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一丝轻微的疼痛,令他觉得眼前的情形分外的有趣。 瞧小阏氏的意思,是认定了他狐媚,城府极深,在回白龙城的路上便使出手段,撩拨了赫连姝,替自己挣来了这一份前程。 平心而论,倒也难全怪对方,毕竟当初,连同样出自宫中,知道他为人的故人,明里暗里也并非没有说过闲话。 他若要说,他是稀里糊涂地就跟在了赫连姝身边,至今也不明白,她为何肯留他,容他,既没有要他性命,也没有将他丢出去生死由天,这话说出去,怕也没人信。 “奴没有哄骗过她。”他低声道,“之所以有今日,也是机缘巧合。” 这话,也不算十分说谎。 然而小阏氏必然是不能满意的。他霍然作色,猛地以手一拍桌子。 “别再拿这些文绉绉的酸话和本宫绕弯子。”他道,“什么巧合,能让本宫的女儿为了你,在金殿上和大皇女争起来。” 一旁的陆雨眠软声劝道:“您莫要动气,仔细手疼。” 他也半分不听,气得脸色铁青,只牢牢盯着崔冉。 崔冉一时之间,却也没有话能回她,反倒是自己也愣了一愣。 为什么呢? 他竟也不知道。 如今细想起来,仿佛只是在黑鹤城里,她醉酒的那一夜,将他按倒在地毯上,贴在他的耳边说:“你就是本王的,别想着跑。” 醉后胡言,原本也当不了真。 可是她却当真守了诺,在金殿之上,哪怕是赫连姣率先开口讨了他,她也硬是肯出头,不顾对方话里带刺,暗中挖苦,强行将他要回了府中。 其间种种,可以称得上是煞费苦心了。 而她原本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 在她的眼里,他不就是一个命如草芥的俘虏,脾气既倔,且不会逢迎她,还三不五时要与她起些龃龉,敢梗着脖子同她争辩,还偷藏了来路不明的玉佩,有与人私通,筹谋潜伏之嫌。 哪怕换了他自己来看,也实在是觉得,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值得宽待的地方,就该撵了出去,眼不见为净,以免留在身边多事。 温顺听话,懂得伺候人的男子,遍地都是,何必非得是他。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赫连姝为什么肯如此待他。 “奴也不知道。”他如实回答。 对面闻言,便是怒极反笑了。 “好一个不知道。本宫从前只听说,世上有一类男人,生来就是山里的野狐狸精投胎,惯会勾人,能把女人的魂儿都给迷去了。”他道,“我还只当是夸大传说呢,没想到眼前就见着了现成的一个。” 崔冉跪在他身前几步开外,却觉得他的指尖都快要戳到自己的脸上。 “本宫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你别想这样轻松就给害了。” 他眉心一动,忍不住道:“奴没有要害她。” 小阏氏冷笑连连,像是听他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你还没有存心要害人,就能将人害得不轻了。要是你当真用了心,别说是王府,保不齐连皇宫都要让你给掀了。” 他说着,向一旁两个小侍道:“你们瞧瞧,这要不是天生的野狐狸,什么才是?” 那些小侍自然是奉承着他的,一叠声地附和。 “瞧那副相貌,怕不真是狐狸变的。” “我说大可汗这些天来,怎么待三殿下这样严呢,果真是他惹的好事。” 崔冉让他们说得,脸上正挂不住,听得这一句,心头却又一跳。 “大可汗将她如何了?”他忍不住问。 面前的小阏氏便又是响亮的一声笑。 “你倒还有脸问?” 他抿了抿唇,不能不低头,“请您示下。” 对面用带着寒气的目光,将他打量了许久,才道:“那天之后,大可汗几次训话警醒她,这些日子,又将她调去了城北练兵。就连召见本宫时,也不忘提起,要她多放心思在军务大事上,别把男人看得太重了。” 他闻言,眼神不由飘了一飘,只觉得恍惚有些转圜不过来。 她在他面前,只提了一句练兵之事,要他好生待在府里,不要惹来事端,等着她回来。别的,竟一个字都没有提。 就连他受了那尔慕的委屈,和她置气的时候,也没拿这话出来压过他。 “果真,她回了王府里,不肯对你讲。”小阏氏便越发咬牙,“那正好,今天就由本宫来告诉你。” 他气得猛一下站起身,不顾一旁的小侍伸手搀扶,径直走到崔冉跟前。 “你以为金殿之上是什么地方?”他怒道,“两个皇女,当着一众大臣的面,为一个被俘的男人,且是陈国皇帝的儿子,不管不顾地争起来,多让人看笑话,犯了大可汗多大的忌讳?” 他目光灼灼,像要将人洞穿。 “本宫生养了两个女儿,从小聪明,受她们母亲的宠爱,好不容易长到如今成器了,受大可汗的重用。要是因为你,招出什么不该有的事来,本宫绝不能容许。你听明白了吗?” 崔冉跪在他身前,一时无言以对。 这些事,他竟一点也不知道,甚至从未想过去问赫连姝一句。 “奴明白了。”他低着头,声音微哑,“往后绝不会再生出这样的事来。” 小阏氏却既不答他,也没有什么别的话拿来训,只冷冷地瞧着他,一张脸绷得极紧。 他抿了抿唇,刚要再认错,却听后面一个小侍轻声道:“这些狐狸精嘴里说出来的话,哪里能作数呢,要是再有下一回,岂不真要把三殿下给耽误了。” 另一人也道:“小阏氏别对他心软了,就该依着先前说的,将他送进掖庭里去。