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深一浅两道并排。 “厉害啊。”司绒缓缓合掌。 “四军当中没有一件战甲能与之匹敌。”封暄拉出圈椅,坐了下来,眼沉沉地盯着铁鸦甲。 “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意外,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司绒伸出一只手指,推着他的嘴角,“皇宫里的御用之物都有可能流落到民间,何况赤精钢这些原料,开采冶炼都要经过无数人的手,指缝里流点出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的手指头被封暄咬住,轻微地痒。 “哈赤战场绵延数千里,阿悍尔黑骑战甲和弯刀都掺了战死之人的装备至今只收回八成,剩余的部分被些两条腿的贼鼠偷了,也属正常,再者——这世上不止阿悍尔产出这些东西。” 世人还在专注于金银铜铁,但阿悍尔早跨上了第二阶,赤精钢、乌金、青石、黑水,阿悍尔豪富,根源在于这些矿物的垄|断。 普通匕首划不破铁鸦甲,缘由便是铁鸦甲掺了赤精钢。 别人看不出来,司绒打小与这些器物打交道,一眼便知。不过铁鸦甲的赤精钢纯度有限,她靴筒中那柄匕首是纯赤精钢打造,自然能在铁鸦甲上留痕。 至于封暄,那纯纯是腕力压制。 “你看过句桑的战甲吗?”司绒忽然想起件事。 “哈赤见过,”封暄点头,他对那身簇新的战甲印象深刻,“也是赤精钢?” “是,”司绒说,“阿悍尔上下,只此一件,那一件,能买一座城。” 司绒和封暄许久之前曾谈过矿物冶炼的合作,阿悍尔有原料,提纯冶炼锻造上都是短柄,久而久之造成的浪费让人痛心跳脚,她以铜钱银锭铸印一技,和封暄交换了提纯冶炼一技。 这算起来是国之重密,白得,任何一方都会不安,等值交换才能长久。 在这之后的三个月来,司绒当然想过改动战甲,但多番尝试都不合意,甚至连甲身图纸都无法敲定,一改再改,可以看出是项耗时费力的精细活儿。 此事的可怕之处在于,北昭和阿悍尔还在尝试阶段,可世上已经有人将铁鸦甲造了出来,有一件铁鸦甲,便可能有比铁鸦甲更坚硬轻薄的战甲,亦可能有削铁如泥的长刀利剑,或是更可怕的战式武器。 试想一下,若它们出现在阿悍尔与北昭的敌对方呢? 这事儿必得弄个明白。 窗外白鸟振翅而过,拍下一枝碎光,斑驳地落在窗口。 两人额头磕在一起,交颈接了个互相安抚的吻。 刘宽求财心切,办事速度相当快,耀日爬过半面树顶,斜斜往西时,九山那边递来了消息。 片刻后,司绒带着易星和九江从客栈后门出,头也没回地遥遥摆了摆手,封暄斜倚在窗沿,手里握着一朵花瓣。 * 琵琶岛是一座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小岛,人头攒动,多是来往船商,大小与哈赤草原差不多,骑着马半日能绕岛一圈。 刘宽牵线的买主定的地儿在内河。 “怪谨慎的。”晚鸦归巢时,司绒到了内河边,看着河面上花花绿绿的船舫。 “贵人,贵人!这里。”刘宽在当中一条不起眼的小舟上招手。 司绒挑眉,掏出铜板与渡口小丫头买了一篮花,交给易星提着,一行三人踏上了摇晃的小舟。 天边横卧橘色长云,小舟分波划水,往那河流尽处而去。 与此同时,内河另一边,几道人影诡谲移动,一山羊胡男子酒意朦胧地找着自家船,“嗡”地一下,颈间剧痛,人便歪倒下来,被稳稳扶住,后面迈出个身段挺拔高大的男人,一晃便上了船。 四周无人察觉异样。 小舟从喧嚣里驶向静谧。 河面漆黑幽深,天色沉下来,两岸横枝张牙舞爪,碧叶遮挡了天穹,月色被隔绝在绿荫之上,耳畔连虫鸣也不闻。 足足驶了两刻钟才到地方,不过是从一叶小舟换到了另一条游船上罢了。 船上守备森严,一共两层,光甲板上可见的守卫便有二十来个。 但船舱里头艳灯红纱浮于暧昧,隐隐泻出乐声,细听都是些淫词艳曲。 “别是条花船。”司绒玩笑似的说。 “贵人喜欢?船上也有小官儿,干净的,一会儿就叫来伺候贵人。”刘宽一门心思想上蓝凌岛,所以他从来不小看女子,那岛上叱咤风云的一半儿都是女人。 岛上前十年姓黎,后十年姓龙。都是女子。 点小官儿这事,太正常了。 听说龙家那位,就养了个容貌顶顶好的。 易星额头滴下冷汗,想,你要死了。 “行啊,要两个。”司绒扬起眉,入乡随俗么。 陆续有小船靠来,黑夜里微风流转。 两个。 衔尾登船的男人轻轻一声哼,喜欢两个,行,给你两个。 有刘宽的引荐,司绒直接上了二层船舱。 舱门大开,里头挺宽敞,四周置着小几,没有笙歌艳舞,只错落着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哟,贵客来了。”当中首座的男人当即起身。 这也是个掮客,司绒打眼便瞧了出来。 买主不会如此殷勤,手里攥着银钱的人也不必要殷勤,指缝里漏出一星半点,就会有人抢着替他们周旋。 掮客叫老叶,大名叫什么,没人知道,是常年辗转在蓝凌岛和琵琶岛的老手了,听闻能与烬三爷说上话,但不一定是烬三爷的人,蓝凌岛上,倒戈是常态,忠诚才稀罕。 