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谦腿在痛,心也在痛。他痛到面部扭曲,痛到连连无声冷笑。 见此情景的扶萱,双肩在颤抖,身躯也在颤抖,她的手更是抖如筛糠。 她自问,若是余浩和扶谦异位而处,今日堂上伤残之人是余浩,结果又将如何?扶家人一定会难逃一劫,甚至以残抵残,不是么? 她目中的怒火燃烧,多希望这燃烧的火焰,能烧掉堂上那稳坐泰山,且将整件事的性质轻而易举便陡然翻转的人。 不,烧掉的,应是他背后整个嚣张跋扈的余家势力。 亦不,或许还是,世家望族习以为常的仗势欺人的恶习。 可当真能烧掉么?答案显而易见,并不能。别说是微不足道的她,就是整个扶家,甚至圣上,也不能。 最后,她也只得认命般垂眸,眸中光亮一点点黯然失色。 ** 不出所料,自瘸腿之后,扶谦因残丢了官职,日夜酗酒,颓废不堪。 扶以问知晓这儿子心病未愈,责骂了几回便放弃般住了口。作为继母,嘉阳长公主亦是常常劝阻,扶家几位兄弟也是多番安慰,无奈,一如既往收效甚微。 扶萱眼睁睁看着自家这三堂哥纵情享乐,沉溺于声色之所,除了去花楼捞了几次酩酊大醉的谦哥哥,而后连连叹气外,真真束手无策。 与扶谦深陷于苦痛漩涡不同,张常明伤势不重,休养几日后随即回了左民上职。肇事者余浩,经大理寺复查病历,属实是痴呆,未有正常人的行为能力,便免了罪责,只杖责了当日几位动手之人。 除了张瑶时不时登门,向扶萱问候扶谦,云裕山庄之事仿若一颗石子入了水,只在当时荡起一圈涟漪,水面又迅速复归了平静。 扶家人的伤怀,并未影响到建康城中别的任何一家,家家都享受着春日良辰,为了作乐,办了众多聚会。 谢家也如是。 三月十三。 谢心姚召集起来的雅集,在谢府如期举行。 谢家有十余个不同院落,每个都别具一格。本次的雅集,办在了遍植梨花的“玉容园”。 因这雅集是建康城数一数二的才女谢心姚所办,京都凡是有头有脸的贵女们皆来捧场参与,一时间,园里便是贵女云集。 玉雪梨花压枝怒放,扶萱压着心头对扶谦的担忧,勉强接了谢心姚的请帖到达玉容园时,见到的,是白雪簇枝间,谢湛一袭月白色绸缎长袍,袍尾绣雅致翠竹,腰间挂翠色玉佩,风度翩翩,长身玉立。 他身侧,是一个穿了鹅黄色褙子的女郎,抬脸微笑看着他,气质素雅,眉眼淑华。
第10章 第0 20章 久仰大名 扶萱简单瞥了一眼,并未提步朝谢湛走去,而是随着引路侍婢继续往前,方向是按家族身份而排的,极度偏远的那边。 想起她的谦哥哥,扶家最为清雅、最有文采的郎君,现下不是出现在如谢家这般文人的雅集中,而是成日自暴自弃,厮混于秦楼楚馆里,扶萱只觉心中滴血。 再想起,昨夜子时末才将扶谦接回府里,满脑子都是他烂醉如泥,大声嘶吼:“萱萱,我活着还有何意义?”“那余浩根本没有痴傻啊,他何曾受过伤啊?”“哥哥的腿如今这幅模样,别说新娘子了,连花娘都在嫌弃,哈哈哈……” 那般狼狈又疯魔的模样,不断刺痛扶萱的心脏,扶萱自个也实在是没有多少心情,去热情主动与旁人寒暄。 此外,这雅集,素来是文人雅士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集会。关键还是因时、因地、因主题而创出诗词,现场吟咏。琴、棋、书、画、茶、酒、香、花等也有,但都只是配角。 这类活动,对作诗写词向来半生不熟的扶萱而言,当真也只是煎熬而已。 谢心姚对她的首次邀请,她不好推诿,今日,只一心盼望能静静坐着,将这份参与任务完成。 可美在骨又艳在皮的她,一出现,便注定是众人焦点。 上褥、中衣、宽幅纱质褶裙全是梨花一般雪白的颜色,抹胸、轻纱披帛、腰间长飘带却是张扬迫人的绯红,耳垂上挂着两线红石榴耳铛,顶髻上独独一只盛放的赤红曼珠沙华发钗。 雪白与赤红,互相配合,衬托地那肌肤欺霜赛雪,显得她整个人活力又飘逸,招招摇摇似的,比雪中红梅还要艳色几分。 比起贵女们喜爱的浅绿、淡粉、鹅黄这般端庄中不失高雅的颜色,扶萱这般张扬的白里几尺红,真是将温和的众人压地半点光芒也不剩。 若不是眼底几分乌青,她整个人自带的亮光只会更耀眼。 见扶萱出现,王艾像可算逮着人一般,从坐席上“腾”地站起来,大步朝扶萱走,挡住她的去路,抬着下巴看她。 她的声音含着几分挑衅:“扶女郎,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扶萱被人突然拦住,本能地一脸愕然,待看清是王艾之后,她微蹙细眉,“关怀”道:“王女郎上次回去后,可有好好洗手?” 王艾脸色一变,“你耍我!你衣裳上根本就没有毒!” 扶萱故作惊讶地看她,“我的衣裳确实熏过莨菪子,你该不会真没清洁罢?” 王艾提高了声量道:“你撒谎!我请了大夫查验过手,压根没毒。” 这边动静太大,引得男郎们纷纷转头。 扶萱看向不远处的谢湛,见他朝她们走了过来,她看着他,待他近了些,她声音不高不低问:“谢少卿,那日我落水之事没有证据,放了嫌犯,今日王家女郎亲口承认,当日曾推我下水,意图谋害人命,不知,按律,该当如何处置?” 一句“谢少卿”将他的身份点地分明,谢湛置于身后握折扇的手指收了收,不可自抑地想到了那日,在大理寺,判决云裕山庄之案后的情景。 扶萱搀着扶谦,走之前抬头看了一眼牌匾,沙哑着声音问他:“谢少卿,这大堂之上‘高悬’的,当真是‘明镜’么?