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夜里,药庐归于沉寂,徒儿们收拾了一切后纷纷回家。 我这才有闲心回顾药庐的模样。 这里与我先前的药庐几乎别无二致,但修缮精致,也更崭新。 就连院门都一模一样,只是此山非彼山,这处地势比原来的高,花开得也不艳,只有灌木在风中颤颤巍巍的。 我坐在院门槛上远远望去,看到坡上有个小小的人影迎着昏暗的夜色朝这里跑过来。 我以为是哪个徒儿忘了带东西,仍旧在原地等他过来,直到那人影渐渐到了院子的光影中。 “糖葫芦!” 我忙跑过去抱住她。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下子扑到我怀里,“阿父,我,我找不到你,他们说你到了这里。” “朗儿,你怎么跑出来的?”我打掉她身上的灰尘,她想必跑了一路,摔了一路。 这段日子她看上去黑了不少,原先营养不良的身体却变得强壮了些,变黑的长发此刻梳成小辫扎在脑后。 她揪着我的衣领哭着回:“我求了师傅,师傅说准我两柱香,阿父,你同阿娘说说,让我回来吧,我好想你。” “乖乖,别哭了,阿父为你做饭。” 我哄着她,给她擦干净脸为她做饭。 吃饭时她仍抽噎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让人心疼,我这才慢慢道:“阁主让你去练武是为了保护自己,朗儿,吃完饭就回去。” 闻声,她将碗筷一推,闹起来,“不要!什么阁主,她是我阿娘!阿娘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以后只能叫她阁主,我和她……不能做夫妻,你也不能叫她阿娘。” 小孩儿根本听不进去,哇哇大哭。 想必在她朦胧的印象里,出生以来的记忆里一开始的爹娘早就替换成了我和良月的脸。 小孩子总有这种本事。 我焦头烂额,哄来哄去也没哄出个所以然。 两柱香的时间太短了,她晚回去一分便要受责罚。 千机阁的门规十分严格,她师傅能让她破例出来已经是网开一面。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只能抱起她出门,任由她在我身上胡踹。 小家伙劲儿很大,踹得我胸膛闷痛。 “朗儿,不许胡闹,从先生身上下来!” 我探出头去看,良月正站在院门外。 糖葫芦一听声音便猛地噤声,瞪大了双眼看过去,紧接着麻溜地从我身上秃噜下来。 “阿娘,我……想阿父。” 她攥着小手。 良月还牵着马,看上去风尘仆仆。 “过来,我带你回去。”她的口吻十足冷淡。 糖葫芦仰头看我,我心里一软,念道:“姐姐,就放她这一晚上好吗?” “不许。” “姐姐,她才六岁。” “那也不许,慈母多败儿。” “可我是男人,不会败儿。” 良月抬眼冷冷瞧我,“慈父也一样。” 我败下阵来,无奈地看向糖葫芦,她便瘪着嘴不敢哭,也不敢再求人,沉默地随良月骑上马奔向夜色中。 我的影子在灯笼的光晕下拉长,同时拉长的是我绵延不绝的愁绪。 我讪讪进了屋里收拾糖葫芦剩下的碗筷,看着看着,心里总是十分难受。 这孩子分明还是奶娃娃,爹娘刚刚抛弃了她,现在我又抛弃了她。 我坐在桌前没了任何力气,长时间陷入一阵无法说清的郁闷中。 院门处传来“吱呀”的声响,脚步声却丝毫没有。 我大概知道是谁,也并不想理。 “生气了?”那人明知故问。 我洗刷着,仍旧不回她。 “阿生,她已经不小了,在我这个年纪,我已经练了两年。” “可她又不当什么阁主!何必又这么强求。”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明显很压抑,只是为了防止自己的怒气过大,伤到两人情面。 “你头一次这么生气。”她坐下来,“朗儿说你受了欺负无法保护你,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学武是为了她能在江湖上有一立足之地,倘若实在没有根骨我自会放她随心所欲,现在还不到任由她放弃的时候。何况,不说由她来保护你,我来保护你就好,可她有朝一日必须有能力保全自己。” 我前后听着,总觉得姐姐话里话外夹带私货。 而这私货让我消了一大半的气。 “姐姐,她毕竟叫我阿父,我心疼。” “那就不许心疼。” 如此口吻将我震在原地,我头一次见到良月如此霸道。 似乎是觉得怪异,她转了神情,看向我,“她还没受伤你就这么心疼,以后怎么活。” “也是,你受了伤我尚且无法释怀。” 这次轮到她沉默了,但没过多久她便转了话题,“我给你找了先生,以后他来出药方。” 她将那位先生安排在阁中,每日同徒儿们一样来药庐做事。 只是今晚,我看着姐姐略显疲惫的神色,“留下吗?” 她沉吟着,看到我前襟被糖葫芦踹脏的衣服,冷道:“小狼崽子踹得太重。” 我拍打几下,忍不住疼得咳嗽。 确实踹得有些重。 “我知她有练武天赋……瞧给你踹的。”