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得很是妥帖,近旁的后宫男子,连同大小阏氏,都起身向后让开,以免在人前受惊失了仪态。 鸟笼被谨慎地送到大可汗跟前,笼子颇高,甚至将她的脸也遮去大半。 只听她夸赞:“百闻不如一见,都说北方的金雕最是威武漂亮,日出的时候如神鸟一样,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她扭头向赫连姗道:“老二,你这回办得很是漂亮。” 赫连姗连忙谦逊谢恩不提。 就见大可汗兴致勃勃,自己将袖子往上卷了几分,问:“你这鸟果真驯得好,此刻能放出来试试吗?” 管事的赶紧答道:“能,能。您放心,这金雕从前在猎人手上,就驯得很通人性,来到白龙城后,二殿下更是多番提点奴婢们,不但要悉心照管,且一定要调养得温驯亲人,绝不会撒野的。” 崔冉闻言,不由得扭头与赫连姝对视了一眼。 据他所知,此话可不全对。 就在不久前,在宫道上偶遇的时候,这管事也同样对他们说来着,可是那金雕一站到他的手臂上,就忽地起了脾气,用羽翼扇了他一头一脸。 虽然并不曾真的受伤,放到大可汗身上,却是大事。 赫连姝只向他摇了摇头。 这毕竟是赫连姗送上的贺礼,他们贸然提醒什么,都不合适,都是在人前给她难堪。 他只能在心里道,当时管事与他说,这鸟向来脾气好,想来只是一路颠簸,有些不耐烦,才偶尔失了控。或许此话也是真。何况当时冲撞他的是雄鸟,眼下呈到大可汗面前的是雌鸟,不一定就那样不巧,会将此事重演。 他们交换眼神的当口,就听小阏氏远远地劝道:“这金雕看着颇有些吓人,大可汗还是小心为上。要不然,就叫它待在笼子里给您瞧就是了,别让它出来。” 大可汗摇头大笑,并听不进去。 “你们这些男人,怕东怕西的,也就算了,我是什么人,也能同你们一样吗?”她挥着手道,“你们要怕,就往后站些。来,将鸟放出来,让它看看,它在天上再怎么威风,到了我的面前也要臣服。” 管事赔着笑,连声恭维,将那金雕放出了笼。 它倒被驯得很懂事,见着人伸出胳膊,就知道自己往上站,昂首挺胸,神采奕奕。 大可汗忍不住哈哈大笑,夸赞道:“果然不错。” 话音刚落,却见那金雕忽地举起双翼来,照着她的面门,振翅就扑。 只听得她喊了一声,一旁的君侍们尖叫成一片,人人手忙脚乱,既想抢上前去,又十分不敢,只瞧着那金雕发憷。慌乱之间,小阏氏劈手夺过一杯酒,不管不顾地连着杯子砸过去,试图将它赶走。它也只作未觉,双翼如铁,虎虎生风。 殿中乱作一团,叫嚷声不休,许多臣子离席而出,欲上前护驾。有殿前侍卫拔出佩刀,冲上前来挥舞,那金雕才算是被吓退,从大可汗身上跳到桌上,抖抖翅膀收了起来。 那管事这才有了机会,扑上前去将它捉住,塞回笼子里,一叠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小阏氏横眉怒目。 大阏氏急急赶到大可汗身边,道:“您怎么样,可有让那畜生伤着?” 大可汗却已经连声呛咳,说不出话来。 不过短短片刻的工夫,崔冉哪怕离得远,也能瞧见她的脸色由涨红转为发紫,双目圆睁,几乎要落出来,额角青筋根根暴起。她的手痉挛如同鸟爪,抓住身边人的衣袖,仰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喉中咯咯有声。 但最终,她一个字也没能够说出来,只砰然一声,摔倒在面前的桌上,头脸甚至埋进了菜肴的汤水里,一动不动。 崔冉与赫连姝同时霍然起身,惊愕不能言。 四周惊叫声一片,人人忙乱奔走,杯盘倾倒,不计其数,比集市还要杂乱无章。 只见一众后宫男子哭喊着扑上前去,有够得到的,摇晃着她全无生气的身躯,有够不着的,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终是大阏氏勉强将她扶起来,伸出手去在她鼻下探了探,一下趔趄着退开去,颤着声音道:“大可汗没有气息了。”
第74章 74 . 琉璃今明(五) 勇敢的冉冉。(二合一…… 医官来得很快, 是让宫中禁卫连拖带拽地领过来的。 殿中一片死寂,片刻前的惊慌奔走已经停歇了,人人脸色苍白, 跪倒在地。只有大小阏氏作为在场仅存的主事者, 作为大可汗身边最亲近的人, 还陪侍在她的左右, 替这已经不省人事的君王解开衣襟,扇风擦脸。 但明眼人都能瞧得见, 她的脸色已经由紫涨,转为青白,不过这一刻来钟的工夫,就失了血色, 透出灰败来。 那是活人脸上不能有的气息。 崔冉与赫连姝也一同跪着,他看得见身边的人双手握拳,微微发抖, 眼眶泛着红, 却也无法出言安慰她,只能在她手上轻拍了拍, 以期能给她少许暖意。 但他自己的心底里, 却同样也是冰凉一片。 他本以为,不论立储之事如何暗流涌动,总归不急于一时,他还有时日能想方设法, 慢慢地提醒她留心。却不料,事情竟撞在了今夜。 大可汗一死,恐怕腥风血雨必起。 为首的医官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子,她进殿的时候, 膝骨就快软了,被禁卫架到御座前,去探那人的脉搏。 “还磨磨蹭蹭的。”小阏氏在旁边急得要拉扯她,“是该施针,还是该用药,你倒是快些啊,要你还有什么用。” 大阏氏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却也忧心道:“如今怎么样了,医官须得给个主意。” 那老婆子在大可汗的腕上和颈间探了半晌,又哆嗦着手,翻开她的眼皮来看,才回过头来,浑身筛糠似的,一头磕在地上。 “究竟是如何了?” “请,请恕下官无能,大可汗已经归天了。” 只一句,殿中忽地极静,像是连空气都凝固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可怖的哀哭。 “胡说!”小阏氏一下扑上去,像是要扇她的耳光,“本宫让你在这里说些鬼话!” 吓得那老婆子瘫在地上,既不敢躲,也是腿软得起不来身,只能忙不迭地叩头。 “小阏氏恕罪,下官不敢扯谎,再借下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实在是,实在是大可汗的身子,已经僵了……” 寿宴变丧宴。 两旁大红的蜡烛还点得高高的,殿中却是哭声震天,众人像是争先恐后一般,扯着嗓子哭嚎,将头磕得砰砰作响。更甚者,哪怕入宫时身上不能佩刀,已经有人拿起桌上割肉的小刀,割耳伤面,以她们北凉人的习俗,为君王的崩逝致哀。 一时之间,哭嚎喧天,血流披面,显得这大殿如同阎罗殿一般。 正纷乱间,那边的赫连姣忽地一头栽倒在地上,又惊起一重忙乱。 只听有人吩咐:“大殿下的身子向来不好,此刻悲痛交集,自然是挺不住的,快扶到偏殿去歇息。” 于是又有人忙忙地照做。 一片混乱之中,终究是大阏氏清了清嗓子,扬声向众人道:“大可汗骤然归天,本宫亦恨不能追随而去。但事出突然,恐有蹊跷,应当即刻查明真相,才能慰藉大可汗在天之灵。” 此话一出,殿中的哭声都止了一止,渐渐响起议论声来。 不错,大可汗向来体魄强健,武功过人,哪怕是近来身体微恙,也不至于让一只鸟扑了两下,就猝然归西。 这其中,必定有个缘故。 在几名老臣“誓要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的呼声中,那早已瘫软在地上的医官,又被揪起来,重新跪到大可汗的尸身面前。 虽然赫连姝曾说,北凉的医术不高,就连宫中的医官也不如何可靠,崔冉瞧着,她倒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她仔仔细细地查验了一番,就道:“是毒。” 话音一落,满殿皆惊。 “荒唐,毒从哪里来?”小阏氏拍案怒道。 她想了想,便道:“下官想看看那只金雕。” 已经归笼的金雕,被再度放出来,由那管事死死按着,让医官察看。只见医官皱着眉,在它的羽翼下翻来覆去地找,最后才点点头,回过身来禀报。 “毒下在金雕的翅膀底下,是粉末状,那金雕振翅扑人的时候,便都让人给呛进肺里了。此刻毒粉多半已经无踪,是从翅根的绒羽上面,才能找到一星半点。” 她肃着脸道:“下毒之人,极为缜密,其心可诛。” 如同水入沸油,大殿里顿时炸了锅,惊疑者有之,咒骂者更有之。 小阏氏嘶声喊道:“是什么人做的?本宫定要她千刀万剐!” 崔冉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赫连姝脸色惨白僵硬,仍沉浸在丧母之痛中,不能言语,更不能够留意到他满含忧虑的目光。 他只能将话咽回去,任凭心头压得发沉。 不对,事情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心乱如麻,还没来得及理出头绪,就听大阏氏沉声道:“老二,给本宫跪下。” 赫连姗哭得双眼通红,端正跪到跟前,并不敢有半分异议。 “这金雕,是你献上来的,你作何解释?” 面对眼前人的诘问,她泪流满面,郑重磕了一个头。 “鸟羽上的毒为何而来,女儿实在不知,不敢说谎。但此祸皆因两只金雕而起,女儿亦不敢辞其咎。”她道,“今日原是母亲的寿宴,却因我献的贺礼,成此惨剧,我万死也是应当。” 满殿注视中,大阏氏长叹一声,清泪两行。 “本宫是个深宫男子,这毒究竟是不是出自你手,与你有多少干系,本宫不能辨,也不敢辨。”他恨声道,“但你要明白,你虽是本宫亲生的女儿,酿出此祸,本宫却也绝不能饶你。” “女儿明白。请父亲将我投入宗正寺,削我王爵,将我治罪,女儿断无二话。” “你既然自己也甘愿受发落,”前方的人挥挥手,“来人。” 正待禁卫上前带她,一旁却有大臣出声求情,伏跪在地上,膝行上前。 “大阏氏且慢。此事虽因二殿下的贺礼而起,二殿下平日里却向来忠孝,绝非能行此举之人。依臣看,此间必有蹊跷。” “是啊,即便您为了主持公道,忍心发落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也不好平白将二殿下拉去责罚。何况眼下大可汗已逝,这个节骨眼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要是无端失了一位亲王,无疑于朝纲稳定不利啊。” 上面的人面对一众大臣劝谏,却也显得有些犹豫。 “本宫一介男子,于这些大事上却也不懂得许多。”他交握着双手来回踱步,“那众卿以为,应当如何?” 几名大臣相互看看,有一名瞧着年纪最长的,出来道:“臣敢担保,二殿下绝不会做出弑母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来,但旁人却不一定。这两只金雕自从来到白龙城,就是由专人照管,二殿下反而并不如何接触。臣以为,将这管事严加拷问,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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