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哎。” 武崇训好笑,又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 魏王府一度有继位呼声,武周上下另眼相看,以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抄家,剩一点也够三五代富贵,其实武崇训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进京十来年,梁王府汲汲营营,两代三个爵位的租税,武三思多年为官的租庸调,并私下盘剥的好处,细水长流,积蓄已是颇为可观。 尚善坊大宅之外,道政坊还有一座高阳郡王府,一座武崇烈的新安郡公府,俱是三十二亩的土地,长日无人居住,却埋了几百个大瓮储存金瓜。长安崇仁坊又有三座府邸,亦在最热闹繁华的位置。至于两京城外的别苑、大庄,更是两只巴掌数不完。 魏王府却是父子糊涂蛋,胡吃海塞,肆意花用而外,产业尽在武承嗣名下,一俟抄家,府邸没了,堆山填海的家底淘尽了,丢下小的手里没钱,只剩宋之问饶出来的那点‘祭田’。 父兄不靠谱,受罪的全是子侄,得亏魏王府没有女孩儿,不然婚事麻烦。 武崇训感慨万千,封户的租赋年底才来,那时武延寿空手搬进梁王府,还是眉娘心细,走来提了一句,武崇训才想起来,与梁王妃商量,他私人贴他一个月十贯,面上谁也别提,就当侍女的份例按时送过去。 “难为你,大伯走了三个月,竟没开口向我诉一回苦。” 武崇训在他肩头拍了拍,以示安慰鼓励。 “你到底住哪?千牛卫值房狭小,我在羽林偶然睡过,从未见人长住的。” 武延秀轻蔑地哼了声,“是么?我瞧值房好的很!” “反正人也死了,家都散了,还有什么过不去?” 武崇训苦口婆心,武承嗣的粗暴他亲眼目睹,自问解不开这父子心结。 “你跟大哥怄气,我不管,做买卖赚钱,好,比赌强,缺本钱问我要,缺地方来我家。就一样,别犯律令,叫言官说魏王的后嗣以次充好,占小便宜。” 武延秀听得直翻白眼,尤其落在最后一句,简直不能忍耐。 “我是我,他是他!” 他恨不得把武家族谱烧成灰了,恶狠狠地回嘴。 “我们家倒了,你照应我那窝囊废大哥、跟屁虫四哥,还不够吗?你既如此良善,我也不敢问你要本钱,做生意哪有不黑心的?拉上你,就别发财了。” 武崇训脸色一沉。 武延秀看他正气浩然的模样,天下的大道理都在他嘴里含着,世上只有他说人,断断没有人说他,又气又恨。 “二叔不待见我,我何必上门挨光?真请我去住,等郡主府盖起来!” 说完甩开他沉甸甸的胳膊,“你放心!回京头一日我就取。”
第72章 夹枪带棒一通排揎, 武延秀心里终于痛快了,脚底如飞,三两个挣蹦转过亲贵聚居的院落, 回了司政院。 裘虎正在毒日头底下训生兵,一见他回来,大手一挥说散了罢! 一百多张面孔刷拉拉全转过来。 千牛卫盛名在外, 说是御前带刀,实则真正持刀宿卫的不过二十四个人,剩下大半都是编在仪仗里, 今年更是才更换过的新兵,没见过大场面,一听要上峻极峰, 都慌了, 围上来七嘴八舌。 这个给武延秀捏肩,“郡公方才必是打听消息去了。” 那个欣然神往,“那地方,上去了能够着神仙吧?” “不然呢?圣人千辛万苦上去,定是有大好处啊!” “可是我听说, 上头风特别大,四年前封禅时,那风一来, 就吹走了圣人的冠冕上的珍珠,还不是咱们这些人爬下去捞。” 武延秀听了发笑,真真儿是东宫娘娘摊大饼,风马牛不相及。 旁人推他, “快说说!都指望你呢。” 武延秀不耐烦,推人让开地方, 伸直手臂比划个大圆圈。 “什么了不起的阿物,就是个大坛子,比房子还大,上圆下方,和庙里一样,烧香供奉,拜拜就罢了。” 咿咿呀呀一片嘶声。 有人道,“了不得,敢说这个话,明天山上神佛降雷劈你。” 武崇训嬉皮笑脸应他。 “哟——这么说你是有钱的?那刚好,你打个金人敬佛,保你娇妻美眷也有,良田千顷也有,只把那金脚底板敲下来给我罢。” 众人大笑,那人甩手赌气,“我有金人,我还干这个营生!” “瞧见没?” 武延秀不让他走,拽住胳膊遥遥指向嵩山的主峰,峻极峰。 “四年前,那座山头上立了块封祀碑,碑文是我二叔写的,有两句甚妙,你要写得出,金人也不必,圣人自赏赐金银于你。” 人皆问,“如何妙法儿?求郡公透露透露。” 武延秀心情甚好,愿意陪人玩笑,板着脸当院兜了半圈,见人把酒壶藏在树下,掏出来便小啜一口,悠悠然吟诵。 “心悬万月,从雁塔而乘时;足驭千花,自龙宫而应运。” 有人听了神往,“足驭千花……嘶,真是风流啊!” 武延秀莞尔一笑,指他道,“不错!我瞧你有入控鹤的苗头。” 满院子人哈哈前仰后合,他热得久了,终于回到地盘,边逗乐子,边痛快扒拉掉皮质的护颈、护肩、护臂,露出贴身的白绢里衣。 