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仁兄,夫子可是说敬鬼神,并未引为无稽。”文彦博插进一言,让杨惟德松了一口气。 “文相,须知先圣却不语怪力乱神。” “然而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鬼神之事,何必辨明透彻?为君为臣者,宁可信其有,时时如临神明,处处行事谨慎尤恐失德而逆天命,如此善政自出。若不信神明,便刻刻无敬无畏,任意逆天而行,则亡国不远矣。”文彦博道。 “话虽如此。却也须有个节制。” “如何节制?公,有何高见?” “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远之;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夏周敬神之道各有其害,然而殷人淫祀过甚,荼毒人民只问鬼神,实乃取祸亡国之道。” “既然夏周敬神各有其害,殷商淫祀取祸之道,依希仁兄所见,这节制何在?” “上尊天,中事鬼神,下爱人。此节制也。”包拯凛然道。 “言虽有理,却只是庙堂高论,并非务实之策。” “文相公……”包拯一时语塞。作为朝堂第一杠精,这是极少有的情况。 “须知此刻正有人要以鬼神蛊惑之术颠覆大宋江山,岂能执迷论道,为今之计,只能从长计议见机拆招。” “文相所言极是。”杨惟德赶紧恭维,他已然听出这番辩经,包拯落到了下风。 “不能将奸佞绳之以法,竟然只能从长计议,知难而退,我不甘心。” “现下这童谣屡屡应验,已足胜十万兵甲了,若那张真人做法,能让这伙奸佞能暂退也是不可多求,先过这关吧……咳咳咳……”文彦博咳嗽一阵,闭眼瞌睡起来,也不知道真睡还是避战。 杨惟德不敢与包拯争锋,也只好装睡。马车冒雪向东南去,眼看外面雪越下越大。杨惟德眼睛闭着,耳朵却竖着听外面风声,心里暗自祈祷:风雪可可千万别停。 包拯一路板着脸,这些天来他每天都在不忿,不仅仅因为童谣另一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稳执牛耳,而是他并不想求助天师法力扳回一城,靠魔法打败魔法。 车子颠簸了一程,文彦博慢慢转醒,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杨少卿,我突然想起一事……” “文相,请讲。” “今日祭祀的圆坵,却也叫社稷坛?” “正是。” “社者土地也,稷者五谷也,社稷二字乃有国家根本。” “这……”杨惟德一时没领会到文彦博的意思。 “今日若雪不停,云不开,日蚀不显,则童谣第五句的吞扶光真龙俯首失验?” “文相所言极是。” “若如此,童谣第六句却似乎也有关联?” 杨惟德瞬间转醒:您是说:隐火犬社稷动摇? “这火犬,可也叫天狗?” “《汉史记天官志》云,天狗者状如奔星,所坠及,炎火望之如火光,炎炎冲天。火犬者祸斗星君也,唐人所记专司放火。想来确实像是同一大凶之物,只是历代记载名称不同罢了。” “那谶诗的第五第六句,是否同时发生在今日?民间所言的天狗吞日想必就在今天,而所谓火犬动摇社稷,会不会应在这雍丘县的圆坵上?” 杨惟德不敢答,他原本猜测这一句可能应在太庙失火之类,象征国本动摇的事情上,但是经文彦博一点,似乎也有可能,因为祭祀玄天上帝的圆坵本身也叫社稷坛,自带社稷二字。也就是说,第五句的吞扶光俯首真龙,和第六句的隐火犬社稷摇动,都可能在今天发生。若真如此,在舆论场上势必威力叠加,形成摧枯拉朽之势。 “然而第六句中的隐火犬中的隐字该如何解?”文彦博自问道。 “也许,这火犬动摇社稷时,并不显现真身?” 文彦博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个字面解读答案不太满意。 “包大人,您怎么看?”杨惟德将球踢给包拯。 包拯微微一笑:“杨大人可知这圆坵所在的雍丘县古称?” “唐贞观前称杞地?” 杨惟德小心翼翼道。 “既知杞地,可知杞人忧天的典故。” “这……” 包拯抓到反击的机会,火力全开全无顾忌,连发起话题的文彦博也连带嘲讽了。 文彦博听完大笑起来。 “包希文果然犀利。吾不敢对,哈哈哈。” 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到了雍丘县外圆坵,圆坵已然在那里,虽然只是土推起来的,但是历年都有修缮,外形依旧挺拔。 众人下车时,杨惟德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风雪似乎变小了,天上的稠云却还阴沉厚重,但是已然不太保险了。他算了算时辰,还有一个时辰日蚀就会发生,若是这团云不散,事情就算拖过去了。哪怕其余地方看到日蚀,也不算应到天子头顶上。 辰时 百官站立圆坵下,皇帝还在玉撵上,后面车上的十三团练与宰相陈执中已经在道边饮茶休息,显得十分轻松。待时辰一到,官家下车,急匆匆登坛,百官跟随,杨惟德偷眼观瞧,只见那云层似越来越高,越来越清。他心里想:张真人的符咒到底行不行啊? 开封城内百姓此刻也都在期待事情发展。童谣写的神神道道,小报的解读也各有差异,各路评论家在“吞扶光俯首真龙”这句上没有取得完全一致,但也都在猜测可能会有天象怪异。所谓扶光既是阳光,吞扶光自然也会有人联想到是日蚀,而俯首真龙如何解读,还有待事后诸葛们静观后事。
