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她一个蛮子,向来不讲什么礼制规矩。他在她身边的日子久了,也已经松懈了许多,将自幼学的那些都抛诸脑后了。 只是, 也不知怎么的,偏偏是这一副情景,令他格外耳热眼跳。 从前还在宫里时, 为着预备他出降, 父后派老侍人来教导他婚后之事。宫里的规矩大,虽说是教导, 话也说得遮遮掩掩的, 许多地方听得一知半解,好在还有一本工笔画的图册,作为讲解之用。 册子不过寥寥几页,画得朦胧委婉, 那等有失礼仪的东西是断然没有的。只是其中有一页,令他印象颇深,是男子坐在女子的腿上,依偎在她怀中, 正如他此刻一般。臻首娥眉,垂眸含羞。 他记得老侍人对他道:“这便是称作闺房之趣。奴如今不好同皇子细说,待皇子出降成亲,自然便懂得此间的妙处了。” 彼时他一下就红了脸,只垂着头,双手绞着衣袖,细声细气道:“我不懂得这样多。” 话虽如此说,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总往那画中男子的身上瞟,瞟一眼,脸上的红意就更深一分。 如今想起来,很有一些心口不一的意味。想来那老侍人专司此职,心如明镜似的,必然是瞧出他的心思了,只是不曾拆穿而已。当真是让人看笑话,害臊得厉害。 而此刻,他坐在赫连姝的怀里,一下就想起当年情景来,“闺房之趣”,这四个字用在他与她之间,仿佛格外不对劲儿。 令人只想躲到屋外去,让冷风将脸上的热意敷一敷。 “你做什么?”他轻声道,“不要乱来。” 身后的人就笑了一声,声音极近,就在他的耳朵后面,烫得他耳尖都发起热来。 “可以啊,现在都敢教训本王了。” 带着分明的调侃和轻佻,令他越发无所适从,仿佛将他脑海里方才闪过的念头坐实了一样。 他只能假作没听出她话里的意味,一边重新伸手去取茶壶,以作掩饰,一边道:“我替你添些茶吧。” 手刚挨上去,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立刻又松开了。 陶壶在桌上磕碰了一下,“当啷”一声响。 “怎么了?”赫连姝开口问。 他将手收回来,往衣袖底下藏了藏,没说话。 刚才他预备替她倒茶时,一下被她揽到腿上坐着,手上不稳,将茶壶摔落了回去。里头的茶水装得满,从口上泼出来些许。 此刻没防备,骤然摸上去,就让烫了一下。 但总归是没什么要紧的,不过针尖大的小事,没必要拿出来同她说。 下一刻,手却忽然被握住了。 “你……”他扭过头去,怔怔地看着她。 她只在他指尖上摸了一下,眼角眯了一眯,显然是摸到了那一点水迹,开口说话的时候,却也没显得多体贴。 “别瞎动,”她道,“本王喝茶不用你伺候。” 说着,又将他看了一眼。 “你这娇生惯养的小皇子,事做不了几件,没的还给本王添乱。” 崔冉觉得,他大约是在她身边久了,成天让她拿话讥来讽去的,脑袋都变得不大灵光。 要是在从前,有人这样同他说话,哪怕他明面上不露声色,心底里必定也要置一会儿的气,往后都不愿意搭理这人,觉得十分的没有意思。 然而此刻,他分明是让她给说了,心底里却有一处偏还觉得…… 有那么些受用。 他为自己的这般念头颇感不齿,也不同她再说,只在她腿上动了动,低声道:“放我下来。” 她却哪里像是会听他支使的。 非但不放,反而将双膝向上抬了一抬,手上稍一使劲儿,他反倒顺着力道,越发滑向她身前,一下紧紧地倚在了她的怀里。 他忍不住挣扎了几下,很想斥她无赖。 然而还没开口,忽地一下僵住,半点也不敢动了。 “干嘛?”这人贴在他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突然想通了?” 他被耳后那一阵酥痒惹得颤了一下,身子僵得直挺挺的,一个字也不说,更不看她,只是红云从颈上一直爬到脸颊。 他终究是个男子。 若只是让她抱在腿上,虽说是羞人了些,大抵倒还没有妨碍。可是他方才为了脱身,颇费了一些挣扎。 冬日里虽冷,屋子里却烧着炭火,人穿的并不很多,都是易于活动的家常衣裳,连棉也不夹。他坐在她腿上,也只隔着薄薄衣料,几番磨蹭之下,就难免有些…… 他耳垂红得都快烧起来了,喉头无声地滑动了一下,手无助地攥成了拳。 从前教导的老侍人说过,男子的身子生来就敏感些,但他们这样出身皇家的人,不可学民间男子放浪嬉笑的做派,叫人看轻了去。哪怕是身上热意起来了,也不该让妻主看出了端倪来,更不能主动开口求索,必得等妻主率先开口请求,才可矜持答应。 一举一动,不可错了礼制。如此方才能称得上是天家仪态。 哪怕如今他早已不是什么皇子了,多年来学成的规矩却还没忘,若要他在女子面前,显露出一星半点的媚态来,那是要将他活活羞死了。 尤其是在赫连姝跟前。 她是个惯会取笑人的,要是让她瞧出来了他此刻是这般情状,还不知道要拿些什么话来招惹他。 他端坐着不动,也不答话,却是令身旁的人也有些称奇。 “好好的怎么了,学木头人呢?” 说着,手还无意识地,在他腰间轻勾了一下。 他一下耐不住,绷紧了腰,“啊”地一声轻呼了出来。刚一开口,又立刻咽了回去,声调格外短促,只脸上涨得通红。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上难受得厉害。就好像生手炉子的时候,初时不过是火石迸出来的一点火星子,燎着了火绒,便有愈燃愈盛之势,及至将炭火烧起来的时候,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一抹古怪的热意流向他的四肢百骸,使得他手脚发软,明知这样坐在她的腿上,只会越来越不妙,却竟没有起身的力气。 他活到这样大,还从未经过这样的事。 