这衣料太薄,汗水贴住皮肉,更显出他纸片般削薄的身姿,混在糙汉堆里,飞眉入鬓,嘴唇殷红,活脱脱是一枝花。 众人都被他揍过,不敢明着轻薄,却忍不住不看,裘虎一把捞他出来。 “散了散了,明天三更起来。” 推他到墙角说悄悄话,“偏你没在,刚才你那相好来了。” 武延秀没反应过来,“我什么?” “还瞒我?” 裘虎挤眉弄眼给了他一拳。 “你可真行,我就知道她不是凡人,漂亮成那样儿,是女官?还是杨家、裴家的女儿?你胆儿真肥,在这儿也敢勾搭?啧啧,果然是这个!” 钦佩地竖起大拇指,想姓武的,平时瞧不出,相亲事就不一样了。 压声道,“约你后半夜见面,怎么样,晚上炖只鸡,才我叫伙房预备了,就是没有山参、枸杞,怕劲儿不够。” 武延秀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热的脸上红痕都别有风味。 “不能够吧……?” 裘虎顿时起了疑心,咂摸着瞧他。 武延秀推开他拔足往屋里冲,没一刻穿戴制服出来,锁子甲又罩上了。 “别别!不是这会儿!” 裘虎跟在后头喊,顾虑保密,紧追两步,龇牙叮嘱,“后半夜!二更!你这会子去不穿帮了么?” 武延秀已跑了,忽地刹住脚回来,弓韬恶狠狠顶在他咽喉威胁。 “你再敢多看她一眼!多提她一句,你瞧着,我把你往死里坑!” 裘虎愕然,他娃儿都抱两个了,再说娘子也会使菜刀! 出了司政院,武延秀的步子就慢下来,一步步稳稳地走着。 兜鍪热烘烘发烫,汗水直往下淌,扎得脸上伤口火辣辣的痛。 可他心里冰凉,冷静的像含着冰棱子,盘算瑟瑟找他何事,为何不去找武崇训?才琢磨出个道道,大门口被宫人拦住了。 他亮出千牛卫腰牌,不多时瑟瑟转过泥金落地屏出来,几个宫人跟着,环佩玎珰,香风细细。 他正色垂首,弓腰回话,带得全身铠甲哗啦啦响,“郡主的吩咐,下官细细琢磨过了,行不得,还请郡主收回成命。” “我还当你的胆子比旁人大呢。” 瑟瑟寄予厚望,连射箭之辱都撇下不提,满以为他来得这么快,必是一口答应,喜滋滋奔出来相见,没想到落了个空,就撅起嘴。 武延秀便知猜中了她的心事,含笑微微抬头。 错落的门廊像幅画框圈住她,殷红樱唇撅得高高的,抹得油汪汪发亮,带两粒细细的金渍,肩头裹着砂绿遍地金的帔子,一只葱白绣鞋蹬在门槛上,这大热的天,她在屋里大概用冰厉害,竟还穿戴锦缎。 “非是下官胆小,实是郡主身姿娇弱,经不得夜里风寒。” 瑟瑟恼火地质问,“那怎么办?你们都上去了,独我在底下仰头看?” “办法么,也不是没有,就是要商量好,别出纰漏。” 说话的当口,武崇训从后门进屋,听说她在前头,转过来就很意外。 “诶,六郎?” 他以为武延秀去而复返,是跟他话没说完,“堵在这儿干甚么?” 瑟瑟几天没见他,气早消了,见他腰上挂的金红荷包,正色夺目,且招摇地绣了一大丛芍药,便有些高兴,不过当着外人,不好意思拽未婚夫的袖子,遂扭着脸嘀咕。 “我哪知道你弟弟为什么拿张腰牌求见。” 一面说一面走在头里,兄弟俩相视,都笑女人的小性子没完没了。 宫人内侍内院侍奉,从未见人全副铠甲,连面目都罩住了,边见礼退让,边好奇地张望。 三人进屋分宾主坐下,高椅上铺着牙席,触之冰凉。 武延秀环顾四望,赞叹这房间果然是瑟瑟的路数。 幔帐重重坠地,不是赤金便是正红,两人合抱的大青花瓮养满了红莲,有开的正艳的,有含苞的,一捧捧赤红杳杳,火光迸射。 窗下置了张绣花台,人字架上撑开清淡的水墨画,必是武崇训的手笔,给她做绣样子用,可画上山水点缀小舟,远山浮云蹁跹,到绣面上,就添了几棵火红的柿子树,角落堆着几只竹筐,亦是塞得满满当当,一下子把悠然退隐之意,改成了春耕秋收的热闹,就差两个总角的胖娃娃。 五尺长的青玉盘子里供着冰山,水化下来,浸着拳头大的水蜜桃,黄澄澄的木瓜,大串葡萄,李子、杏子、红透的樱桃。 武延秀久在千牛卫,风里雨里等闲事,难得进屋享受,翘着脚很闲在。 豆蔻转出来,盘子里两只小碗酸盛的甜果子羹,这两口子胃口都小,不防一抬眼,被个铁人唬了一跳,扎手扎脚地愣住了。 武延秀哼笑了声,也不客气,召她过来,仰脖一口饮尽,笑嘻嘻问。 “嫂子,您那主意,问过三哥么?” 瑟瑟枯着眉头把两手攥在怀里,没好气儿,“那还用问?连你都说不行。” 武延秀噗嗤一笑,闲闲瞥武崇训一眼,还劝,“原就是个烂主意。” 亲昵地招呼丹桂,仿佛常来常往。 “郡主不肯戴帷帽,你便该劝着些,哪能由她抛头露面,到处亮相?尤其行宫男女杂处,缺了约束,便是太子殿下不理论,三哥听说,又要生闷气。” 丹桂有些发呆,嗯了声,不知如何回话。 见惯了武崇训那样持正守礼的男人,事事有个规矩,又怕他想歪了,以为是她开门揖盗,引了这头狼进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11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