从司绒在门边出现的一刹,老叶的目光便移不开了,心道好俊的姑娘! 司绒换了身红色马装,窄身束腰,薄肩长腿,确实当得起“俊”字,俊逸风流,妩媚潇洒,有游商羁客的范儿。 “姑娘不像来这地儿的人。”老叶亲引司绒往次席落座。 “试探我呢。”司绒笑眯眯的,话直得不得了。 “我们做这生意,自然要谨慎些。”老叶说道,他识人无数,在刀尖儿上舔血的人,反应快得很。 “谨慎能保命苟活,可谨慎吞不下好东西。”司绒摇摇头,笑里带点儿遗憾,像是可惜这次找的买家不够胆大,起身就要走。 一旁坐着的紫衣女子朝老叶颔首。 “姑娘!”老叶把司绒拦在了门口,“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家中行四。”司绒取了个谐音,扯了个小谎。 “四姑娘,何必急着走呢,谨慎不是坏事,人嘛,总要活着才能做更大的事,你说是不是?” 这意思是他们能吃得下好东西,也能保证司绒安全。 司绒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有道理。” 衣衫隐蔽处,九江伸出两指。 二。 第二席的人,那个紫衫女子才是今日买主。 老叶留住了司绒,朝里恭敬地伸手,两人正要往里走,忽然外边左右木梯传来些许脚步声。 右边的嘈杂些,不多时,刘宽领着四个男人上来了,脸上笑得比京里任何一家青楼的老鸨都灿烂。 “……” 刘宽还挺会办事儿,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彪悍的俊秀的文雅的浪荡的,给司绒把口味凑了个齐全。 “热闹。” 左边木梯传来道声音,司绒僵着脖子转头,对上一双冷冽的眼睛,引客小厮还在招呼着,但那人靠在了船舷,在夜风中看着司绒说。 “不急,姑娘喜欢哪个?先挑。” 作者有话说: 太子:挑一个我看看。
第88章 番外·日常(四) ◎夫君◎ 司绒沉默了, 一筐浑话锈在一块,团团地堵住了她的喉咙。 她总不能说。 “点了人不是为挑拣的。”“我看公子就很不错。” 封暄那眼神,分明是秋后算账的意思, 昭示着无论司绒说什么都会被咬。 秋后算账,那是要数罪并罚的。 夜风带得枝叶窸窣, 细微的声响在寂夜里流动, 她突然矜持下来, 刘宽以为是突见外人, 贵人不习惯,各人癖好嘛。 有些人面上矜持,帐中香艳;有些人外表浪荡, 榻上生涩。 都是说不准的事,刘宽看司绒属于前者, 但这突然出现的男人…… “这位公子, 面生,”老叶朝隐秘处打了个手势, 笑容还挂在脸上,话放得客客气气,“要寻乐子,楼下管够, 上边已有贵客包了场。” 游船就是临时的黑市,上边有个规矩——铁打的买主, 流水的卖家。 上来的买主都是常客,今夜这场子也是为司绒设的,目的是她手中的那些好东西, 这不请自来的男人一看就是个狠角儿, 可别是来砸场子的。 封暄连句话也欠奉, 朝身旁一侧额,后面出来两个侍从,架着个油头粉面的醉男人。 “磅”一声响,侍从松开手,那醉男人直直往前栽倒在地,仍然是一副昏死的模样。 老叶脸色微变,这醉男人是老叶的常客,也是今夜买主之一,他面上带了些阴狠:“公子坏了船上规矩。” 封暄抬步往前,靴底碾在男人的手指上,顷刻间便传来令人齿寒的骨裂声响,他冷声说。 “你们这里还讲规矩?” 一句话堵死老叶。 他们做这桩不见光生意的,意外是常有的事,讲简单点,老叶就是个黑市的掮客。规矩是什么,是拳头,是银钱,是权势,是随局势千变万化的东西。 老叶很久没见过这样粗暴地撕碎规则的人了。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害他断了两指,从主岛被放逐而出,自此成了丧家之犬。 封暄没兴趣等他考虑,袖口一翻,一块拇指大小的墨绿色石头从手中抛出,拉出条颜色诡异的弧线。 老叶悚然一惊,双手接下:“这是,青石原石?” 这么点儿青石原石,能换一船舱金子! 这不但是价值大小的问题,还是稀缺性的问题,金子不稀奇,青石原石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着的东西。 老叶手都抖起来,这可比一副铁鸦甲值钱多了。 “敲门砖,够吗?”封暄手里还抛着一块更大些的石头,“我听闻你的船上能买到好东西,别让我失望。” “游船的坐席,确实是能者得之,公子这边请。”老叶立马改口,他几乎断定这是主导来的某个大家族的败家子儿,拿原石当通用钱币,只有那些败家子儿干得出来。 他哪知道,这几块石头都是从易星的小兜里强行征用的,那是司绒平素赏下去的东西。 “好一个恩威并施,”司绒揶揄地看老叶,再给拱上一层火,“你们若是有这位公子一半魄力,咱们今夜的生意早谈成了。” 老叶心里骂翻了天,但也真怕司绒和封暄看对眼,撇了他做成这桩生意,让他少了从中牟利的机会,苦笑着说:“四姑娘别笑话在下了,二位还是里边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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