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左右支绌, 疲于应付。 长公主芙蓉面上生了红云, 更显浓丽多华, 裴时行方才擦拭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变了意味。 正目色沉黯, 一下下揉碾在她红唇之上。 不轻不重,却似乎蠢蠢欲动, 要她含进去。 仿佛娇艳欲滴的红艳被摧揉, 那不懂品赏的摧花之人要探入,将这花珠碾出香秾花汁。 她终于挣扎起来,辛苦地在他指间含糊出声道:“裴时行……” 仿佛是想同他说些什么。 裴时行顿下动作, 又恢复以往的温和之态。 偏偏元承晚才吐出他的名字便无言。 动了动唇,顿声片刻, 而后化作一声极难辨清的轻叹。 裴时行仿佛看见她有一瞬显出难过的神色,可又如顷刻恢复平静的湖水,化为无痕。 “狸狸,你想同我说什么?”他不安心,还是要问出口。 受他一问的女子却摇了头,轻垂下皙白颈项,不欲再令他窥见自己的神色。 她此刻当真是乖巧极了。 安静地坐在男人怀里,软软地攀住他肩头,由裴时行一下下顺过她纤薄脊背。 二人都望不清彼此的面目,裴时行眼中沉沉,若有所思。 却不再逼问。 玉帐烛火交织出一对璧人相拥的影,元承晚美目半阖,蹙眉怔怔望了那影子许久。 终于记起方才未完的话题:“裴时行,你还未说陇上之事究竟如何了……” 裴时行终于有了动作,将怀中人调了个姿势。 他似乎爱极这般她只能依附于他的模样。 目含笑意欣赏片刻方继续道:“陇上之事也快有结果了。” “只是,这结果是贼人主动送到我们面前,要我们相信的结果。” 于明面上入陇上搜问查究的官员之前,皇帝曾派出十二个皇城卫秘密入陇。 可至今音讯全无,死不见尸。 这潭水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 长公主听懂了他话中之意,一时消沉下来。 “殿下不必忧心,算一算程期,桑大人和卢左丞也该回京了。立法之事不日便可步入正轨。” 她明明听见了,却不言,只定定望住他。 秋水双眸剔透,似乎要把人看的纤毫毕现。 裴时行自其中看出了打量的意味。 好似在估量一桩买卖做的值不值当。 此间的每一息都变得漫长黏稠,红帐里竟也漫起入骨的清寂。 终于听她道:“好,本宫信你。” 裴时行忍不住又啄一吻,她生的娇嫩,唇上已微微泛肿。 他大大方方地得寸进尺道:“那么,殿下既然信臣,能否容臣搬入正殿,与殿下同眠?” 他惯会妄生穿凿,将她的话意混为一谈。 长公主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臣觉得此事甚妙。” 哪怕是打他的杆子,裴时行也能厚着脸皮往上攀: “岁寒之时,臣可为殿下暖衾;夏日天炎,臣为殿下打扇。若殿下夜间口渴,臣也可为殿下递水;两个人睡在一处,心中亦不会害怕。” 听起来像是非常不吸引人的赔本买卖,元承晚心下无波。 “可本宫有汤婆子,有凉簟,自己会打扇,口渴亦不用你操心。” “更重要的是,”她双眸又弯成恳切无害的模样,“同你睡在一处才当真叫本宫害怕。” 裴时行眸色落寞下去,又是一副无措又无助的可怜模样。 好女不跌第二跤,元承晚蹙眉道:“裴时行,不许装相。” “臣不敢。” 他说着不敢,却又敢将整张面埋进她泛着奶香气的颈窝里。 她此刻坐他怀中,裴时行又高出她许多,不免局促,亦让元承晚偏着颈,应付的有些吃力。 “可臣实在狼狈。 他闷声道: “大理寺诸人皆知臣三年无俸之事,那些个碎嘴的男子保不齐便会回家同夫人说嘴,夫人们再经了一二次百花宴赏春宴,手帕交复有手帕交,传上几回,岂不就满城皆知了么。” “且臣还顶着伤痕,孤身独居于廨房数日。您都不知道,那些大人怎么看臣。” 他语气一声声低落下去,叫元承晚以为他不是唇上破了块皮,却是被她喊了八大壮汉蒙头痛打过一顿。 显然他有恃无恐: “臣如今负责新政一事,若号令之时,叫众人望见臣,心里眼里记起的便只有这些事,岂不取笑臣。臣又如何能够服众?” “如此以往,恐于国是有大过。故而,若殿下允了臣,众人便知殿下对我的恩宠,前番的事便算不得什么了。” 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只是—— 元承晚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只是诸位大人又怎能知晓你我夜间是否同榻共眠?” 裴时行笑意一僵,恨恨咬上他正吮吻的雪颈:“殿下应是不应?” 而后干脆破罐子破摔道:“若殿下不应,臣便只好回颐山房抱着狸狸同眠了。” 又是狸狸! 长公主实在难以置信,为何世间能有人将脸皮生的这般厚,一计不成复有一计,每一计都比之向前更加无耻。 “本宫应你。” 