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再一次发现,那当事人余浩因“重病”不上堂便罢了,连他派去的取证探访者,也被余家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后,他这火似浇了油,要肆无忌惮焚它一把。 “管事可还有想说的?”谢湛问。 这管事被他想了法子压回了衙门做证人,整三日,未与外界联系,现下突然作为被告上堂,谢湛偏偏不信,他还能有那些连害几条人命的恶徒那般心理承受能力不成。 人说话的时候,需要配合表情才能明白意思。就比如,有人问你话时,面露几分真挚,这就说明,人家真的是想知晓你的答案。可,若是问你的同时,嘴角带着冷笑或是淡漠,那么这个人,不是在讽刺你,便是威胁你。 而谢湛的表情,却是面无表情。 ※※※※※※※※※※※※※※※※※※※※ 作家的话 注 2:“界方”是书面表达,俗称“惊堂木”。 注2:原告、被告双方共同称“两造”。 注3:“部曲”:世家养的军队。
第8章 第008章 杀鸡儆猴 而谢湛的表情,却是面无表情。 那双暗黑深邃的眸子,既不太像真的在问,也不像在做出“你敢撒谎,那便试试大理寺的刑具”的这般威胁,就仿佛那双眸子洞察一切,问你话不过是走个流程,你讲与不讲,全然不甚要紧。 管家微微皱起来眉。这般情况,对他而言,当真是第一次。 他努力镇定自若道:“小民没有补充。” 谢湛道:“那便解释一下,云裕山庄带血的棍棒,是做何用的?” 解释??????解释什么?管事警觉起来,心里翻江倒海,失了方才的信心。莫不成,那头有所暴露? 他摇头道:“谢少卿所说的棍棒,小民并不知情。” 他攥紧手指的动作被谢湛尽收眼底,谢湛微提了提唇角,云淡风轻道:“方才你说,张、扶二人是被你引进了门。彼时,二人可有带棍棒?” 这个问题无法狡辩,当时在场之人不止他手下,还有无数官差,管事心知肚明,此事不容矢口否认,便诚实道:“并未。” “是么?”谢湛口气玩味,“那云裕山庄棍棒上,有张扶二人的血。该是被余浩使用了,才能有罢?” 管事沉思片刻,“许是二人殴打我家郎君时,我家郎君反击,继而造成的。” 谢湛似笑非笑,“按你所说,事发时仅三人在场。你认为,余浩可否一人打过他们二人?” 糟糕!说打得过,那无法解释二人将余浩打至痴傻之事,若说打不过,又为何棍棒上带了二人的血? 管事的老脸已经开始绷不住了,谢湛不断地旁敲侧击,自己马上要被绕进去,他心中七上八下,想起谢湛方才口中意思是“做伪证从严处置”,他更觉事态严重,更觉得多说多错。 他面无表情,“小民不知。” “管事可以猜猜看。”谢湛道。 猜猜?这事怎么猜?管事才不信,这猜就仅仅是猜测,怕是这一开口,影射的便是事实。 他摇头道:“小民实在猜不出。” “你不是说,余浩抱头出门,第一句话是‘他俩打了我’么?”谢湛问。 管事立刻道:“郎君是这般说的。” “据本官所知,余浩身手矫健,常在山庄与部曲的人切磋武艺,皆是大胜而归。以他的身手,以一敌二不再话下,又为何能被二人所伤?”谢湛问。 管事反驳:“我家郎君不曾习武,打不过二人,自然会被他们伤害。” 他的话甫一落,空气便立即凝结住,整个大堂寂静无声,就连谢湛面上的冷笑都仿佛带了声响,在大声地嘲笑他前后矛盾。 管事猛然清醒。谢少卿的目的原是在这处,一不留神,就被他诈了出来,完了,完了,完了…… 谢湛半眯起眼,声音不高不低:“方才你不是这般说的。你说你不知。” 管事再也不想装糊涂,可是不装糊涂也不成,眼下的他是骑虎难下。 他滚了滚喉结,艰难地道:“方才小民紧张,没有忆起来。” “放肆!前后矛盾,当堂撒谎!”谢湛提高了声量,界方再次“砰”一声敲到桌案上,洞察一切的眸子凝视着他。 管事打了个冷战,谢少卿这般模样,实在太有威慑力,他的双腿不可自控地发软。 还未等他开口否认,谢湛又问:“为何撒谎?” 管事有些慌乱道:“小、小民没有撒谎,当真没有想起来郎君不会武。” 谢湛再拍了一次界方,高声道:“法堂之上,岂容你自我颠倒、出尔反尔?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现在便依律进行三次拷讯!来人!” “在!”大堂两侧目不斜视的差役齐齐应声,声若洪钟,直震地管事耳膜鼓胀。 拷讯便是可以用刑。而这位谢少卿是建康城出了名的酷吏。 想及此,管事心中惊惧不已。他何曾料想过,自己只是来做证人的,现在却被当成了被告处置,当即便反驳道:“谢少卿明鉴!小民只是证人,他们才是被告!” 谢湛道:“按大梁律,答、杖罪以下病重囚犯,亦可保外就医,待病愈后再依律断决,何况他们二人之罪尚未定论。云裕山庄既然将人打残,便需得病愈再审。今日余家亦是被告,你既然代表其人到了法堂,且当场翻供,便先受了这拷打。” 余家是被告,与他这区区管事有何干系? 余家朝堂之上重权贵势,有的是法子脱身。他可不同,他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真替余浩背了这罪,到时候身陷囹圄,谁人关心?谁能前来解救? 思及此,两股战战的他当即便跪地求饶:“谢少卿明鉴,小民定当知无不言!” 