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皇宫里这麽久,即使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那种难耐的愤恨不平慢慢的抑制了下去,最後化为虚无。
第14章 医女 恨他们是没有用的, 繁缕垂眸想着自己的处境, 她势必是要回江陵去的, 只因为她是个女子, 便是婚事也要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握着手里的簪子, 说不好的雀跃。 她可能不大好, 繁缕有点忧愁又快乐的捧着脸,看着镜子里的人,摸着脸颊有点发热, 又有点不好意思,若是之前,她是不会这样的, 兴许是彼此通了心意的缘故。 繁缕偷偷掩饰着自己的喜悦, 不敢透露出来,怕被人发现, 像是偷吃了过年的糕点的那种喜悦, 甜蜜又珍贵, 含在嘴里舍不得吃掉, 咽掉了又回味无穷。 繁缕站在二楼上看, 远远的就看见院墙外的巷子里, 走回来一群人,头一个就是紫苏,紧随其後的就是栀子和桔梗。 “你们回来啦。”她站在楼栏上, 愉悦的朝她们摆手道。 紫苏拎着东西, 笑吟吟的,後面栀子也帮她们提着东西。 “繁缕,快帮我拿一下,太沉了。” 栀子还没进门看见楼上的繁缕,就嚷着让她快下来帮忙,繁缕快步出去上前接了过去,帮忙拎着放在了屋子里。 “这都什麽东西,这麽沉?” 栀子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坐下来揉着发酸的手臂,也撅着嘴抱怨道:“就是,累的我胳膊都酸了。” “真拿你没办法,放心,好吃的肯定分给你们几个。”紫苏拧了拧栀子的脸,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栀子抱着紫苏的手臂爱娇道:“紫苏姐姐,你真是最好了。” “油嘴滑舌的丫头,哎,桔梗呢?”紫苏拧了拧她的鼻子,回头问道。 栀子回头也没看见桔梗,道:“咦,桔梗呢,刚才还在我旁边的,她应该在後面呢。” 繁缕道:“我出去看看。” 桔梗回来後脸色有点不太好,眼皮红肿,眉眼愁苦,繁缕拉住她,指了指她的眼睛,悉心问道:“桔梗,你这是怎麽了,怎哭了似得?” “我没事。”桔梗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繁缕心生奇怪,可桔梗低垂着头,抬袖轻轻掩面,薄薄的帘发遮住了眼睛,什麽神情都看不出来。 繁缕问不出来,只好让桔梗先坐着,去问院子里的栀子,栀子很受小师妹们的欢迎,热情开朗,小姑娘们都围着她团团转。 繁缕一把将栀子拽了过来,两人到了静谧处,才问她:“栀子,桔梗怎麽了,你今天跟着去,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她怎麽好像哭了?” “哭了?”栀子惊愕的“啊”了一声,转头去看桔梗,又一脸迷茫的摇摇头道:“没有吧,我们差不多一直在一起的,不过具体我也不知道,这一路上回来她都不太爱说话而已。 呃,当时许多人都哭了,应该没事吧,桔梗好不容易见她家人一回,哭了应该很正常。” 繁缕抿了抿嘴,她真不该来问栀子这个问题,但今天是栀子陪着桔梗一起去的,只能问她:“那是不是她和家里人说什麽了?” 栀子摊了摊手,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我哪知道,当时桔梗的爹娘一见她就激动的不行,尤其是她娘和嫂子,稀里哗啦的拉着她说了好多话,我听不大清楚,又怕打扰他们,就去一旁坐着等她了。” “噢,这样啊。” 繁缕略存犹疑,可桔梗心思细腻,遇到事比她们俩通透,等明天好一些看看吧,兴许就没事了。 “那要不我现在去问问桔梗?”栀子风风火火的性子,说什麽是什麽。 繁缕连忙伸手拦住她,阻止道:“哎,算了,还是我找个时间问她吧。” 栀子可不擅长这个,桔梗随便敷衍两句,她可能就信了,着实可见,年龄大小并不代表心性大小。 再而言下,这麽大庭广众之下,就是栀子问出来,桔梗更不会说的。 “走吧,师父说有话要对咱们交代呢。”繁缕同桔梗携手上楼去许含笑的房间,栀子紧随其後。 许医女和林医女都在,青黛出来给三位师姐倒了茶水,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师父给师姐们讲规矩。 许含笑也不大记得详细的流程了,细细回想了一下,倒是林医女记得清楚些,清了清嗓子,对繁缕三人一起交代道: “明天清晨我们领着你们三个,先去去太医院见礼叩谢各位大人,然後你们所有新上任的医女再随太医院的大人,到门外叩谢皇恩。” 她们的身份,论起格来,尚且不够拜见太後娘娘的。 高低贵贱,在皇宫之中是再明了不过的了。 “你们明日万不可出错,不然丢的就是女医馆的脸。” “是,您请放心。”三个人郑重其事的应下。 “哎。”栀子捧着腮,忽然发出一声轻叹。 许医女听见了,眉眼带笑的问她:“怎麽了,栀子,可是怕了?” “不是怕,哪里会怕,”栀子摇摇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莞尔道:“我只是觉得,三年多前我和桔梗繁缕还在担心能不能成为医徒。一转眼都已经成为医女了。 真是,哎,你们说,现在想来,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众人捂着嘴轻笑,唯有林医女欣慰道:“栀子这麽想,才是真正长大了。”林医女向来寡言少语,不过很有分量。 “所以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你一眼看去都是坎,可当你一步步走过去的时候,就什麽都不算了。” “嗯,林医女说得对。” 繁缕附和道,她起初进宫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出不去,那种铺天盖地袭来的心如死灰,至今无法忘记,并且为之颤寒。 夜凉如水,月光皎洁,缓缓洒落在两人的身上,房间里是昏黄的烛火,映出师父与青黛的身影,偶尔有两人的说话声。 “桔梗,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起来叫你。” 桔梗点了点头,可并没有离开,反而走了过来,语气淡淡的问道:“繁缕,你想你的家人吗,七年後就能回家你高兴吗?” 桔梗的这个问题问得繁缕猝不及防,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犹豫了片刻,才轻声着答道:“我想,也不想。” “是吗,为什麽?”这个回答对於桔梗有点出乎意料,可似乎又隐隐在意料之中,繁缕很少在她们面前提起家人。 “这个,这麽说吧,我想回去是因为那里是我的故土,我长大的地方,我娘亲存在过的地方,我不想回去,是因为我所怀念的一切都没有了。” 繁缕的唇角含了清浅的笑意,桔梗比她矮了半头,她微微低着头,含笑看着她,像是自己的小妹妹,惹人怜爱。 “不过,想不想的又能怎麽样,就是一辈子不回去又怎麽样,终究不还是要讲个什麽落叶归根。” 说着,繁缕微仰起了头,任由银白色的月光落在脸上。 桔梗一声不吭的听着,直到繁缕侧目看她,她咬着唇仍旧落下泪来,泛着晶莹点点,摇头道: “我不想有太多的牵挂,这样太累了,繁缕,我太累了。” 繁缕恍然有点懵,她怎麽只说了两句话,桔梗就扑簌簌的落下泪来,白天究竟发生了什麽。 “桔梗,今天出什麽事了?” 桔梗连连摇着头,否认道:“没事,没有事,我很好。” 还是不肯说呀,繁缕轻拍了拍她的肩,握着她细软温乎的手,温声细语的说:“算了,你不肯说就不说罢,记得我们一直在就好了。” “嗯,我知道。”桔梗轻点了点头。 “繁缕,还记得这个吗?”桔梗从身上解下一只香囊给繁缕看。 繁缕拿起来对着月光看,小小的一朵花,细细的丝线绣成了两朵素净的小花,看着颇为眼熟,绿底锦缎上绣着雏菊花。 她恍然大悟道:“这不是我送你的第一个香囊吗,都这麽旧了,怎麽不戴我新给你的?”她做了四五个送给桔梗,自然不大记得这个了。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呀,不一样。”桔梗手里握着已经毛边的香囊,神情认真又可爱。 “这是第一个,可不是最後一个。”繁缕笑嘻嘻地,说着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秋香色绣喜鹊登枝的香囊。 桔梗惊喜万分,她双手将香囊递给桔梗,两个人头对头的凑到一块,繁缕指着上面的绣图,告诉她其中的含义,说: “你看,这是喜鹊,明天是咱们的好日子,崭新的衣服,崭新的身份,什麽都要新新的才好,香囊也要换新的。” 桔梗笑着道:“真好。” “那是,我做的能不好吗。”繁缕故作自得道:“你一个,我一个,明天再给栀子一个,你看,这个是喜鹊,讨个好彩头。”桔梗抿唇一笑,顺从的戴上新的香囊。 繁缕又拿着那个旧香囊对着月光仔细看了两遍,转头对桔梗笑盈盈道:“你要是喜欢这个花样,我给你再从新绣一个,那个时候绣技太粗糙了。” 繁缕自己都有些忘了从前绣的什麽了,只记得是林怀送给自己的一本图谱,照着上面绣出来的。 她想了想,挽住桔梗的手指握了握,微笑道:“我还没绣过桔梗花呢,下次给你绣个桔梗花,和你的名字一样,戴在身上才好看呢。” 翌日清晨,露水尚未干涸,繁缕等人穿戴整齐,步伐一致跟着林医女往太医院去。 到了太医院,来来往往的都是太医,繁缕认出了其中一位路太医,不过她们要拜见的是院丞杨大人。 林医女先行上前见礼道:“奴婢拜见院丞大人,这些就是今年的新任医女了。”一共六个新任医女,而女医馆里之前的女医官也只剩下七个了。 杨大人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似乎不愿意在这些琐碎礼节的事情上墨迹,直接就带她们去中宫拜谢皇恩。 路上对她们严词道:“你们都规矩些,後宫不是外廷。” 众女齐声应道:“是,大人。” 众人低眸敛息,不敢窥探别处,只是随着杨太医一路往里走,最後到了太後宫殿外,汉白玉的石阶,琉璃玉瓦映衬着朱红宫墙,殿宇高耸,宏丽辉煌,俯瞰云霞,繁缕行礼间瞥见飞檐上的琉璃金凤展翅欲飞,肃穆华丽,不可窥探。 内宫和外廷是不一样的,彻彻底底的不一样,外廷秉承着清净严肃,一切都是简朴化的,只有西厂那边有着美丽又妖娆的一道不可窥视的风景。 这是她们第一次进来,看到富这丽堂皇说不尽的一切,繁缕突然理解了,为什麽冷宫的那些女子会疯了。 离开了这个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却都发疯了,浑浑噩噩,不敢置信自己从高高在上的主子变成了奴婢不如的废妃。 寻常百姓讲究的是,衣食不愁,家中有後,一家子人团团圆圆的就是福份了,若是偶尔发点小财,吃顿好的,更是求之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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