一面在心底里埋怨自己不知羞,另一面却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那本小画册子上的图景,还有老侍人口中的“闺房之趣”,究竟是怎么一个意思。 赫连姝见他这副形容,也不由有些诧异,微皱着眉,将他又揽了一揽。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她的手搂在他腰间,在平日里他已经不当作如何了,此刻却只觉得一阵难捱的痒,使他自腰以下,都酥麻得厉害,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你别碰。”他急道,声调里微微发抖。 她愣了愣,定睛看着他。 他微微抿着唇,脸上不肯露出什么神色来,双颊却红得像是饮醉了酒的模样,眼尾更是好像用凤仙花染过,映着眼中水光,仿佛睫毛一扑,就要滴落下来一样。 “你……” 她向来冷淡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脸上,也现出了两分愕然,将他瞧了一会儿,目光才从他的脸上缓缓下移,仿佛有所顿悟一般,笑意渐渐从眼底升上来。 “本王当是怎么了呢,不就是……” “不许说!” 崔冉猛地拔高了音调,双手一掩,将自己身前遮得严严实实,脸上红得几乎要滴血。 眼前的人挑了挑眉,也不知道是表示都听他的,还是没安好心在逗弄他,还故意松开了他,将双手举到半空,向他摊了摊。只是唇角越扬越高,带着某种胸有成竹的意味。 就好像一头并不很饿的狼,很乐于看猎物挣扎逃窜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怎么也跑不出它的手掌心的命运。 他在这样的注视里,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厉害,微微气喘着,哪怕明知这副模样不体面,很引人嘲笑,双手却固执地挡在身前,半分不肯挪动。 若是让她看到,看到他的衣袍隆起来,她该怎样想他呢? 她从前就爱说,他们陈国人破烂规矩多,表里不一,如今见了他身子这样,会不会更要笑他,总在嘴上守些礼教法度,其实内里……放荡得很。 他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恼得,只觉得喉头堵得难受,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赫连姝沉默地看了看他,忽地双臂抱住他,猛一发力。 “啊!”他身子一荡,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下一刻,却连话音都没有了,只知道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她竟将他抱到了桌子上。 她的力气极为霸道,轻轻松松地托举起他,同时自己也就站起身来,挤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甚至她的手还垫在他身下,没有抽离,他双腿垂在她身体两侧,挨不着地面。 这副模样,哪里是良家正经的男子能摆得出来的。 崔冉一下就慌了神,急道:“你不要……” 她微微眯起眼,笑得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怎么,不是连本王的身上都敢爬吗,现在反倒怕了?” 他以这样的姿态在她跟前,一动也不敢动,哪怕她什么都不做,也只觉得浑身上下别扭得厉害,热意一阵一阵,烫得全身绵软,轻飘如在云上。 偏偏被她的话一勾,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夜,他失了矜持,不顾廉耻地攀上她身子的情景。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睫毛抖得厉害,让烛火在脸上投下浅浅的影子。 如今想来,能待在她身边,被圈在她的王府里,与从前熟识的人互相没有音信,也并不全然是一件坏事。 不然,要是让故人知道了他是这般模样,在她跟前什么皇子的教养都抛却了,甚至能一时昏了头,摆出勾栏里小倌的做派来,又该怎么看他呢。 正难耐心底羞愧,耳垂上却忽地传来一阵酥痒。 “啊……唔……” 他没防备,从唇齿间溢出声来,急睁眼。 赫连姝欺近前来,凑在他的鬓边,一口含住他的耳垂。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感觉到她唇舌勾弄,阵阵酥麻直抵心头,漫向身体的每一寸角落。惹得他从发丝到脚尖,都忍不住微微发抖。 他耐不住喘了两声,急着伸手推她,“别这样,放开我。” 然而身子早已经软了,手上并没有几分力气,反而显得像个欲拒还迎,惹人遐想的模样。 身边的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拿舌尖将他的耳垂轻轻一卷,换他又一阵颤栗。 “不喜欢?” 他咬紧了下唇,不敢说一个多余的字,唯恐一时松懈,再让那样羞耻的声音从自己口中传出来。只是身子却不听他的管束,烫得惊人,好像要将他的骨血都烧化了似的。 他陡然想起那一夜,他豁出了脸面,翻身覆上她的身子,却什么都不懂得做,还自以为已经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此刻相比,可不是要令人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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