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暄顿了顿,捧住她的脸颊,继续说。 “在中军帐时,你的眼神总会顺着哈赤草原一路往东方延伸,那是曼宁港的方向。要雄踞内陆,足踏八方,打通阿悍尔直通海域的路,只靠北昭不行,哈赤草原的归属非儿戏,经此一战,哈赤草原对北昭的重要性更甚,退一万步,就算北昭肯把哈赤草原给阿悍尔,阿悍尔也不想付出同等代价来交换。” 封暄望入她眼里,下了定论。 “卧榻之侧,岂容恶兽酣眠?你要借此战彻底把阿蒙山东面的隐患肃清,杜绝从曼宁港直攻入阿悍尔的可能性,同时连通东北海域,吃掉那里的盐场、渔场,扩出阿悍尔自己的航道。” 司绒点头:“强攻四营的两万余人中,有少部分阿蒙山的亡命之徒,没有立场的恶兽觉醒,站在敌方一侧,我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要怎么做呢?这事司绒也没底。 “我不能随你去旭州。”司绒轻轻说,她要留在阿悍尔。 “我知道,”封暄抬起下巴,向她索吻,“所以我在这里陪你。” “你该去旭州,坐镇中军,我……” 司绒的话没说完,帐篷橘黄色的斜顶从眼前划过,天地倒旋,她被沉沉地压在了衾被里,当顶的俊脸罩下来,亲得她呼吸凌乱,急促喘息。 “你……” 司绒被咬了,她忿忿瞪他,拨掉脸颊上的发丝,还要说什么,刚吐一个字又立刻被吞走,封暄用胸膛压着她,让两人的下颌没有空隙,连光都透不进,她在凶猛的掠夺里脑袋眩晕,昏昏沉沉地承着他的吻,连小腿什么时候被捞起来都不知道。 “再说,我听不到。” 封暄终于放过她,拇指扣着她下齿,眼底流动着烛火的光影,光影里倒映着迷离的司绒。 他看起来危险又深情,这两者并不矛盾,太子殿下现在听到类似“离开”、“分开”的字眼就会开始自我防御,手里绷着一道无形的弦,她一开口,就要把人贯穿。 “我说……”司绒气喘不匀,声音断续,“你,真,是,好样儿的。” 封暄气得发笑,不是温顺服软的大毛狮子了,是追逐征战的万兽之王:“你句句不离阿悍尔,有一点偏生不提,此刻是战时,敌军于曼宁港登岸,横跨阿蒙山,直捣曼宁港港口,就是断其后路,绝其援兵的上佳之策。” 他扣紧她的膝盖,死死地摁在腰侧,往前欺身:“这不是阿悍尔一方之事,别想我放你孤身犯险。” 司绒吃痛,猛地一口咬住了他,呜咽声忍不住逸出来。 驯兽人与狮王闹翻,他们开始了新一轮的撕咬。
第62章 暴雪 月落参横。 天明时分, 哈赤大营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雪片乘风势,连成无数细小的雪鞭子抽在大大小小的帐篷上,司绒睡不安稳, 耳朵像被盖住揉个不停, 拉高衾被把脑袋蒙起来, 翻过身是空荡荡的床沿。 这才想起,昨夜她没让封暄留在帐篷里。 腰酸背痛,小腹尤甚。 雪鞭空抽声不绝于耳,像是帐篷里都落满雪影。 司绒翻来覆去, 干脆摊平手脚, 闭着眼睛,听雪一片一片地落在她耳朵里。 “闷不闷?” 司绒吓了一跳, 唰地拉下衾被一角,床沿在此时下陷, 压出滞涩声响,昏黄如陈旧纸张的视野里,一道鸦青色人影裹着寒气出现在床前。 “殿下……闯人睡榻做得熟手啊。” “不及公主,赶人下榻毫不心软。” 怎么说呢, 封暄打死都不会想到昨夜事毕后,他抱她沐浴擦身,干干爽爽暖烘烘地要抱美人共眠时, 美人披衣穿靴就要走人。 即便她不给留夜的机会, 那封暄能让她冒夜回去吗? 最终他闷着气,用力地套上靴子, 披着大氅从自个儿帐篷里离开了。 昨夜过得跌宕起伏。 先被句桑温里带刀地敲打, 再融浸在夜色里独自受着情绪的拉扯, 心爱的人给他两个时辰的餍足,又要他食髓知味之后独自品味。 封暄从未尝过这样的滋味儿,他的情绪并不剧烈,但起伏足够密集,若用笔触画出来,便是一条远看笔直,近看有无数细小起伏的波浪线。 他时刻都在为司绒波动。 却摸不准司绒的目的。 “错了,我是自己下榻。”司绒转过身背对他,再次把衾被拉高。 “装也装几分真心吧,”封暄拉下被子,食指和中指交叠,在她红扑扑的耳朵上弹了弹,“翻脸不认人,多少有些无情了。” 司绒被弹了一记耳朵,回头瞪他一眼,继而把被角扎扎实实地压在手臂下,把整个人都蒙在被褥里,声音零零碎碎地传出来。 “嗯……是无情啊,殿下还是小心些好,别被……骗了身心。听说这昼夜交替时分,有貌美河妖出没,专逮……昂藏龙气的储君。” “那河妖长什么模样?”封暄不让她蒙被子,伸手轻而易举地探进被窝里头,一勾就是她的腰,使了点劲儿一翻。 他就想看看司绒!后半夜卧榻空置,一早听见雪啸声,还要愁她睡不好,巴巴地过来,就给他瞧一团被窝? 司绒蹭地坐起来,照着他手背就是一口咬,然后微微抬着下巴,看着那细巧的齿印,略带蛊惑地说。 “长我这样。” 手背湿热。 封暄看着她,笑,把手往后撑,仰头看着帐篷顶,下颌拉出一道流畅线条,眉眼的冰冷霜寒都被融化了,昨儿夜里被拒出帐外的刺痒酸疼通通消失不见,转而涌上的是一夜沉淀过后,甜中带酸的情。 