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李栗还在拼命给九山使眼色,朱垓与许铜讨论着航道延展的方向与巡卫方式,封暄缓缓地站了起来。 冷风搅动他的衣领,鼓起他肩身的衣裳,显得冷峻挺拔,众人都止了声,看殿下站在山南海域军事图前,手中第一枚铁旗插在三条航道最南端,没作声。 大家的目光还凝在南边海域时,太子忽然将另一枚铁旗插在了唐羊关海域。 “噗呲”一声响。 “唐羊关全线,进入备战状态。” 风急了,卷着虬顶的枯叶扑在窗台,枯叶沾雨,在窗子上发出“啪啪”的响动,留下了数道巴掌印,拍得众人心中酷寒。 窄小的窗缝外,铅云再度压下,闷雷滚动在云层里,其声嗡嗡,滞闷沉郁,像一道将发未发的警示,警示万里之外的海域波涛万顷,卷浪而来的阴戾海兽正缓慢地朝北昭逼近。 * 一刻钟后,书房众人退了。 司绒踏着前人的尾巴,穿过三重拱门,才进了书房。 在宫里与在镜园的差别太大了。 镜园前后八座院子,三大一小共四座花园,依山傍湖,整体格局开阔旷达,屋舍脱离精致,处处有主人的雅思,更像个清贵人家的雅致园子。 东宫则是巍峨端肃,金钉朱漆,柱环飞云,峻桷层榱,半空金碧折出的俱是不可直视的皇家气派。 司绒在门口时接过了九山手里的茶,轻轻放在桌旁,打量墙上的军事地图。 封暄起身关了窗,端起茶来呷了一口,靠在桌沿:“公主有何指教?” 司绒指着山南海域小旗子扎着的地方:“你想让阿勒从沿海退到这里,给破云军和山南沿海松绑。” 茶水缓慢地滑入喉道,这话他方才没说,也无人看出来,封暄笑笑:“我一句都未说,让你猜了个准。” 唐羊关要起战事,山南的松绑就是给北昭缓了一口大气,在许多方面,他其实要感谢这位来自草原的小公主。 “我还猜……”司绒往下拿手指圈了圈山南海域以下的铁扇群岛,及铁扇群岛下方的乌溟海,脑中有个惊人的想法。 “猜你想在铁扇群岛设个驻点,北接巡防船,东、西、南连通新航道,你要把铁扇群岛变成北昭的巨型港口与中转地。” 是了!之前明昱往镜园去的时候,司绒与封暄的那场谈话里,她感觉到的怪异就在这里,封暄不是单单要与阿勒做生意,他是要把领土推向海域! 此前还不明白,如今看了这军事图,他的野心,全在这小旗子上边了。 封暄眉眼的深意越发浓烈,他们在思绪的拓展上,也有惊人的契合。 司绒毫无保留的分析对他来说是另一种碰撞,每一缕思路的延展都准准撞在他的点上,在渺阔的海平面上空与他不期而遇,这让他又有一种隐秘的快意。 山巅孤冷,缠来了另一道暖风,他怎么会不想握住这道暖风。 可司绒转头就打破了他的意图:“别傻了,阿勒不会让你的军队驻在他的海域的,你想把海贸变成地域交错,变相地将北昭的领土扩展到铁扇群岛,他一眼就能看穿你的意图。” 知是一回事,行是一回事,司绒为他的胆量鼓掌,但可行性实在很低。 封暄面不改色:“他不会亏。” “但他会不爽快,”司绒挺起身子,显得很有几分骄傲,“我们草原的孩子,讲究的就是一个爽快,哪怕天大的利益送到嘴边,吃得不爽也绝对不干。” “拭目以待。” 好吧,封暄不放空话,他这样说,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司绒继续端详这张地图:“这便是山南海域的军事部署,高瑜在哪儿?” “这里。”封暄握着她的手指头点在靠南端的一道尖角上。 她比了比与京城的距离,与阿悍尔的距离:“真是天涯海角,航道一事就定了?” 封暄眼眸略深,他看着地图,仿佛遥远的海域上每一片浪花、每一座岛屿、每一条战船都被那双眼睛笼了进去,它们在他眼里移动、画线、成局,那势在必得后面透着他的野心。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动:“还要调巡检司南下,我要在南边海域开一条蓝色通道,以铁扇群岛为衔接点,东西南三个方向纵横贯通,阿勒送出一个铁扇群岛,我能在远洋触手不可及的地方,还他十个。” 说话的这一刻气势张开,司绒也看得心头砰砰跳。 两个野心家。 封暄和阿勒的野心穿透海面浮光,越过层峦叠嶂,默契地碰在了一处。 “然后北昭的版图扩张到了海域,手脚伸出了铁扇群岛,创前无古人之壮举,阿勒借着你的兵,能往更远的海域吃下的地盘也是十倍之数,双赢,”司绒假惺惺地鼓掌,“厉害厉害。” 这语气一下搅乱了屋里沉闷的气氛,封暄揉揉她的下巴。 他说:“等阿勒送来海域图,便可拟定巡航路线。” 司绒眉一挑,忽然反手握着他的指头,在铁扇群岛东、西、南边各点了一下:“这来回便得多等十日了,殿下想要海域图,找我啊。” 他略带诧异地看她:“手上有?” 司绒摇头,随即点点自个儿的脑袋,莞尔:“在这儿呢。” 真是个意外之喜,此事宜早不宜迟,迟些唐羊关海域乱起来,要再南拓便要束手束脚了,他抱起司绒放在书桌上:“画给我看。” 