第11章 社稷崩塌 巳时刚过。 雪竟然就停了,苍白的日头在云后面已然隐约可见。 沈括在一堆枯草里醒来,手脚冰冷,努力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想了很久,依旧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么个鬼地方。 耳听哗啦哗啦铁链声,一只木笼从头上慢慢降下来。他与木笼里的女人同时看到了对方,双方都大吃一惊。 笼中的小苹降到沈括前面不远处停下,双方四目相对,沈括差不多完全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他听到上面嘈杂的人声,抬头看,悬崖边人影摇曳,那些要处死小苹的人就在上面十丈高的地方。 沈括试着转动脑袋,感觉脖颈一阵生疼,好在还能动。那木笼就悬在深潭上几寸处。他必须庆幸自己昨天被狗撵从上面滚落下来,适时停在了深潭边两尺的地方,要不然一定淹死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小苹疑惑地问。 “我么,其实是来救你的,却不料失足掉了下来。” 小苹脸上的感动一闪而过,进而微微摇了摇头:“躺平别动,你一动,他们就会发现你。” 她说的没错,沈括此时能腾挪的空间不大,只要从这堆荒草里起身,就会被上面的人看到,或许还会被那只该死的狗看到。 “大姐,现在什么时辰?” “刚过巳时。为什么问时辰?” “告诉你一个秘密,马上天就会黑下来。到时候我就有机会救你了。” “你知道天会黑?”小苹神色微变。 “巳时一刻天狗吞日,到时候漆黑一片。”沈括苦笑一声,“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来得及。” “恩公,你且听我说,此事我自能解决……”一声鹰啸打断了她的话,两人抬头看,又有一只鹰在上空盘旋。 “得想办法先打开你的镣铐,然后打开木笼。” 话音刚落,天色开始放暗。沈括努力用手撑地,发现自己可以勉强站立,但是右腿崴的很严重。 一轮白日转眼被遮住,须臾间天完全黑下来。沈括一瘸一拐到了深潭边却将将够不到几尺外的木笼。 “恩公,你不必如此。”小苹直勾勾看向沈括,“你的大恩,下半辈子我都会记住。” 她说的是下半辈子而非下辈子,用词似有欠妥。她的下半辈子无疑只剩下了片刻,不过人之将死也不能计较语病了。 沈括不理会她,继续努力伸出手去向抓到木笼,几乎触到了木笼。 “听我说……”小挤出笑容,看着沈括,“这木笼可结实了,没有斧凿从外面是打不开的。” “我不能看着……” “快躲到草里,日蚀马上就过去,天一亮,你就藏不住了。” 沈括手握着湿漉漉的铁链确实毫无办法,僵持中,天色开始放亮。 “快,快回去。躲到草里。”小苹温柔道。 沈括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但是仍然不甘心。 小苹从木笼中伸出手来握住沈括的手,双方同时感受到了一阵暖意。但是只一瞬间,她奋力推开沈括的手,木笼上面链条哗啦哗啦响起,木笼开始往下。转眼木笼已经一半入水。沈括呆呆站在深潭边,看着对方含笑慢慢被沉入深潭。 “快藏好,书呆子。” 沈括向后退却半步,蹲下隐入草丛,一时心如死灰。他看着木笼全部沉入了深潭中,一串气泡从那里传出。头上传来欢呼声。那些家伙在为杀死一个弱女子而庆祝。 一阵悠扬琴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上面的欢呼声。连沈括也惊愕于怎么会有琴声?他张大嘴愣在原地,抬头探头探脑,想要知道答案。 一只冰冷湿滑的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到紧贴着山崖的阴影里。沈括想要挣扎呼喊,转头却发现竟然是小苹。 小苹将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向一肚子问题的沈括示意不要说话,沈括赶紧点头。 “我……没……事……”小苹小声说。 沈括点头如鸡奔碎米,表示听懂了。 “走,我们小心离开。” 小苹扶住沈括,紧贴悬崖移动,她不时抬头观察。但是上面的人似乎都被琴声吸引,没有关注下面。 他们走出一段路后,琴声终于停下。 “他们要是向上吊起木笼,看到里面空的一定会追来。我走不快,你先跑,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沈括小声道。 “你别说话,跟着我走就是。”小苹架着沈括慢慢走,可以感受到她在哆嗦。奇怪的是,他们走了很久也并没有人下来查看,实际上连一点喧哗都没有,悬崖上实安静的可怕。沈括暗自祷告,那伙人不要马上吊起木笼,让自己和小苹多跑出一程。 开封城南圆坵上。 社稷坛顶上,一群人眼睁睁看着一轮缺损的白日渐渐显现,杨惟德的双手在颤抖,嘴张的老大呆立原地。这无疑是大宋开国以来最大的噩兆,而且真应在了童谣上。 事发时,杨惟德就在距离天子不太远的地方跪拜,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而无能为力。谁能料想到,大雪突然就停了? “难道天真的要亡宋?”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包拯也站在圆坵上,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幕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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