情这一字,只要不带苦,那什么滋味儿都能品出万般花样。 在情绪转变的这一刻,他知道司绒在做什么了。 司绒用独特的味道和似是而非的眼神勾着他,待他靠近,她便拽得他发疼,待他落寞,她便轻飘飘地给颗糖,是要把节奏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因为受了伤,记着仇,所以尽管爱也不愿意轻而易举饶过他。 只要战域独属于两人,谁占上风都可以,节奏这东西,本就是轮流转。 他们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也是灵肉嵌合的伴侣。 封暄不再惹她,抬手揉她发红的耳垂:“求之不得啊。” 司绒被他揉得脸发烫,坐起身后,精神跟着回来,窸窸窣窣地下床,背身穿衣:“这么早来做什么?” “雪大,料想你会醒。”封暄给她递小衣,神情正经,波澜不惊,好似长指头上挂的是他自己的蟒袍。 司绒一把拉过,动作有些鲁莽。 正经?如果她划过他手指的时候,没有被他轻轻勾住指头,那她就信了。 “转过去,”司绒闻着小衣,只觉得被他掌心一握,那丝缎都染了他身上的味道,余光里的人没有动作,她把小衣攥在身前,回头一指屏风后,“到外头去。” 封暄转身,眼神微妙而愉悦,但他不听这话,背靠在屏风沿,把衣衫滑动声一丝不差地收入耳里。 他很贪心,被剥夺了注视,便连声音也不愿放过。 司绒穿衣很慢,伸臂、弯身、捋发,但凡有大动作,肩颈和手臂的影子便会擦过他身边,封暄摊开手掌,就能把她的影子托在手心,托住她的肩,托住她歪斜的脑袋,托住她叮当的耳坠。 影子没有温度,也没有重量,或许有及其细微的温度差异,但这一剪灰色让封暄爱不释手。 司绒背着身,不知道自己的影子正在旁人的掌心中跳跃,只是在异常的安静里觉察不对,她忍不住猜想封暄在做什么。 于是,暧昧在这单向的追逐、单向的想象中越发强烈。 连天地都安静下来。 正在此时,静谧里传来一道细微的震动,封暄的指头将将碰上她的耳垂,便倏地一收,目光骤然锐利。 司绒毫无所觉,弯身拉靴子,在起身时,也感受到了仿若地动的微弱震感。 她微微出神。 封暄拉开帐帘一角,天地昏朦,除了鹅毛大雪,什么也瞧不见。 司绒从屏风后晃出来,轻轻一笑。 “黑潮来了。” * 天降白雪,地返黑潮。 压顶的灰云凝落雪花,湍急的雨东河夹着龙鳞一样的碎冰。 司绒裹着白色大氅,站在雪里几乎要与白色融为一体。 茫茫雪野里,一开始只是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浮出一条黑线,紧接着那条黑线越铺越宽,越铺越长,像一片不断扩张的漆黑潮水,势要与天穹争三分力。 待那黑色潮面翻涌到眼前,星点银白色亮甲便会如水珠一样迸出光芒。 这是阿悍尔双骑。 * “哈!你小子,吃败仗了?”泰达把黑武的脖子一勾,“带着两千人就敢杀出营地,胆子肥啊。” 哈着热气儿的声音就炸响在黑武耳边,黑武揉着耳朵:“吃教训了,泰达叔。” 木恒从后边拨开两人,一双眼睛红通通,适才已经哭过一回了,把黑武往一旁拽,神秘兮兮地说:“你一会儿若想哭,我这帕子管够,你……” 黑武莫名看他:“我怎么?” 木恒一言难尽:“你千万不要忍。” 话才说完,帘子霎时被撩起。 句桑、司绒、封暄三人打头入内,后面跟着一串甚少在中军帐露面的北昭将领。 双方寒暄过一圈。 今日暴雪,只有北二线有小股敌军在骚扰,其余五线都静悄悄,故而将领都到得齐,今晨到的五万阿悍尔双骑没有进入哈赤草原,而是在对岸就地扎营,众将在此齐聚,为的便是商讨南线的反击战。 中军帐里挤满了浓浓奶茶香,当中一张长桌铺着战域图。 统帅之权即将移交给句桑,首座自然让给他,司绒挑了次座,再下该是泰达,然而因为北昭将领少,若是左右分坐,便显得人数不对等,泰达干脆与上回往二营送粮草的北昭将军勾肩搭背地坐在了一块儿,借此无声地打破了尴尬局面。 众将一起扛过驽,也一起骂过阵,乐于混在一块儿,哄哄闹闹地陆续落座。 稚山抱刀立在帐帘旁,“唰”地把帘子合了个紧。 喧嚷间,木恒往黑武后背一推,黑武身子瞬间歪,脚下趔趄,踉跄两步到了司绒身旁,人还未落座,左侧顷刻多出一只小臂,抵着他的身子往旁轻轻那么一送,那人冰冷地吐出一句。 “风疾雪大,小将军还是莫要让雪迷了眼,乱了脚步。” 黑武站定,咬着牙说:“小爷脚下稳得很,不劳太子殿下挂心。” “什么?”司绒没听清他们的话,扭头问。 “北二线要回缩,需要考虑到北一与北二的附带影响,”封暄拉开椅子,用身躯挡住了司绒的视线,顺带着坐到她身旁,“北边三条战线相辅相成,唇齿相依,若是北二线被打回缩,其余两线亦要受到侵蚀,届时对大营造成的压力便成倍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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