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姝的神色就微微一变,“烧炭?哪里来的炭?” 他忍着眩晕,简略解释了几句,就听她狠狠骂了一句,大步流星地出了帐子。 不一会儿,外面人声就大起来,像是远近的士兵都醒了,闹哄哄地赶往男子们睡的帐篷救人。 崔冉这才心头略松。他就知道,赫连姝奉命押解他们这些人去白龙城,哪怕心再硬,也必不会见死不救,让他们大批地死在途中。 他正瘫倒在地上喘气,就见她去而复返,掀开门帘时怒气冲冲的。 “你们当真是胆子大。”她道,“一顶密不透风的帐子里,挤了那么多人,也敢烧炭,怕是蠢不死你们。” 他听着她骂得凶,心里却只觉得极有安全感,忍不住牵了牵唇角。 立刻又挨了训:“还笑!” 赫连姝坐在他身旁,脸色阴恻恻的,“要是半道上死了这么多人,本王回去还不好交代呢。对你们发善心就是白费,早知道,不如让你们躺在野地里。” 崔冉常见她凶,却从未见过她这般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正逢心里松快,非但没让她吓住,反而越发微笑起来。 “还没谢你,发给我们帐篷,又让副将来帮手。” 面前的人像是陡然一哽,后半截气硬生生给堵在了胸腔里,再开口时,气势已经弱了一重。 “不必,”她闷声道,“有得谢我,不如将脑子长一长。还是一国皇子呢,连烧炭的禁忌都不懂。” 他心说,恰是因为是皇子,才不懂。这些自有宫人事无巨细地伺候,何须他知道? 但也不与她辩,只轻轻点点头,应了一声。 然后便眼见着赫连姝的神情又滞了滞,仿佛一拳打在豆腐上,很不得劲的模样。 “对了,你怎么样?也让军医来看看?” 崔冉摇了摇头,“我无事,我吸的烟气少,这不是还能来向你求救吗。那边昏迷的人多,无谓再让军医为我费神了,让她在那里忙吧。” 眼前人就粗声粗气,“随便你。” 一时无话。 人往往很奇怪,心急火燎的时候,许多事都能被忽视,一旦静下来,才觉得四肢百骸都在反噬。崔冉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托大了。 胸闷得难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赫连姝看了他一眼,“本王今夜可以破例。” “什么?” “不让你滚。”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立时又牵出一阵咳。 “我不放心,”他道,“总得知道他们平安了,才好睡。” 于是又眼看着赫连姝的脸色更黑了两分。 “你倒是个圣人,”她讽道,“为了救他们,大半夜的闯进本王的帐子来,也不怕被我杀了。” 崔冉想起片刻前,在黑暗中被她按倒在地,半分不能动弹的情景,心里倒也认为她说得对。 她当时,的确是下了杀手。 与此番比起来,就知道她从前对他虽是粗暴,却当真手下留了情。 但他仍是扬了扬唇角,“你不会。” “没有什么不会。”赫连姝冷着脸,“胆敢在本王睡梦中闯进来,我没有时间留情。” 崔冉看了看她冰霜般的脸色,也多少明白过来。 北凉人凶残尚武,她不是他从前在陈国见到的,富贵悠闲的亲王,整日只管赏花逗鸟。她是冷刀冷枪里杀出来的真阎王,这些年暗中想取她性命的,可能也不在少数。 面对悄然摸到她卧榻之畔的人,一念之间便是生死,她很可能没有工夫去分辨来人的身份,而是选择一律斩杀。 方才如果不是他吃痛,喊了那一声,此刻怕是已经死了。 要说不后怕,那也是不能的。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就听眼前人冷冷哼了一声,像是对他的警醒还有些满意。 这时,就听帐外有人来报:“殿下,那头帐子里的人都救出来了。” 赫连姝“嗯”了一声,道:“进来回话。” 她那副将便走进来,见了崔冉形容狼狈坐在里面,也是见惯不怪了,只禀报道:“人是都已经抬出来了,在外面吹了一阵冷风,有一多半能醒过来,这便是好治的。不论是头疼,还是呕吐,军医说煎几服药喝就没事了。” 她道:“还有少数昏迷不醒的,就有些麻烦了,可能晚些再看是扎针放血,还是怎么弄。怕是免不了要死几个。” “知道了,”赫连姝道,“死人不过百,我就当做是不错了。” “殿下说得极是。”那副将忙拱手,“还好,帐中只有一盆炭火,烟气也不至于吸入得太多。末将以为,应当不会超过这个数。” 赫连姝就点点头,“下去吧。” 人刚要走,却被崔冉唤住了。他声音极弱,还要道:“劳驾,我兄长可有大碍?将军白日里见过他的,与我在一处。” “哟,”副将挠挠头,“人太多了,乱糟糟地抬出来,我一时没瞧见。” 赫连姝就哧道:“还真理他?你走。” 说罢,盯一眼崔冉,“大黑天儿的,你是不是脑子让熏糊涂了?” 他自己想想,也有些赧然,便努力支撑起身子,“那我自己去看看。” 还没起来一点,立刻就被牢牢按了回去。 “少给人添乱。”赫连姝冷道,“你这副模样,没准还要人救你。老实待着,天亮了再说。” 崔冉抿了抿唇,也只能认同她。 他方才拼力提着一口心气儿,说话走动,还能勉强,此刻忽地闲了下来,发现没有什么自己可做的,陡然就觉得极疲倦,风寒的烧,连带着吸了炭气的晕眩,一阵阵地泛上来,整个人难受得不成样子。 他昏昏沉沉地垂着头,便听赫连姝问:“喂,怎么了?” 他捂着咽喉,费力喘了几口,忍着眼前一阵阵发黑,道:“没事,只是有些难受。” 声音细弱,几乎可称之为奄奄一息。 就见赫连姝一怔,目光略显复杂。她回头看看丢在地上的刀,便是片刻前抵在他颈间的那一把,绷着脸道:“可别,我刀都没出鞘。” 崔冉苦笑了一下,想说这倒与她没什么干系,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他只觉得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前倒去,在逐渐暗下来的视野里,仿佛是赫连姝抢上前来一步,伸手接住了他。 他听她拔高声音道:“哎!你干嘛!” 下一刻,便失去意识。