在云裕山庄的管事,以及十几位当事人的一番供认不讳中,事情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同张常明与扶谦先前所说一致,二人公干之时被蒙头、被殴打,肇事者不仅冷眼旁观,还将二人非法拘禁。 证人、证言全数齐全,谢湛当下便发了法令,遣差役去将余浩缉捕归案,以当堂定罪。 ** 众人等候中,看着坐于椅子上不住抽痛的扶谦,堂外观瞻的扶萱再度红了眼眶,心中气急,咳嗽不止。 事件的来龙去脉全数清晰明了后,把余家现下的作为,和旁的世家先前的行为,种种东西串起来,无非是——有人痛恨新政,痛恨实施新政的每一位官吏,最为痛恨的,还是提出这新政的扶家。 可是,纵然有许多人痛恨新政也恨扶家,这种事,也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毕竟新政已经得到了穆安帝首肯,才能得以实施。在明面上,大家绝不会硬是要与圣上唱反调,将这反感轻易说出来,便只能暗地里使些力气。 而现下,恰巧就有扶谦这么一个扶家人,身行力践去实行这清查户籍的政策。 岂不是,如同将鱼肉,乖乖送到刀俎之间? 他们那些压抑在心中的怒火,总算可以借机发泄了,反正也只是五品小官而已,打残又有何惧? 世家正正好,拿他杀鸡儆猴。 扶萱忍不住心中瑟瑟发抖,她当然清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第9章 第009章 证据确凿 当初扶以问给扶萱寻来谢家这门亲时,便说了理由—— 伯父说,她母亲病弱,父亲性子温和,他要给萱萱找一个此生最稳固的倚靠,让她余生皆无虑无忧。 她问:“伯父不就是自己的依靠么?” 伯父又说,大梁现下政局复杂,皇权再大,也要受制于世家。他自个素来政见尖锐,如今得了穆安帝重用,誓要在朝堂中有所作为,恐怕少不得撼动某些家族的利益。往后,他代表的扶家多少是在火中取栗,铤而走险,前途未卜。 如今,云裕山庄之事,便是扶家“前途”的第一个“未卜”,意味着,扶家往后可能会遭遇更多的血雨腥风。 呵,人嘛,大概么,都是守旧的。 无论是源于人心惰性,还是对未来的恐惧,让人最有安全感的事,便是维持好现下一切拥有的东西。 大梁世家屹立百年不倒,有自己的土地田庄,有自己的部曲,完全有能力与皇权抗衡,与皇权相互制约。 此消彼长中,谁又愿牺牲自个的利益,消除自己,长对方之势? 伯父的“有所作为”,对于世家而言,堪堪是“为所欲为”,不阻拦你,还不让你逆天改命了去? 然,世家的无耻,远远比现下扶萱以为的更甚…… ** 约莫两刻钟后,得了谢湛法令去往余家捉拿余浩的人返回。而差役们带回的,是余家三房当家之人余冰,而非行凶之人余浩。 余冰乃大梁二品官员,比谢湛还整整高了两个级别。穿了官袍的余冰甫一出现,因官级不同,谢湛还需得起身迎接。余冰安然受了礼,便径直落座上首,与谢湛平行,显示出了十足官威,毫不将“法堂之上,当事人五服内亲皆需回避”的律法放在眼里。 余冰如是说:“谢少卿的审判,本官已略有耳闻。余浩对左民的冒犯,我代他供认不讳。但,现在他人已经痴傻,是无法来承担责任的。按大梁律,他这般情况,亦是可以‘责付’,免了羁押,故而现下他人已经留家。还望谢少卿结案时注明。” 这便是要免除那余浩的责任了,谢湛问:“余公所说,余浩之疾,可有佐证?下官职责所在,需得派人核查证据。” “自然有的。”余冰从袖袍中取出卷纸,递与谢湛,云淡风轻地补充道:“谢少卿大可派人去太医院核查。” 谢湛也不犹豫,径直取来看过。三份蚕丝纸上均是署了名的诊断,果真是有太医院抬头的文书。且内里诊断十分详尽,何时发病,症状如何,该如何休养,洋洋洒洒满满当当每一张纸,皆是煞有介事。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且按多年经验,这般证据亦是确凿了,即使派人去核查,想必,也不会再有变数。 谢湛面色如常,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却攥紧了手指,他结案道:“经查,云裕山庄余浩殴打张常明、扶谦一事,证据确凿,余浩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即刻释放张、扶二人。然,余浩此人现下因病未至法堂,且有太医院文书证明其行为受限,待本官核查其疾病后,另作宣判。” 整件事情就这么轻飘飘地落了地。 主要责任在那余浩身上,可那余浩如今痴傻了,又不用负上一丝一毫的责任了。 等于是说,世家该杀鸡儆猴的鸡已杀,这件事,既没有伤了皇家颜面,也没有将痛恨新政拱上台面,云裕山庄那处所有有牵涉的人,也都可以明智地脱身而出。 而唯一倒霉的就是被打伤残的二人,可五品小官,世家面前的蝼蚁之躯,他们残了、伤了,因残丢了仕途,这份倒霉也只得自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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