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法子有效就是了。 少女在这件事上很有耐心,絮絮叨叨地同他闲谈几句,虽然谢洵还昏着,可是待在他身边,元妤仪总是安心的。 音调一点点降低,元妤仪将药碗放回托盘上,替他掖好被角,既是对谢洵说话,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其实当不当的成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朋友也好,陌生人也罢,总归不要落到嫌恶厌弃,恨之入骨的地步便好。” 少女说罢叹了口气,凝视着谢洵如山水画般清俊淡然的面容,不经意看入迷,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暗叹自己没出息。 就在元妤仪端着托盘离开半柱香后,床榻上原本昏睡的青年才缓缓睁开眼。 此次伤势太重,饶是将养那么久,谢洵身上依旧乏力,思维也迟钝很多,方才听到少女熟悉的声音,这才撑着精神维持清醒。 所以她刚才的话,他时断时续听到大半。 这几日她的心绪如何,他能猜到。 谢洵强撑着坐起身,挪动间似乎扯到腰间伤口,痛的轻嘶一声,以往轻松的动作现在做起来却无比艰难。 青年靠着床边坐了片刻,恢复些力气才又站起来,他身形踉跄一瞬,忽然望见窗外皎白的月光。 哪怕二人如今经历过这么多事,可感情上元妤仪仍不想强求,也不愿面对两人可能反目成仇的结局;但谢洵却不怕强求。 他只怕,是元妤仪不想要他,厌弃他。 哪怕公主曾亲口说不曾嫌恶他,但谢洵心中无比清楚,她对自己更多的是同情和欣赏,就像君与臣。 可他贪婪,想奢求她真正的爱。 谢洵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向门口走去,他心中甚至闪过偏执念头。 带着他的殿下,趁此机会去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日久天长,她总会有一分心软。 但谢洵的理智不断提醒他不能这样做。 上京有她的血亲,有她的好友,有她牵挂的人,倘若被他囚在身边,她一定会怨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走一步,谢洵额上的冷汗都更多,可他并未停止。 他通医道,自然也清楚身上的伤势。 若伤了筋骨,必然需要静养;但他是被人捅了小腹软肉,如今醒了,在床上躺着也无用,不如多磨一磨,等体验过最疼的时候,日后再疼也能受的住。 元妤仪方才喂药时,随口提到了江长丘搜山的行动,虽嗓音淡淡,可谢洵知道她免不了担心。 他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她身边。 从小到大他受的伤多了,一层叠一层,身上的好肉屈指可数,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谢洵的步伐渐渐规整稳健了些。 他伸手推开门,月影西斜,皎白明亮的月光倾洒在地上,也拢在他身上,恍若撒了一层模糊的水银。 鬼使神差地想到方才那个称得上大逆不道的想法,谢洵脸上浮现起一抹温和的笑容。 他喜欢月亮,可月亮高悬,永远不可能坠落;他喜欢翱翔九天的鸾凤,却不能折其双翅,让凤凰如飞禽走兽一般屈辱地活着。 元妤仪是春日海棠,明艳璀璨,谢洵不要她做被折下的莬丝花。 月光能有一刻照在他身上,很好;鸾凤身侧能给他留下半席之地,也很好;他愿悉心养护,只愿一睹海棠盛开时的光辉灿烂。 倘若这些都没有,也没关系。 爱本应如此包容。
第45章 见面 谢洵缓步走下台阶, 正要往正屋走去,却听见篱笆外响起木棍戳地的声音。 他顿步转身,却看见一个身着麻衣的男人。 这人已经毁容, 还拄着根拐杖,鬓发却是灰色,看不出具体岁数。 对方见到他亦是一愣,手里的竹筐摔在地上, 里面的烧纸和冥钱散落一地,正要去捡时, 青年也强忍着腰间的疼, 半蹲身子替他拾。 谢洵看了一眼这些烧纸,却一句都没问, 只将这些东西还给面前的男人。 “还未答谢先生救命之恩。”他先一步开口。 严先生眸中闪过一抹深色, 轻笑一声, 没有否认, 只摇头道:“驸马言重了。” 二人寒暄两句,谢洵明显察觉到这位严先生的神情有些复杂, 但他下意识去打量严先生的脸, 却只能看到狰狞的伤疤, 窥不见具体神情。 但想来他与这位严先生也没什么交集, 故而谢洵敛起那一点古怪的直觉, 后退半步拱手离开。 “谢某去看看殿下,先生自便。” 还没等他转身,严先生拦下他, 语调称得上温和, 只是嗓子实在沙哑尖利。 “驸马,今年多大?” 谢洵不解, 但面前的男人毕竟是救下自己和公主的人,他也不能失礼,便如实回答。 “某虚岁二十一。” 严先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涣散,又道:“那你的父母……” 谢洵眉峰皱起,显然已经有些怀疑。 他与这人分明是萍水相逢,如今自己刚醒他却迫不及待地问这些问题,倒仿佛求证似的。 严先生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拄着拐杖歉疚地看着他。 “严某一见驸马便觉得亲切熟悉,想到一个故人,这才多嘴问了几句,驸马见谅。” 谢洵并不相信这个借口,他凝视着脊背佝偻、身有残缺的男人,试图从他这些话、这个人身上寻到作假的痕迹,偏偏都没有。 良久,谢洵只道:“无事,先生不必自责,谢某的身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严先生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家父乃宣宁侯,谢家家主谢睢之;”青年的话音一顿,又淡声道:“至于主母,乃琅琊王氏昌平伯之妹。” 严先生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脊背又往下弯了一些,只是握着拐杖的手指却在颤抖。 “世家家主和高门贵女,很是般配,难怪养出驸马这般神清骨秀的贵公子。” 谢洵心中轻嗤,也没有解释。 若真指望着谢侯爷和那位主母养,只怕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但这没必要和严先生细讲,故而他只是颔首离开。 严先生望着他缓慢离开的背影,没有再拦,可眸中却是浓重的悲怆和半分质疑。 像她,很像,尤其是那双眉眼之间流露的考量和灵敏的心思,简直如出一辙。 但也只是像罢了,终归不是。 男人垂眸,看着竹筐里的烧纸和冥钱,喉咙里溢出两声极低的叹息。 …… 这几日天气渐暖,夜里却偶然会有一阵风,虽然算不上冷,可难保不会着凉。 谢洵推开门,首先看见的便是床榻上睡得正熟的姑娘,她侧躺着,身上盖的被子微微隆起,随着呼吸挪出规律的弧度。 他缓步上前,却没急着去床边,而是先伸手放下支起小半张窗扇的木条。 似乎生怕吵醒元妤仪,青年的动作极轻,心里却闪过一丝无奈。 到底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这般贪凉,又忘记关窗。 谢洵回眸望了一眼翻身的少女,唇角却下意识翘起小小的弧度。 这几日不仅谢洵在养伤,元妤仪也难得可以借此闲暇时光休息,身心疲惫,睡的自然也熟。 谢洵担心贸然坐在床上会惊醒她,故而只站在床尾处看着睡梦正香的少女,这些天昏昏沉沉也依旧紧悬着的心总算回到原位。 谢洵看了两眼,心满意足,正要离开时听到床上的少女嘟囔两句呓语。 他捂着小腹处的伤口,半蹲下身子,正要听她方才说了什么时,原本侧躺睡着的少女却猝不及防转过身来,换了个姿势。 谢洵与那张白皙面庞间的距离呼吸可闻。 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青年顿时身形一僵,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小腹的伤口疼痛也感知不到,只觉得心跳的太快。 其实他们拥抱过,也曾在元妤仪意识模糊的情况下亲吻过,除了夫妻之间的敦伦之礼,谢洵自认为和元妤仪之间已经颇为熟稔。 他以为对男女之事,自己至少不会这样失措。 可没想到只要离她近些,或者她主动凑近一点、关心他一点,他都会克制不住的自乱阵脚、缴械投降。 谢洵下意识屏住呼吸,安静地听着自己如雷轰鸣的心跳声。 元妤仪浑然未觉,她梦中恍恍惚惚又出现一些残影和想象的画面。 谢洵分明洞悉局势,可以权衡利弊,却还是选择了举着火把来天峡山林深处寻她。 青年身子骨孱弱,可就算被荆棘丛划破衣袍时也并未后退半步,他声音沙哑,一声声都砸在元妤仪心底。 元妤仪还梦见,昏迷的自己被他抱着躲避围追堵截的刺客,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休息,外面却又赶来一个杀手。 谢洵拖着病体与那刺客周旋,最后虽用智谋将刺客反杀,自己却也不敌,被刺客捅了一刀,伤势严重,陷入昏迷。 这梦其实不大合理。 譬如谢洵病体孱弱,怎能敌得过身手远在沈清之上的死士;又譬如江长丘这个笑面虎真的只会派一波追杀的刺客进山吗? 可元妤仪沉浸在梦中,罕见地没有去琢磨这些琐碎的细节,看着这些场景逐一浮现在面前,她眼眶里已经蓄了一汪泪。 谢洵听到极力克制着的抽泣声,心中一急便凑上前去,伸手一摸果然冰凉一片。 她在哭。 他的声音略急,还带着几分大病初醒的喑哑,温声唤她,“殿下,怎么了?” 元妤仪昏昏沉沉,伤心极了,也没分清这是现实还是做梦,下意识地伸脑袋轻轻蹭了蹭青年的手,半是依赖半是抱怨。 “谢衡璋,你怎么那么傻啊?” 少女的鼻音浓重,声调讷讷的,梦中她紧紧抱着血流不止的驸马,只觉得快要窒息。 谢洵被元妤仪骂的一怔,却还是将她环紧的双臂塞回被子里,轻声道:“是啊,他太傻了。” 元妤仪的呓语渐渐停了,她只是木然地哭着,谢洵找了块挂在一边的方帕擦拭着垂在她脸颊的泪。 借着清冷的月光,谢洵看清她的脸,白皙柔美,宛如一块无暇美玉。 他鬼使神差地问,“殿下喜欢他吗?” 元妤仪睡得迷迷糊糊,随口应道:“谁?” “你刚才骂的那个傻瓜。” 然而谢洵等了好一会,却都没等到答案。 他轻笑一声,拿着那张被泪水沾湿的方帕,心中暗叹真是糊涂了,怎么会跟一个困倦的姑娘刨根问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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