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成了一场仗的导火索。 封暄原本要往浴房进去,闻言步子停在半途,鼻腔里哼出点儿气音,转过身,重新进入另一处地方。 “你……”司绒猛不防地蹙眉,仓促地咬住指背忍耐这阵劲儿,面颊再度飞红。 封暄没有要歇的意思,偏头吻住她。 从屋这头走到屋那头,沿途的屏风和圈椅都被踹开,乒乒乓乓地响成一团。 短短十几步,封暄走了一刻钟,他肩头湿成一片,有司绒的汗,也有司绒的泪。 两人在紧密耳语,司绒说了一箩筐好话,还糊里糊涂地说了些浑话。 这次的初衷和过程通通跑偏,而结局一如往常,司绒沾枕即眠。 封暄常常端详她的睡颜,那无害乖巧的容色与过往画面重合,他把她的发拨到耳后,在那耳廓上落个吻,轻声说爱。 * 重见天光时已经是午后。 司绒赤脚踩在木地面上,裹着长袍,抬高手往柜格里去够衣裳,可衣裳都被放得高,她扯了一件小衣,里头的怎么也够不着。 她努力踮脚,抬高的一只手往柜子里挪移,忽然身后黑影浮动,在柜子里探寻的手被罩住,后背也贴上温热的胸膛。 “怎么不叫我?”封暄还带点儿鼻音,说话时,偏偏又是个完全圈锢司绒的姿势,沐浴后的潮湿味儿和低沉的鸣震就一起侵袭她的感官。 “帮我拿衣裳。”司绒把手抽出来。 封暄挑了两件儿,司绒道声“多谢”,便从他肘下麻利地钻了出去。 “……”封暄还立在原处,转头,看她站在屏风后慢腾腾穿衣,后知后觉地发现——女子在榻上说的话,同样可以穿衣不认。 衣都不用穿,司绒这态度,分明是昨儿说的那些好话,服的那些软,顺他的那些意,到天明通通就不作数了。 封暄以为她昨夜是妥协和好,实际上一场欢爱过后,什么也没改变。 情归情,事儿并没有睡一觉就稀里糊涂地过了。 俩人还在吵嘴的状态中。 说得严谨点,是司绒将他睡了,还要继续同他吵嘴。 想到这儿,封暄低下头,目光下沉,心也下沉,手还搭在柜格上,那股愠怒已经掩不住,他没同谁真正置过气,这回是真恼了。 司绒系着带子,把臂钏戴好,说:“船队与分利之事,再谈谈,我不想插手山南巡检司,你先前与阿勒怎么办,如今便还怎么办。” 两人吵嘴的缘由说起来怪阿勒,阿勒和封暄一同拓长了山南航道,要把北昭的海商运行范畴扩大十倍,但两人合作上出了些问题,阿勒不是能遵守规则的人,他变起来不看对方是妹夫还是一国储君,开春以来,出了不少岔子。 所以说,阿勒给她的陪嫁,扯开那层写满利益与挑战的轻纱,就是在甩开一个烫手山芋。 那两成海商之利,是阿勒给司绒玩儿的,也是阿勒给司绒的管理银钱,让司绒自此挑起与北昭巡检司、北昭市舶司、北昭户部沟通的梁子,说白了,司绒和封暄把山南航道的活儿干了,阿勒不出力,还占着利益,能维持他在乌溟海的船队支出。 其实最开始,阿勒只分司绒一成利,司绒看破了他的心思,抬到了两成,想让司绒出力,没点儿真金白银使唤不动她。 兄妹俩心照不宣。 一脉相承的坏。 可封暄不同,他认为两人已经成婚,且在利益占比上,司绒的比重高于阿勒,先前他与阿勒的那套说辞便该与时俱进,山南航道自此是夫妻俩说了算。 阿勒靠边儿。 甚至拟了一份册子,将山南巡检司分了两队划入她麾下,除开行船海商,铁扇群岛的本土产利也划了五成给她。 后者尚且只关乎银钱,前者就过火了。 与巡检司有关,便与破云军有关,封暄在变相地把她的地位带入四军当中。 说句大逆不道的,若司绒有心取封暄而代之,去谋划封家江山,这当真是提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儿,但司绒没这心思,也觉累赘,更觉得,封暄这一步迈得太大。 上一回步子迈得大,给司绒留下了阴影,所以她不愿意接受。 两人昨日有分歧的点儿都不同,封暄在意的是司绒的态度,她总想把自己摘得远远的,司绒在意的是这事儿本身。 一个在私,一个在公。 偏偏都有性子,谈不拢便僵着了。 窸窣声里,封暄沉默地穿衣裳,半晌才应了声:“行。” 这不情不愿的,司绒从屏风后探出半颗头,见那黑影裹着沉沉的气往外去,紧接着“砰”一声,黑影消失在了门框后。 司绒看着空气中震荡的一带尘粒,想,真生气了。 “公主,那寄风楼还去吗?” 午后司绒在高台上乘凉小憩,捏着凉丝丝的果子吃,翻阅杂书,易星就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跟着吃,他人憨直,点儿心思都藏不住,跟着司绒把规矩都忘光了,此刻突然想起来,提醒了一句。 书页停在半空,薄薄地被风拂动。 差点儿忘了这事,吵嘴前,封暄派人以民间游商的名头定了寄风楼的雅间,去一品名家手艺,定的就是今日晚膳。 “什么时辰了?” 易星说:“还有半个时辰,咱们现在过去正正好。” 司绒合上书:“殿下呢?” “殿下午时便出门啦。” 出门了,司绒回屋换过衣裳,便说:“许还要回来,我们到巷口等他。” “哪个巷啊公主。”易星摸着脑袋,待攥上马车缰绳才想起这么个问题,渝州窄街多巷,路就跟那蛛网似的,到处通达,就这宅子到寄风楼的路便有七八条。 “最近的。”司绒爬上马车,随口说。 车轮碾动起来,耳畔逐渐多出喧嚷声。 可直到游云镀上金边,傍晚的归燕融入熏风,司绒也没等到封暄。