姐姐已经掠开我的前襟看了两眼,“没个三五日好不了。” “无妨。”我道。 她的眉眼始终压着,从回来后就没舒展过。 我给她打了水,待她洗完,我已困得躺在床上魂游天地。 在我房间对面还有个房间,我以为她会去那里,但在睡梦中却有一丝冰凉袭入被窝。 我猛然清醒,而她已经睡在了外侧将蜡烛吹灭。 “怎么还没睡?”她的嗓音很沉。 我往里侧退了退,给她让位置,边含糊着道:“睡下了,我以为你要去那个房里。” 她顿了下,突然道:“我躺会儿就走。” 昏暗中她再次搂住了我的腰,手心搭在我的腰窝处,慢慢的,那里也发烫起来。 我忍不住躲闪,她却按住,“快睡,别乱动。” 我更睡不着,想起来今天十长老说她起码得明日才能回来,问道:“今天怎么就回来了,不是明天吗?” 她闭着眼懒懒道:“你入住药庐,我路上赶得快些。” 之后便不再搭腔。 我在她怀里昏昏欲睡,最后迎着她点在额头上很轻的一吻,沉沉睡去。 睡了没多久,她便起身离去,而我此后一夜无眠。
第9章 壮肾补阳? 药庐的药材越来越多,徒儿们跟着也忙碌许多。 “师傅,好了。”蒲芳递给我一叠药方。 他是良月带回来的先生,专出药方抓药。 我阅了一遍,“这生肌散得略作调整,改为石膏、轻粉、赤石脂各一两,黄丹二钱,龙骨、血竭、乳香、樟脑各三钱会更好。” 他拿过查看,我便又点了几个出现的小问题,大多不是根本性的问题,只是药性的强弱。 “师傅!小八把院中晒得药打翻了!” “不是,是六姐推我!” 一男一女两个半大的孩子先后推搡着跑进来,我顿时头疼不已,望了望蒲芳。 蒲芳了然,提溜着小孩儿去院中罚站,而我则去收拾院中被打翻的草药。 待院中只剩我一人,我便闷在屋里研究药引。 “牡蛎散益气固表,可她气足……” 阴阳相替不只是药性可解,也在于经脉、天地,我查着医书,写了一道又一道药方,却无任何头绪。 若佐以世间至纯至阳之物,是否可以弥补? 但这东西的标准却因人而异,移魂索命之术完全超出了寻常医理,我甚至认为这根本就是邪术。 不,这完全是邪术,否则药谷不会将我逐出门派。 至纯至阳……我生发阳气,男女阴阳,上古认为男属阳,则至纯……难道是指童子? 我猛地一惊,粗喘了下,感觉天地一阵旋转。 这是邪术! 我强行压下心内那股悸动,久久无法回神,甚至切菜时不小心划到了手指。 我疼得急忙吮吸,舌尖探到了血腥味,不禁再次想到了已经成型的法子。 第二日,徒儿们和蒲芳准时入院,迎来了药庐新的一天。 我坐在屋内看着院中的孩子们。 我收了十个徒弟,三女七男,最大的十一,最小的才六岁。 “师傅,看什么呢?”蒲芳抖着簸箕笑道。 我回神,“我想着,验一下孩子们的血。” 说完这话我便后悔了,但任何事在一念之间,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 一个谎撒出去之后要用更多的谎圆,我看着被我欺骗了的他们,心脏被攥紧。 可我的手却不停,魔怔了般从他们的指尖取血。 “师傅,我的血好稠啊。”小八稚嫩道。 我揉了揉他的头,“小八要少吃点啦,还要少吃糖,保护好身体。” “好的!多谢师傅关怀!” 孩子乐颠颠跑了出去。 十个器皿中顺着内壁滑下鲜红的血液,我收敛好后独自去炼丹。 药庐里的药材什么都不缺,我用起来得心应手,炼丹时废寝忘食。 此后五日我均未踏出房门,丹药房里乌烟瘴气,我熬得眼睛涩疼,在烟雾中渐渐睡去。 周身萦绕起一股热意,我想醒,但疲乏的身体给了我尚在温暖被窝中睡觉的错觉。 “师傅!” “阿生!” 我被惊醒,一睁眼便看到眼前燃起火光。 着火了! 我在火势中爬起,跌跌撞撞去查看丹药,炉中的几粒在火势中看不清状况,我急忙去搜已经炼好的两颗。 这两颗炼得时间短,色泽淡、颗粒略微松散。 “阿生!” 良月的声音从外间传出,紧接着她便闯了进来,看到我时眸光似火,带着燃烧的怒意。 我被她强拽出去,来了许多阁众正运水救火。 “不要命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盛满了怒气的嗓音十分之大。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几日不见,我一来小郎君就送我这么份大礼?” 我不理睬这满是戏谑的男声,光是听见我就已经猜到是永王府那位小王爷了。 “姐姐,我,我只是眯了一下。”我声如蚊语。 “往后不许单独炼药。” 药庐的火已经扑灭了,火势并不大,只是丹药房冒出了点火苗,烧到了窗下,继而引燃了茅草。 其他人看着我们这处,小八被父母拦在怀里,我听到他娘感叹道:“第一次见阁主生气呐,神医也只是不小心的,犯不着这么严厉。” 另一旁的女眷认可,“可不是,但阁主一丝不苟,火势万一大了,烧到你们小八你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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