第18章 18 . 雁过孤城(一) 背后不要说坏话。…… 崔冉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样踏实的一觉了。 只是睡得过沉,反而生梦。 梦里,依稀间他还是陈国的皇子,锦衣华服,玉冠墨发,正坐在自己寝殿中,听尚服局的人来与他商讨,不久后他出降时,嫁衣上要用哪些个绣样。 他还记得,自己最中意的是凌霄花的图样,温柔繁丽,葳蕤生光。 那男官还笑盈盈同他道:“这个样子不落俗套,到底是咱们殿下最会选。奴替您做成凤穿凌霄的模样,一定好看。” 那时,他着实是养在深宫,不识世事,只以为自己会嫁人生女,举案齐眉,和和顺顺过一生。 直到宫人匆匆忙忙撞进来,一头叩在地上,“北凉人攻破城门了!殿下,咱们可怎么办呢?” 他哪里经过事,一时慌得六神无主。 身旁伺候的墨玉说,不论如何,此刻该先聚到他父后宫里去,再听定夺。于是便带了贴身的仆从,一路急急赶去。 到得君后的寝宫时,只听里面一片惊慌叫嚷,他只当是宫人恐惧,失了方寸。不料甫一踏进去,却见他的母皇手提宝剑,正用通红双眼望着他。 剑尖淌血,身后几步处,便是一具尸体。 他怔了怔,然后控制不住地惊叫起来。 那具尸体,是他的亲弟弟。 “九哥儿,”他母皇的脸色极为骇人,一步步向他走来,“来,朕先送你下去。” 他嗓子里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全身发软,几乎瘫倒在地,身旁宫人也并不比他强,竟是逃跑不及,眼看着他母皇步步逼近。 他父后原是跌坐在后面,近乎晕厥的,见了此景,忽地挣脱开宫人搀扶,飞扑过来,一把抱住皇帝的腿。 素日雍容华贵,连发丝也不乱的人,此刻玉簪半堕,涕泪连连,嘶声道:“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舍得斩杀,你畜生不如!” 他母皇双眼猩红,“我陈国的皇子,不能落到北凉人的手里。” “那你为什么不先杀了我!” “你稍后同朕一起,另有去处。” 崔冉软倒在宫门边,眼看着自己的母皇如恶鬼而来,他父后却猛地一下,合身扑到剑尖上。 “父后!”他肝胆俱裂。 他父后满面是泪,紧紧抱着穿透胸膛的长剑,不许它抽出,只向他说了一个字:“跑。” 崔冉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拼了命逃离的,只知他被宫人藏在一处少人踏足的阁子中,一直躲到北凉人搜宫,将他揪出来。 他被押离皇宫的时候,只见应天门上燃着冲天大火,将半边天映得近乎白昼。 他咬着牙对北凉士兵道:“你们知道这座门楼有几百年吗?果然是一群只会杀人放火的蛮子。” 对方却笑得几乎将肺呛出来,笑完了才道:“你可别乱盖,那是你们的老皇帝,一把火将自己点了,烧到这会儿还没停呢。妈的,抬水都费了不少人工。” 那日之后,崔冉就权当是自己再世为人了。从前众星拱月的九皇子已死,留在世间,在北凉人的驱使打骂下北上白龙城的,只是乱世里的一粒沙。 他因阵阵心悸从梦中醒过来的那一刻,却怔住了。 眼前不是军营大帐,而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头桌椅床铺,一应俱全。虽是最平常的陈设,落在他眼里,却仿佛隔世一般。 天光已亮,正从花窗里照进来。 他有些疑心自己仍在梦中,试着支撑身子坐起来,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咦,你醒啦?” 他猛地一惊,扭头看去,只见是个少年,梳着北凉人常见的发辫。 他一下就坐起身,本能地向床榻里头缩了缩,“你是谁?” 病中的人经不起这样大的动作,头上顿时就晕起来,一阵阵地牵着疼,他忍不住抬手抵了抵额角。 这时对方就走近了,声音清亮,“你别动了,郎中说你积的病多,得静养。哦,我叫鹦哥儿。” “郎中?”崔冉抬头看他。 “是啊,咱们城里唯一的郎中。” 对方进门时捧着铜盆和帕子,大约是替他敷在额上退烧用的,方才正逢出去换洗。这会儿他一边拾起帕子一边道:“我也说不上来她的医术是精还是不精,反正城里拢共就她一个,治不好也没办法。对了,你还要不要凉水浸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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