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不由狂喜:“小苹你看,分明是衙役差拨拦住去路。这下可好,不必怕你那公公追来了,也可以报官抓他。” “却恐怕不可报官,”牵着驴的小苹赶紧阻止,“报官难免耽误时日,过堂又横生很多是非。” “我这里时日已然耽搁了,还怕他什么,你公公家那等愚蛮陋习若不惩治,将来必然再害人。” “恩公且听我讲……我便看在我那命苦的丈夫份上,也不想累他那糊涂老父母吃官司,他这把岁数若定个流刑发配到远乡,怕就死在外面归不得祖坟,那便是我的罪过了。还是不提,从此与他们家两不相欠吧。” 沈括只好点了点头:“也不知这些差拨,为何在此这么个荒山野岭设卡?” “恩公,我左思右想你我非此地人,也不要管这些闲事。若那些差人问话不要节外生枝,只夫妻相称先过去。”小苹没来由的警觉起来。 “好,我听你的。” 两人慢慢过去,那边山口处树影下正休息的差人也看到来人,纷纷起身泼了茶水,拿水火棍的拦住去路。 “站住,你二人何处来,哪里去?”那差人喊道。 “大人,我等去前面投店。”沈括说。 “听口音,你非此地人?老爷均旨,凡外地口音的,都要细细搜身盘问。” 说着话便有衙役要拽沈括下驴。 “我又没犯王法,如何要搜身……” “老爷签票,谁敢违拗?我等在此喝风把路,路过的便要查问,如何敢质问?” “老爷息怒,”小苹笑着接过话去,“如何外地人不可到此处?” 那领头差拨早瞄见这女子长得漂亮,见小苹陪笑脸过来,脸色好看许多。 “大嫂你倒是本乡口音,却不知,昨日有人报官,见到一伙贼人在此间出没。老爷有令一体严拿,不得放走半个。我等也只得盘问的紧些。” “贼人?什么样贼人?” “乃是弥勒教余孽。那弥勒教男女教众,多有在双臂上、背上着万字刺青,故而路过可疑的,都要除去衣衫查看前胸后背。大嫂你看这事,我们也不想行轻薄事情,却是公务。” “我这样妇道若除去衣衫,着实让人有些羞耻。可否行个方便?” “我等守在此也半日,光是喝风,却也没见老天行方便。” 那官抬头看天道。 小苹想摸出些银钱打发这些敲竹杠的,但是唯一的金钗换了驴了,身上已然没钱了。 “我只知那弥勒教都是河北的,南方口音如何会是教众。”沈括不合时宜插嘴,仍然想掰扯一下。 “你真个不晓是非好歹的,要讲道理,此刻便与我们去堂上见老爷。若不去,先脱你直裰!待会儿便要查你妻。” “如何敢玷污我浑家清白?” “慢着慢着,”小苹赶紧挡在前面,“我这丈夫耿直,又不会说话,只是我们出门急,未带着孝敬。” “还是娘子见过些世面,我且问你,你像是本乡本土,为何你夫君却是南方口音?” “嗨,我确实是东京人士,我夫君是就赘的女婿。” “原来是个倒插门的,存得多少挂脚粮?还要劳烦大娘子牵驴坠蹬?为何不是他下来牵驴,娘子你坐在上面?” 老驴突然昂首大叫两声,似很同意让沈括下来。 “我夫君是要赴考当状元的!岂能让他走路?” “哦,原来是个要当老爷的?怪不得如此大架子,我等走眼了,失礼失礼。”差拨大笑,其余人也笑了起来。 “大哥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她转身拽了拽沈括衣襟,“官人,你不是还有几百文钱?” “我们又没犯法,为何要行贿赂?” “那为妻只能脱了衣服给他们看?”小苹面露不悦。 他只得不情不愿从身边摸出最后三百文钱,交给小苹,小苹倒也爽快全都给了差拨。 那差拨掂了掂钱,挥手让其余人让开。 他们走出老远还能听到后面笑声,那些人纷纷都在指指点点,大概在说,这穷酸怎么能有这么漂亮又懂事的老婆。 走远些了,沈括终于忍耐不住愤怒。 “这里离着京师不远,怎的有如此坏的官差,与匪类何异?” “嗨,你也是读过书有见识的,也不如我这个倡优妇道晓得这世道。” “如何不知?” “这京东路常有强人出没,公人差役也多是以前江湖上剪径为匪的。” “还有这等事?” “可曾听过市井上说: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不曾听过。” “相公你也是好命,眼高福大,不知世道艰难、人心险恶。” “如今住店坐船的钱也没有了。” “只差几十里地,有这驴子,明天也就到了。” “夜里住店钱也没有。” “恩公,你少年时大概是没吃过苦,不住店就不上路了?” “他们要拿的弥勒教,真个刺青个万字在身上?” “那你可问住我了,我也没进澡堂子里瞧过,想来官府说话便不会错。” “我听说,贝州弥勒教反叛,已然在二年前,被同平章事文路公平灭了。” “这些天大的事,我一介女流就不知道了。” “我说个事与你听,不过关系一些朝廷机密,若听了便不可对外人说起。” “既然朝廷机密,官人且住,小女子不敢听了。” “说与你听也无妨,今次我进京,其实正是文路公托付。”