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无论皇家还是民间,总以生女为喜。若是正室迟迟不能得女,那便要纳侧室续香火,这被视为天经地义的事。 虽然这还是他的头一胎,远没有到考虑这些事的份上,但是,他心里终究是有些担心的。 赫连姝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她必须有女儿,有后嗣。而因为她固执地不要三宫六院,只守着他一人,便连带着他也难免紧张起来。 他有些怕,假如他生下的是个男孩,太后和朝臣都难免要表达些失望。 身边的人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忽地将他身子一揽,带着他倒向榻上。 哪怕她动作其实很小心,护他很紧,他仍然忍不住慌了一下,轻声斥她:“你做什么?如今可不能再动手动脚的了。” 话音刚落,下巴就被她轻轻捏了一下。 “我丑话先说在前面。”她像是有几分置气的模样,“你再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我可不管那么多了。” “你要干嘛呀?” “我才不管孩子是女是男,我只想问问他什么时候能出来,让我好好尝尝他爹。” 这样不要脸面的话,她也只当寻常来说,且埋头在崔冉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清香,惹得他险些喘出声来。 她的语气听起来还颇为丧气,“我自己的夫郎,才过了多久,就让这个小崽子给抢去了,我自己还没……算了算了,怪我太行了。” “说什么呢你!” 崔冉哪怕被她勾得身上燥热,听见这话也忍不住,转身要从榻上抓了软枕丢她,被她一把搂回来。 “我不说了,不说还不行吗。” 他停了挣扎,靠在她怀里,就如每一日里一样。 就听她忽然道:“对了,我问过医女,五六个月的时候孩子最稳当。我已经吩咐下去,让底下的官员去准备,趁那时候把册后大典给办了,迎你进宫去。” 她低低地笑,“孩子都有了,他爹爹没名分可不行。” 崔冉狠狠一怔,却并不是因为名分之说,而是抓住了她话里的一个字眼。 “册后?” 北凉的君王,世代都称大可汗,其夫称阏氏,此乃常理。先王曾说过,要到一统天下之日,才肯称帝,以此勉励女孙,不可忘其伟业。 如今到了她的手上,她要违背先王的旨意吗? 眼前人倒是豁达得很,甚至有些不讲道理。 “我母亲不称帝,关我什么事。”她淡淡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爹是君后对吧?” 他不解其意,点了点头。 “爹是君后,儿子也不能委屈了。”她眼睛微微眯起,带着笑意,“虽然也没跟他打过商量,但是他的儿子嫁到凉国来,也做君后,也算是我有个交代了吧。” 崔冉望着她,喉头忽地微微堵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涩,“其实你不用这样。” 哪怕她同他说,为了朝纲计,她不能册他为正室,他也是会理解的。只要她的心放在他身上,他并非一定看重名分。 她肯排除万难,给他正室之位,他已经极为知足了,并不必要再为他做到这一步。 她给他的太多了,他受之亦有愧。 赫连姝却只笑得没心没肺似的,伸手在他头顶粗暴地揉了两把,将他柔顺的黑发揉乱。 “我的男人,没有受委屈的道理。你从南边来,让人阏氏、阏氏地喊你,你听着也不习惯,心里没准还得说,自己嫁了个蛮子。” 她逗弄似的摸摸他下巴,“是不是,小皇子?” 他轻轻地偏开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中泛起的泪意,但脸上却忍不住红起来,在窗外日光的映照下,像是从篱笆上探头的那一朵蔷薇,让赫连姝轻轻凑近过来,亲了一下。 他终究是没有忍住,从眼角落了两滴泪下来,飞快地洇进了身上的衣衫里,自觉应当是没有让她发现。她却只伸手过来,默默地将他拥紧了。 他靠在她怀里,侧头望着窗外。 北凉的春日,比南国来得晚,但也终究会来。院墙上一丛蔷薇开得正温柔。
第80章 80 . 番外一 狼会立地成佛吗? 崔冉睁眼的时候, 天色早已经大亮了。 随着腹中孩子的月份逐渐增大,他这个做爹爹的,也一日比一日容易困倦,常常是没醒几个时辰, 下午又瞌睡。要是赫连姝的政事结束得早, 回来陪他, 就放肆地窝在她怀里,一同睡一个长长的午觉。 她笑话他,简直要睡成猫儿一样了, 他也只毫不客气地点头。 她便道,瞧他腹中的孩子这样气定神闲,安然高卧,想必往后一定是个福气重的。 这话他很爱听。他和她的孩子,历经了这样多的事, 如今安然无恙,且将来一出生, 面对的便是一个太平的世道, 福气如何会浅。 “君后,”鹦哥儿见他醒了, 悉心上前伺候, “您慢点起身。” 如此称呼,他起初很是不能适应,如今倒也慢慢地习惯了。 “她没在吗?”他随口问。 眼前人就笑,“您说陛下呀, 她教训人去了,大约中午前能回来的。我让下面人备了点心,您先垫一垫, 等陛下回来,就能一起用午膳了。” 说罢,又忍不住打趣他,“您还是老样子,从前不肯喊她‘殿下’,如今也不爱叫‘陛下’,她就是宠着您。” 崔冉眨了眨眼,也不否认。 