正好,现下天还没有黑,让管事的来拿人,正来得及。” 这话出来,坐在边上的陆雨眠便脸色微变,崔冉亦是一惊,心陡然就慌起来。 掖庭是什么地方,他并非没有听闻过。真要落进这里,人还成什么模样了呢? “小阏氏……” 他刚要低下身段求情,就听面前的人道:“不,本宫不这样想。” 有那么一忽儿,他竟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 他心想,小阏氏尽管不喜欢他,但也并非全然不讲道理,并没有到了这样折辱人的地步。那不论是什么样的斥责,哪怕是要降罚于他,他都一低头,顺从地受下来就是了。 然而,眼前的人却淡淡地笑了一笑。 “掖庭再怎么脏,还是宫里管着的地方,就在皇宫的后门口,到时候,别让老三眼巴巴儿地上里面去找人,反倒越发把脸给丢没了。传了出去,让别人听见,背后不知道怎么说呢。”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崔冉,口气倏忽转为冰冷。 “找个得力的人来,把他发卖去城里的花街,不论价钱贵贱,随便找一处馆子丢进去。本宫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祸害我的女儿。”
第53章 53 . 晴洲向晓(三) 想再见她一面。(二合…… 听见这话的第一刻, 崔冉甚至没明白过来,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是听到后面的陆雨眠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才恍然回神, 后知后觉一般, 这才觉得寒意从地底下升起来, 透过室内厚厚的地毯, 攀到他的身上。 好像什么阴暗的藤蔓,要将他攫住, 一直拖到地下暗无天日的地方。 “小阏氏,这未免……”陆雨眠也失了他在北凉的宫廷里,牢牢揣着的谨慎小心,忍不住急出声。 立时就让盯了一眼, “怎么,本宫办事,也有你插话的份了?” 崔冉跪在地上, 只觉得浑身冷得发僵。 北凉宫中的掖庭, 在他们这些男子的眼中,便已经是一处极其糟践的地界。 在陈国, 类似的所在, 不过是为后宫各处做粗使活计的地方。其中的宫人,虽然身份低微,拿的也是微薄的月钱,走到外面矮人一头, 但到底还是正经做活计的人。男子到了岁数,更是能放出宫去,回家嫁人,相妻教女。 可是在蛮子的地界上, 就全然不是一回事了。 他们既将下人视作奴隶,也不讲什么礼教规矩,那些在掖庭中苦命做事的男子,任凭军官贵族们肆意欺辱,予取予求,客气些的走时丢下几个赏钱,要是遇上不讲情面的,连一枚铜板都不会留下。 这等事情,向来是习以为常,从无人主持什么公道的。那是高位者不屑于去看的阴暗角落。 当初在黑鹤城里,陆雨眠便告诉过他,被俘虏的男子人人都害怕被分派去掖庭。 而眼前,小阏氏竟连将他抛进掖庭,都嫌不够,甚至要将他发卖到花街柳巷,塞进那等勾栏楼子里去。 那样的地方,男子只要踏进去半步,这一辈子就算是没了人模样,到哪里都遭人唾弃。若真要他去,还不如让他一脖子吊了更干脆。 小阏氏对他,竟能忌惮到这样的地步。 “请小阏氏恕罪。”那一厢的陆雨眠已经忍不住起身,向那怒不可遏的人作礼求情。 “既是他年轻不晓事,给三殿下惹了麻烦,哪怕要打要罚,都是该当受着的。”他道,“只是,到底还是干干净净的男儿家,要是落进那等地方去,余生也便毁了,还求您垂怜。” 面前的人将他瞥了一眼,目光像刀子似的割人。 “都这样没皮没脸了,还说什么干干净净呢,让人听了闹笑话。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这里做本宫的主。” “奴不敢,请您息怒。” “别以为你如今腆了脸,能在宫里伺候,就是什么有体面的人了。你也不过是陈国来的一个二手货,要是再多嘴多舌,只凭本宫一句话,将你一起发卖去花街,大可汗也不会问上一句。” 陆雨眠闻言,像是让针刺了似的,肩头蓦地一抖,脸色清晰地白了下去。 崔冉听着,也不由得既忧心,且有愧。 各人能活到如今,都已经很是不易,不该再因他的缘故,去将旁人给拖累了。小阏氏眼前这样大的怒气,不是谁能劝得下来的,非但帮不了他,且只会将无关的人给卷进去。 他向那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必再说。 这一幕也未曾躲过小阏氏的眼睛。 “少在本宫跟前眉来眼去的。”他冷笑道,“给我滚出去。” 陆雨眠无奈,默默行了一礼,依言退了下去。 经过崔冉身边时,他从眼角递了一个极担忧的眼神过来,崔冉瞧见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以免让人瞧见了,又招来一通冷嘲热讽。 他只能合了合眼,示意自己明白,好让对方稍为安心,心底却不由得生出一丝惶然。 在这北凉的皇宫中,陆雨眠自身尚且难保,是绝无什么本领帮他的。而此刻的赫连姝,又在城北的练兵场里,对此间情形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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