沈括压低声音,“说是要调查贝州王则余孽之事,不料还未到京城,在这里就听闻有了。” “哦?竟有这么大事?”小苹也压低声音配合他,“想来这弥勒教还未剿灭啊。” “也许吧。” “弥勒不就是那大肚佛祖?如何成了反贼的教主?” “我只听话,弥勒教又称未来教,源于大唐则天女皇。” “则天女皇,难不成是武则天?” 毛驴没来由昂首叫了两声,像是祝贺小苹答对了。 “正是,那则天女皇曾自称未来佛转世,搅闹的李唐基业几乎断送。” “哎,为女子,当如是也。” 两人一路到了运河,再沿着运河向北,也没钱打尖,只得沿河走到天黑,寻了间破庙,找到个能遮风的角落,将驴缰绳绑在庙里,又各自找了个乞丐遗下的干草堆睡下。 夜里下起雪来,寒风直灌进庙里,冷的沈括瑟瑟发抖。他手脚冰冷,熬了很久才勉强睡着。 一入梦境,便失足掉进冰窟窿里,好不容易从冰水里爬将上岸,却有一只温暖的小狐狸拱到他臂弯里,就此暖和了不少。
第13章 人生导师 二月初三 辰时 沈括醒来发现小苹缩成一团就在他怀里,他知道昨夜若不是两人挤作一团怕是冻死了,不过仍然有些夫子教诲在耳畔回响,于是赶紧起身,不过心中跳的却似有一匹野猪乱冲乱撞。 小苹打了个哈欠醒来,她没有了簪子,头发披散下来乱糟糟的,脸上已然有了不少污浊,煞是可怜却也有几分可爱。 小苹见沈括呆呆望着自己,忽而一笑。 “让恩公看到这幅丑样子了。” “那里话说,不丑不丑。对了,你那丫鬟锦儿若寻不到你,会去哪里?” “寻不到我,大概坐船走了。” “不会去报官?” “那小挨刀的断不会那样有情有义,必然是自回东京了。” 小苹无所谓道。 “真个是姐妹情长,对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舅母、舅舅。” “哦哦,可还有其他人?” “表兄弟有几个,也在勾栏里帮闲赌场里厮混,干些聚赌放债的勾当。” “还有近一些的吗?” “近一些的?”小苹凝眉做思考状,“恩公想问,是否还有个亲妹妹?” “不曾这么想,切莫误会!”沈括臊了个大红脸。 “容我想想……”小苹故作思考状,“却好像没有啊。” 也没钱吃早饭,两人再次上路。这回小苹不再忌讳男女,也坐到驴背上就在沈括前面,背靠在他胸前。 那驴一天没吃料,夜间只在庙外雪地里刨出几根草根吃,发现今日竟然比昨天更过分,还要驮两人,暗叫苦也,愤而抗拒了一会儿,最终也只得认命。 下午时分,终于远远看到汴河尽头的城墙,东京汴梁已然就在前面。那四只用来固定汴河上浮桥的铁牛也还在那里。 沈括远远望着前方出神被小苹察觉到。 “恩公在回想当初来汴京时情景?” “是啊。” 小苹顺手从边上野树上采下一朵野茶花戴在鬓边,然后随口念了一句应景的诗: “山花山开春未归,春归正值花盛时。” “这似是本朝南丰先生的诗?”沈括心不在焉道。 “便是这南丰先生为我写的。” 沈括想起小苹原本就是京中名妓,文人雅士为她写诗倒是也合情合理。 “恩公,你又在感怀什么?” “想起了一位故人。” “什么样故人?说来听听?” “一位大德高僧。” “听上去甚是无趣,不说也罢。” 沈括也就不说下去,只是继续沿河慢走,陷入回忆。 回忆带着他飘回到十四年前的那一刻。当时他不过十岁,就站在河北岸上人群里。河上没那么多船,因为黄河刚刚泛滥水退,而那四只铁牛也并不在岸边,它们刚被洪水冲进了河里。 “快看,圣僧来了。”人群中有人高喊。 轰动的人群分开一条道路。 他穿着一袭白色袈裟骑着白马来到河边,人群开了锅一般。 “这便是怀丙法师?” “是啊,好一位俊朗的和尚。” “端的是一表的人才!” “听说,这位高僧要施法将河中铁牛捞起?” “这如何可能?” 怀丙和尚下马走上高坡。就在那里,他摊开图纸向船工们指指点点。 众人远远观望一会儿开始议论起来。黄河泛滥时的暴虐力量大家也都看到了,轻而易举地将两岸各四只铁牛冲到河里,如今这和尚竟然要将其捞出,若非有法术,岂有半点可能? 和尚指点完毕,便站立在小坡上,背着手看向河面。 两只木船缓缓开出。这两只船被高搭起的架子并排在一起,木船吃水很深,因为船舱里堆满了烂泥河沙。 “可是要祭奠河伯?还是供奉龙王?” 众人疑惑其起来,因为船上看不到任何的贡品,连烧纸都没一张,只有泥沙。 沈括仗着矮小硬是挤到前排,不期正被那和尚看到。 “大师,可要借用陆地搬运的法术?”他大喊一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4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