起初,是因为他是被她强抢在身边的,他总觉得,对她低头不但灭自己的威风,且像是把陈国的尊严一同交了出去一样,犟着脖子不肯说一句软话。 后来,就变成了没有必要。 他喜欢被她拥在怀里,轻吻他的额头和眼角。喜欢她哪怕刚为政事烦不胜烦,回到宫里仍旧好声好气,亲手剥了新橙递给他。喜欢她在床榻间轻柔体贴,处处顾着他,一声声唤他“冉冉”。 她是他的妻主,只是他一个人的。若要拿了人人嘴边挂着的称呼来叫她,反倒总觉得像是隔得远了。 反正他已经被她惯上天了,也不差这些细枝末节。 “她教训人去了?”他没有漏过鹦哥儿话里的细节,“谁又惹了她生气?” 赫连姝坐上金殿的这些日子以来,脾气终归是比从前稳重了很多,轻易不发火,更不动刀动枪,越发有了帝王的气度,朝野上下也是交口称赞的。 她自己也笑言,哪怕只是为了他和腹中的孩子,她横竖也得积点德,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骄横。 是什么人,能惹得这尊转了性子的阎王,又要亲自教训? 鹦哥儿听了,却止不住笑,“是一个千户,从前在她军中的。说起这人您大概不认得,她的夫郎您却是知道的,就是您从前相熟的,顾长欢,顾郎君。” 他一怔,轻轻“哦”了一声。 那他的确是想得起来的。他记得,顾长欢也有孕了,比他还早,算算日子,如今倒也快到了孩子出生的时候了。 近些日子他精神不济,竟没留意,改天也该遣人前去问问,送些礼物。 “她犯什么事了?”他道。 顾长欢是个性子好的人,在北行的一路上,对他也是颇有照拂的。既然是他的妻主,假如错处不大,他倒是想着替她求一求情,看在她家夫郎临盆,孩子新生的份上,别让他们难过。 不料,鹦哥儿却撇撇嘴,颇为不屑,“您不知道,她家顾郎君生啦,是个女儿,她却竟然要将孩子扼死。您说,陛下罚她对不对?” 他惊了一跳,“为什么,她疯了吗?” 面前的人凑近过来,带了几分神秘。 “我也是听人说了,才知道缘由的。说是这北凉人呀,对男子的贞操不大讲究,寡夫也娶,自己母亲的侧室也收,所以但凡是夫郎生下的头一个孩子,她们都不大疼爱,认为血脉上有些说不清楚的地方。” 他道:“顾郎君不是被抢过来的吗,在北行的一路上,是什么处境您也是知道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遭报应的,去和他妻主拱火,说是他在路途中没的让人给欺辱了,这孩子的来路有些不明白。这女人也真是个傻的,还真信了,险些就要将孩子清理门户。” 他气呼呼的,“要我说,陛下该狠狠打她板子才是。” “荒唐!”崔冉忍不住一拍桌子,“对自己的夫郎和孩子,也能如此心狠?” 慌得鹦哥儿连忙翻过他手来看,一连声道:“您小心手疼,生气也别伤了自个儿身子,不然一会儿陛下铁定要说我了。” 又倒了一盏茶与他,才道:“可不是吗,好险是让陛下听说,给拦下来了,多造孽啊。” 正在此时,却听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背后又说我什么?也让我听听。” “陛下。”鹦哥儿赶紧乖巧行礼。但瞧模样,也并不如何紧张。 赫连姝点了点头,他便下去了,只留她从容走过来,坐在崔冉身边,手顺势就揽上他的腰。 “今日怎么样?”她双唇在他颊边轻轻贴了一下,“孩子乖吗,有没有闹你?” 他微微笑道:“没有,今天还算老实。大约是我起身了,他还没醒。” 他抬眼望着她的脸。 她比从前更好看了,眉目间少了那股骄纵飞扬的意味,气度就一下变得温和朗润起来,哪怕是日日相对,他仍有些时候,会为之稍稍目眩。 真像是个山匪头子,立地成佛了。 他为心里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忍俊不禁,就见她作势眯了眯眼,“干什么,一看就没安好心。” 他抿着嘴,压下了笑意,“听说你去教训人了,救了顾郎君的孩子?” 她就道:“你那小侍人,倒是和他的名字很般配,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也学了舌来和你说。不行,我回头得罚他。” 他也知道她是说笑。 “那可不行,罚了他谁来看顾我?”他道,“放心吧,你家孩儿有个总是提刀吓唬人的娘亲,这点事还吓不着他。” 眼前的人就十分理亏似的,挠了挠头,“这都过去的事了,你看你。” 他没忍住,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笑罢了,才认真道:“我只是没想到,你都是一国之君了,竟还会理这些小事,护他们父子。” 他说话时,赫连姝正在动手剥桌上的荔枝。 从南方快马送来的荔枝,又精心挑选过,颗颗又大又圆,嫣红喜人。 “那本来就是不着边际的浑话。她自家的男人,自己信不过,都到这会儿工夫了,因为旁人的三两句闲话,就要对一个小孩喊打喊杀的。孩子有什么罪过?她夫郎尽心伺候她这么些日子,又有什么罪过?我手底下,容不得这样没脑子没良心的人。” 她道:“再说了,她夫郎不是和你有些交情吗。” 崔冉望着她丝毫没有帝王架子,专心剥荔枝的模样,不由得微有触动,心底里暖融融的,却又有一丝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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