脚底腾空的这一刻司绒就搂紧了他的脖子,她想起镜园书房一场荒唐事,一双眼里浮着妩媚,柔声道:“殿下要我,还是要我画?” “都要。” 司绒抬指按着他的唇,徐徐摇头:“不可兼得,若殿下只能择其一呢?” “你,”他压着她的手指逼近,那清爽的气息就拂在她的脸庞,两人咫尺之距,“天下万事万物,都在你之后。” 司绒眼里的妩媚淡了,那层漂亮的水膜里润出了另一种更惊艳的光彩,它摄住了封暄的心,把那一指的距离也变没了。 他们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此刻双目相持着,却仿佛魂儿脱了壳,在半空交舞相缠,每一次眼神交汇都带着悸动与颤抖。 它带有唯一性。 两人在对视中,都感受到了那种共同进入状态时的极致快|感。 司绒反手压住了他的脖子,要他吻下来,魂归于体,激起了剧烈鼓动的心跳。 * 书籍奏折旁置,偌大的桌面只余一副巨大的空白卷轴。 司绒画图不喜欢用毛笔,她用炭笔,像个孩子似的在上边作画,初时连封暄也没看明白她的动作,大开大合之后,粗定格局。 而后便是逸媚潇洒,细涂慢绘,山水岛屿在她笔下应势而生,成就一副灰白色的磅礴大作。 更重要的是,这张图把乌溟海、赤海、遁雷海都囊括了进去,这是北昭从未探索过的海域,司绒给封暄开了一片全新的视野。 三个时辰过得飞快。 窗户把风声和俗世隔绝在外,屋子里浮动着窸窸窣窣的炭笔滑动声,他长久地看专注画图的她,看她如珍珠一样,明润而宁谧的侧脸。 他可以看一辈子。 最后收笔之时,司绒的袖子、侧掌、手指头都晕得黑黢黢,她张着自己的手要往封暄身上扑。 封暄握着她的手在铜盆里揉搓,清澈透明的水顷刻便又染成了另一幅水墨画,然后在司绒的搅动下浑浊成一片。 九山再端了一盆水进来,斜眼望了眼桌子,心道:好家伙,就这份本事,进四军也有口饭吃啊。 封暄往里滴了玫瑰露,从身后环着她,两人的手浸在温水里十指交扣。 司绒抬头亲到他下颌,说:“算账了,殿下。” “说吧,阿悍尔小狮子。” 哈,这是等她狮子大开口,司绒认了,说:“殿下应承我一件事,凡经市舶司入北昭的东西,北上到八里廊榷场,不再收额外商税。” 没等封暄回答,她又补充道。 “阿悍尔远居内陆,只有一条道可以通往海域,便是顺着八里廊这条拱卫带,沿雨东河穿过哈赤草原,再往东数百里,便是曼宁港,但那港口鱼龙混杂,与阿蒙山是连在一起的,这杯羹,阿悍尔一直吃得不容易。即便有阿勒在,也没法将海域的好处转换到阿悍尔来。” 封暄明白这点,说:“阿悍尔往南,与北昭势同水火,更不可能沾染北昭的三大航道,这就与海商之利彻底隔绝了。” “没错。” 他笑出来的热气就洒在她额头:“一点儿亏都不吃。” 司绒笑眯眯:“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贪心的小蛮。” “嗯?” 司绒在水里捏了捏他的指头,刹那间就想到了自个儿的玉骨扇:“殿下什么时候还我的扇子?” 封暄的长指穿过她的指缝,牢牢地贴住:“你的扇子勾到了我,便是我的了。” 她悄声问:“勾到你了吗?” 封暄学着她,悄声答:“勾到了。” “那这算私情,”司绒往后扫了眼卷轴,“海域图是公事,我想用它跟殿下换一条山南海域直通阿悍尔的商道,这在短期内看起来殿下是吃亏了,但长远看,殿下简直开万世新途,于后世无穷益。那么,这个短亏,殿下吃不吃?” “吃,”封暄偏偏抓着私情这两个字,“公主给名分吗?” 司绒摇头:“殿下太急了。” 封暄略有不满:“公主一点都不急。” 司绒理所当然:“我不急,我勾着你呢。” 封暄妥协了:“也行,勾着便跑不掉。” 最终,累着了的司绒公主回了寝殿,封暄还要交代人把这副卷轴描出来,炭笔画受温度和湿度影响太大,不好保存,常取常用便容易晕开,他要用临摹过的图,而把这副珍藏起来,锁进他的大箱子里。 这是太子殿下不为人道的小癖|好。 书房里待了一日,封暄迈出门时,夜色悄悄从穹顶罩下来,迎面再次扫来了湿冷的水汽,天地灰蒙。 九山面色凝重地从檐下过来,递给他一卷微黄的密信。 “殿下,阿悍尔密报。” 作者有话说: 黎婕,敲重点。 皇后如果不被家族牺牲,也是厉害的,师红璇是她师妹。 上卷还有几章就结束。 补充一下,北昭山南十二城往南依次是:山南海域、铁扇群岛、乌溟海(后两者是阿勒地盘); 北昭东面是唐羊关六城,横渡东面海域,是蓝凌岛; 北昭北面:阿悍尔。 阿悍尔往东依次:阿蒙山、港口、海域。
第43章 我信你 清晨, 阿悍尔的草野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白霜,太阳爬起时,这层薄霜就会化掉,在稀薄的光线里迸出光亮, 把整个世界映得琉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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