第86章 番外·日常(二) ◎吵架◎ 渝州入夜热闹。 窄街里的流光簇拥往来人潮, 马车驶过叮当敲糖的小贩,驶过当街沽酒的侠客,到城北时, 流光和喧嚣一起沉寂下来。 寄风楼不是独独一栋酒楼,而是成片的院落群, 一院一客, 矮篱四围, 疏风淡水, 远处田埂笔直,有点儿野趣。 司绒到时,已经迟了两刻钟。 是等封暄等的。 门“吱呀”一声开, 两人目光交汇一瞬,再各自错开, 那一瞬撞出来的情绪相当激烈, 又因为地方的限制,各自按捺着脾气, 心里却有烧得通红的炭与冰面击碰。 气得滋滋响。 司绒没有像平时一般,往他身旁坐,挑了个离得远的位置。 九山躬身把门带上,脸上急躁, 不住地朝易星使眼色,小声问:“带着公主上哪儿去了, 教殿下这般好等。” 易星撇过嘴,好生气,有样学样地不瞧九山半眼, 任凭那眼风乱刮, 忿忿不平地对着空气控诉:“殿下好等, 公主才好等呢!” “等?你们等哪儿了?”九山微愕。 “柳叶街口,最近的。”易星一脸你还敢问的模样。 九山如遭雷击。 原来是等错了。 公主在最近的街口等,殿下在最快的街口等,能做出等人这事儿,分明就代表都打算主动递台阶了么,可偏偏阴差阳错,俩人隔着一条飘酒香的深巷,在沉日西坠的时候,消磨了耐性,叠加了误解。 九山愁眉苦脸,想:里头不会打起来吧? 易星专心地瞄着门扉,身板儿笔直,绷得似条线,是一触即发的状态,准备里头一有动静便冲进去拉偏架,他默念着,打起来吧,快打起来吧。 一门之隔,外边各怀心思,里头诡异平静。 茶烟腾腾,封暄徐徐地推动杯盏,湿迹从方桌一侧拖动到另一侧,清透的茶面平稳,一先一后地映入两张神态平静的脸。 现在比的就是谁更沉得住气,真相没有对他们开放,他们都是各自意识里的等待者,是那个向对方递了台阶又被辜负的人。 搁在从前,他们绝少会有这样不可理喻的情绪波动,分明好好地说两句话便能真相大白的事,偏偏要这样拗着劲儿。 但谁能想到呢,爱的安全感释放心底的稚气,他们可以向对方胡乱撒野,因为感情牢不可破。 怪新鲜的。两人心里同时想。但下一刻就被气闷盖过了。 “不喝茶。”司绒伸手抵住茶盏。 两份力道作用在茶盏上,茶面轻晃,封暄面不改色,茶是萃山茶,司绒只喝得惯这一口。 他收手,扭头唤人上菜。 想:还特特带萃山茶出来,是不是有些放低身段了? 小厮侍女鱼贯而入,不多会儿便摆了满桌,寄风楼在渝州是数一数二的老牌酒楼,做的自然都是老渝州风味。 盛盘器皿可以看得出讲究,上的酒也是温过的,司绒执筷,拣了一筷子鱼肉。 “……” 这一瞬间难以形容。 她默默地放了筷,把那移到一边的萃山茶端起来,连同那只嚼过两下的鱼肉一块儿顺下去了。 生咽。 空空的杯盏放下后,司绒的反应才迟迟归来,她想:方才说了不喝,此刻是不是反口得太快了? 抬头一看,果然封暄眼里藏着点儿笑,面上却装着端方得不得了,他的眼神毫不收敛,问:“不合胃口?” 说着添上第二杯茶,眼里的戏谑越来越重。 两个人火气最重的时候是刚进门那一撞眼,积攒着久候不至的种种情绪,如今对上了面,倒是慢条斯理地开始博弈了。 司绒弯点儿笑,在封暄的注视下端起茶,把嘴里奇异的腥味儿驱散,说:“还成,你尝尝。” 封暄挑眉,浑然不觉这是个陷阱,也提起筷子夹上稍许,鱼肉刚送入口,难以言喻的腥咸味儿迅速地从舌尖蔓延开。 他顿了一顿,扫过桌面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但也只顿了那么一瞬,镇定地咽下去后,中肯地说:“挺新鲜。” 嗯? 司绒确实是想撒个气,让他尝尝这怪异的滋味儿,哪知道得了这么个态度。 她疑心或许是个将计就计,可封暄的面色分毫不变,手边的酒杯碰也不碰,她又不禁想是不是自个儿怒气上头,连味觉也不灵了。 旋即提筷,决心再给这条酱烧鱼一个机会,可眼前一晃,封暄把那鱼移开了。 “凉了,吃别的。” 桌上的菜式尝了个遍,司绒心里对“渝州老风味”五字有了全新理解,渝州大厨喜好将味道发挥到极致。 咸的齁人,甜的腻嗓,酸的倒牙,唯一一碗能入口的虾仁碧玉粥,淡到几乎没味儿。 两人默默地吃,且只拣自己跟前的吃,司绒喝粥间隙漏眼看封暄,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对眼前几道菜雨露均沾,看着像是比她跟前这几道要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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