若是今日丢的是两条人命,甚至是二十条、两百条,结果是不是也是如此?法网恢恢,为何不是疏而不漏?” 谢湛抿唇,他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面对某些人,法网疏且漏。他身处其中,无可奈何。 他人本就生得高,如常行走时,便是眼皮垂下,半阖着双眸,加上此刻面色不愉,看起来比平常更为冷漠。 王艾跟着扶萱望过去,便见谢湛面色阴沉地走来,行至扶萱身旁后,掀起染了狠厉的眸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王艾心中“咯噔”一声。谢六郎酷吏名声在外,做事雷厉风行,执法严谨不怠,她可不希望惹上这等麻烦。 她赶紧撇开了看向谢湛的眼,朝扶萱道:“你别信口雌黄,我可没说过我推了你。” “你没推我,没挨过我,回头用得着去找大夫,查手上有没有莨菪子的毒?”扶萱正色问。 王艾自知失言,立刻换了表情,笑着道:“当日不过开个玩笑而已,扶女郎该不会开不起玩笑的罢?” 王艾笑着,且笑容讨好又热情,明显透露着,有史以来对对方从未有过的亲密——这是她拉拢那些低阶门楣女郎的惯用方式。 她心知,对于那些极力想要融入建康城贵女圈子的女郎而言,作为世家最高贵门阀的王家女郎,作为和王芷怡关系最亲密的女郎,她的拉拢,她的热情,有多么珍贵。 她伸出的“友善”之手,从未有过人拒绝。 可面前的扶萱不以为然,她不仅不接她的“善意”,反而颇有些教育人地道:“对方觉得好笑的,才叫玩笑。对方觉得难堪的,那叫伤害,不叫玩笑。” “扶女郎说的极是。” 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插入二人谈话之间,扶萱寻声看去,是方才与谢湛在一起的女郎。 近看才深切地体会到,女郎梳着温婉秀雅的垂鬟分肖髻,簪着几只大气精致的雕花赤金花钗,眉眼温和,气质高雅,人如一汪绵绵春水,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我是王芷怡,能认识扶女郎,幸会。”王芷怡微笑问候道。 哦,王芷怡,先前与未婚夫一同题诗作画的王芷怡。众人口中,与谢六郎最为相配的、被自个横刀夺爱的那个王家女。 扶萱说不清,此刻面对出现在谢湛身边的王芷怡的心情。酸涩么?嫉妒么?难受么?自卑么?似乎统统都不是。 除了有几分对顶级门楣女郎风姿的好奇,她毫无波动,甚至脑子开了小差,想到谢原说的那句“哎呀,那个女郎啊,规规矩矩的,一点没劲儿!你别听人家胡说,我堂哥压根不理她的!” 风吹拂枝条,梨花纷飞起。 一朵花瓣打到了扶萱鼻尖,她抬手捂了捂,回神后答道:“王女郎,久仰大名。我是扶萱。” 王芷怡优雅地笑笑,而后朝王艾道:“三妹,快给扶女郎道歉。” 她的声音虽柔,却含着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坚毅。 ※※※※※※※※※※※※※※※※※※※※ 作家的话 预收:《青梅煮美酒》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收一收哈,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长安城里若要论家世,除却皇家,便没有比沈、萧两家更高的了——一个宰相府,一个国公府。 沈家娘子与萧家郎君自幼熟识,有青梅竹马之情。 十三岁那年情窦初开,沈菁菁不期然收到安国公世子萧衍的一纸情书。 萧衍此人清冷倨傲,长安小娘子们私下爱慕之,却也望而却步。 约莫是觉得萧衍还算看得过去,沈菁菁勉为其难接受了对方示好。 只可惜,外祖母病逝,沈菁菁不得已修书一封,离了长安随母回乡守孝。 三年后,回长安,上门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却迟迟没有萧家的媒人,沈菁菁将萧衍堵在路上,问:“你何时娶我啊?” 萧衍:“?” 隔日听得萧衍议亲别家娘子,沈菁菁伤怀:“你是改主意了么?怎不提前给我说一声呢。” 萧衍:“?” - 后来,沈菁菁终于从遗憾中走出,正欲接受别家郎君示好时,萧衍亲自登门。 萧衍:“我没改主意,我娶你。” 沈菁菁:“可是我改主意了啊。” - 沈菁菁:你的字,怎与先前的大不相同? 萧衍:约莫是,所谓的成长? (因一封送错的情书,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第11章 第0 2 2章 美不胜收 道……道歉?给扶萱道歉? 王艾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直到看到她堂姐那一目不错看着自己的凉凉的眼神,她才觉察出,王芷怡是认真的。 要她当众,对扶萱低声下气? 王艾气到双眼通红,语气撒娇道:“堂姐……你怎么帮着外人啊……” “你率先动人伤人是你不对,还不道歉?有没有规矩?”王芷怡不留情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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