她闭上眸,颤颤自肺腑里长吐一气,而后柔顺地扬颈,受下裴时行的吻与噬。 每一次呼吸和喘声都同他相应,恍若世间最亲密无间的男女。 可谁亦不知,半刻后长公主遣开裴时行,挥退外殿的女官与侍人。也曾独自于满室辉煌灯火沉默良久。 复才低低自语道:“反正本宫早晚都是要应你的,是不是?” 可惜终究无人回答这一问。 裴时行翌日便顺利搬到了主殿,所谓近水楼台,他却已然伴在明月身旁,触手可掇。 情场得意的裴御史于官场亦十分顺遂无阻,那夜曾同长公主说起的桑卢二人,也的确于两日后便归来。 裴时行守约地践了诺,复至前番送别的春明门外长亭等候,为二人接风。 桑仲玉与卢潜各驭一马,一路风尘仆仆,望上去都清减不少,面色黧黑。 想必这段日子奔走颇多。 未及寒暄,三人便径直从城外入了宫。 皇帝同三省宰相及多位参知已于立政殿中等候多时。 众人翘首许久,终于见裴御史同两位大人入得殿中。 桑仲玉向来雷厉风行,不耐烦种种客套,未及宫人奉上一口热茶便拱手道: “陛下,臣历时两月遍访岭南道治下端、恩、泷、窦、雷、春共六州,此六处乃是全道中税产最末的六州,纵观而来,辖下约两成百姓无盐可食。 “岭南盐产贫瘠,另有纲商于此把持盐利,恶意抬价,煎熬不过之时,亦有贫家取赀购进劣盐。 “所谓劣盐,即是牛马所不食之粪盐。” 殿中诸位大人闻言蹙眉,亦有性情耿直之辈愤而哼声。 卢潜亦道: “黔中道亦是如此,虽明表上每岁皆有官盐入仓,但多为粗粝价贱之盐,官府和盐商之间早有勾结,只不过做个面子便罢。 “有司亦不将盐业当个事体,官仓潮阴进水,历年所入之盐十中仅存一二。” 原本以为只是裴御史下道例行考课时的偶然所见,却不料于大周的千里长堤之下,已有硕鼠啃啮,为祸多端。 几乎便要酿成国患。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心有惶惶。 又有一道苍老的声音道: “臣以为裴御史向前所奏,于各道辖地设立盐仓盐院一法甚妙。颁布成法,设立禁榷,日后由官府统一管制盐场,自盐户手中直接粜卖汇集,把管源头;而后借由东南六路,辅以漕运转输往周边各道。” 却又有一人反驳道: “申相所言官买一计,老夫亦是赞同。只是老夫以为,私盐一事积弊甚久,若一举扼制商贾命脉,恐有鱼死网破之危。 “再者榷法不宜过多,择各地中小盐商授任以官府许可,授物为凭,则官府只消将自盐户手中收来的成盐转鬻于商人,而后销往各地。” 裴时行听的暗暗点头。 这二位一位是他少时恩师,号为当朝“河东相”的申知白。他于文学政事咸有美名,却于中年辞官,就此隐居河东江渚,不问人间寒暑。 裴时行亦是三十年来唯一有幸得他青眼,而后更能拜入门下的河东骄子。 皇帝曾三遣天使入山传旨,可直到去年,申知白才愿意于古稀之龄复起出山。 另一位却是裴时行向前曾亲口向皇帝举荐过的谏议大夫徐汝贤。 他向两位前辈敬慎地揖下一礼,方才开口道:“臣亦认为,官收商销一法更为得当。若固守官收官运官卖,则官府人员不足,难以行事。 “且官施民受,盐游官府自运,实则必会劳动于民,车牛皆需征筹自民间。甚而强买强卖,亦有劳民伤财之危。” “将盐户、盐源等大部抓握即可。大管小放,商贾若能自其间得利,必能加速盐制的运转。及至初见成效,便可瞩目于盐政之道。” 三省的诸位长官闻他三人之语也有了思路。 此刻一个赛一个出言,偌大的立政殿一时喧声嘈嘈,繁如市集。 素日清高自持的大人们论起国事,竟也如孩童般争论,口沫横飞之间,皆道自己的见解更为出色,不肯稍让一步。 直至金乌偏西之时,皇帝才终于喊了停。 众位肱骨臣子犹觉意犹未尽,还欲扯着袖子同身旁人继续论辩,那人却生了恼,冷哼一声便背过身去。 裴时行与申知白先后出了立政殿,师生二人同路而行,年轻的御史搀扶着自己的师长,一路自御道往丹阳门去。 落日如熔金洒满宫墙琉璃瓦,将二人的面目映的愈发明亮,一老一少两道影子在身后缓缓拖长。 申知白冷哼一声: “你方才说官收商销,可商贾们暗涉私盐数十年,野心和胃口都已被撑大,此时商销,岂不就是拿朝廷给他们作保背书,令这群蠹虫更加肆无忌惮?” 裴时行受老师一诘,眉目无奈笑道:“老师所言有理。” 须发咸白的老者又自鼻间哼出一气。 “只是学生所言亦有理。”裴时行故意晃他一记。 复又舒眉觑一眼这愈见年岁反而愈发稚气的老头。 “此番革新,一为让利于民,一为得利于国。克扣盐户、压抑商贾抑或抬价都无法搜刮赀财,若各地食盐得以流通,盐价自会慢慢平复,屯盐数万石之人亦再无法攫利。” “若要流通,必得依靠商贾。贾人皆以为税乃是无所作为的官府自他们身上搜刮剥削的一层膏脂;那么此番要做的,便是扭转众人向前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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