍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个男人,精瘦无须,三十出头,和萧恕遥相对视,一时之间,谁也没动弹。 萧恕笑了一声,捋了捋长髯,先下了马。 对方这才起身。 “使君别来无恙!”萧恕抱拳。 庄衡走了过去,回礼道:“承蒙萧公挂念,某诸事皆安。” 萧恕比划了下身后,“恕携幽州众僚恭迎使君。” “萧公城门亲迎,某消受不起啊。” “使君代天巡狩,劳苦功高。一路跋涉,风尘仆仆,恕已备下行馆,请使君移步暂歇。” “不急。”庄衡摆手,一脸高深莫测。 他没进城门,而是扔下队伍,只身前往幽州城西的香山寺,仅萧恕和萧邗父子俩作陪,其余人由萧擎领入城。 香山寺占地颇广,靠近山脚的地方散布着零星民房。 萧恕指了下竹编的院门,正色道:“使君,到了。” 庄衡走了进去,敲了敲虚掩的房门,里面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女声:“进来吧。” 他轻轻推开门,对面的窗台上坐着个高髻女子,穿着圆领袍,捧着卷书,头都没抬。 因为逆光,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两步跪下,额头重重顿在地上。 “奴庄衡给皇后殿下请安。” 赵濯灵这才抬眸,怔了一瞬,放下书卷。 “前阵听义兄说,京城要来中使,居然是你。” 庄衡进诏卫前,曾是弘业帝近侍,后被派去伺候贵妃赵濯灵,二人并不陌生。 “蒙圣人不弃,命奴监察范阳诸军。” “那你来我这儿做甚?”赵濯灵失笑。 庄衡微微抬头,“圣人另有旨意,命奴探望殿下——” 她打断他,“我不是皇后,还是叫女史吧。” “奴不敢。” 赵濯灵离开窗台,把书卷放回架子上,平静道:“我是个活死人,皇后埋在地宫里,你要叫皇后,就去皇陵喊个够。” 庄衡余光跟着她的身影而动,“殿下是大王和公主的母亲,大王和公主是奴的主子,奴斗胆,称殿下‘夫人’。” 她返身俯视他,“起来吧,你是天子使臣,怎好跪我。” “谢夫人。” 他起身后,仍敛着眼皮,却微笑道:“十数年过去,夫人神采依旧,更胜往昔,圣人知道了,必定欣喜。” “我好不好,你们诏卫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她语露讥讽。 对方倒是镇定,“圣人时刻牵挂着夫人。” “看也看过了,你可以回去覆命了。”赵濯灵面无表情道。 庄衡忽然耳朵一动,看向帘幔后面,“谁?”说着手扶上了刀柄。 “你别动!”赵濯灵喝斥。 萧童从里面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只鸟,微扬着头,放肆地打量庄衡。 赵濯灵立即缓了脸色,柔声笑道:“阿鸢,你又去哪儿玩了?” “姑母,他是谁?” “这是天子使臣,不得无礼。” 萧童走向庄衡,唇角挂着一丝笑,“使君怎么没有胡子?” 赵濯灵扶额。 越是身居高位的宦官,自尊心越强,最忌讳谈及残躯,许多宦官粘假胡须,庄衡虽然没粘,但也从来没人对他说这种话,萧童一句话就踩中人家死穴。 庄衡却神色不动,微笑着观察面前的少女,轻而易举地猜出她是萧恕独女,听闻其女极美,虽只有十三岁,河东河北的少年郎皆跪倒在其石榴裙下。 “在下庄衡,内侍省内侍。” 原来是宦官。萧童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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